“不会的,末儿别怕。嫂嫂只是悲伤过度,又一直不进食才会体力不支,没有事的,放心。”李初安抚李末。死亡,李末是第一次面临熟悉无比的人死了,再也不会站起来同她说话,也绝不可能再同她玩耍。
李末拉住李初的手,“姐姐,末儿陪着你,你难过可以告诉末儿。”
小小的手塞进李初的手里,李初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好。”
她的难过,宣泄过了,现在要藏起来。
李治的速度很快,说追封李弘为皇帝,那就兵贵神速的做到了。
“太子弘,慈惠边亲,死不忘君,诏信令追谥为孝敬皇帝。以天子礼仪葬于洛阳恭陵,百官服丧三十六日。”李治诏令下达,唐自建国以来,李弘是第一个由父亲追赠儿子为皇帝的先例,李治的伤心,惋惜,皆可见。
下葬之日,李治亲自书写《睿德记》,刻成碑文,立于李弘的陵前。
终究人都散去,李初看着那紧闭的陵门,一但落下再也不会打开,久久都没有动。
“公主。”慈心小声地唤一声,怕惊了李初,李初应一声,“天皇和天后率百官回去了,公主也早些回去吧。”
“我再陪陪哥哥,他们回他们的。”李初回了一句,慈心不敢多言,李初伤心难过李弘的逝世谁都清楚,李初想留下,就算是李治和武媚娘知道了都不会拦着的。
只是谁都想不到原本万里晴空,突然狂风暴雨降下,出门的时候谁都没有带伞,慈心急忙地道:“公主,雨太大了,公主,避避雨吧。”
“你们去避吧,不用管我。”说话李初直接坐下了,目光一直望着李弘的陵墓,就这样一门之隔,更是生死之隔,她的兄长将长眠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慈心一看劝不动李初,急急的去找伞!
暴雨之下,一个人缓缓的撑着伞走来,本来警惕来人的,结果看到来人时,卫因和青芜都不作声了。
人打着伞缓缓的走到李初的身后,为李初挡住那倾盆落下的大雨。
李初感觉身后来了人,雨也被挡住了,抬起头看去,看到裴观那张认真而执着的脸。
裴观平静道:“观一介庶民,没有资格来参加孝敬皇帝的葬礼,观知道公主和孝敬皇帝兄妹情深,察天将有雨,怕公主悲痛不能自己,故前来送伞。”
李初应一声,目光再一次移到陵门前,“我和哥哥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有好吃的他总是先给我,要是做了错事,父亲和母亲要罚我们,也是哥哥为我挡在前面。长大后,我总不安份,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比他厉害,他只叮嘱我凡事小心,不要太累。流言蜚语他都知道,但他告诉我,我是他最信任的妹妹,他不会质疑我的。”
兄妹间的情谊,更有君臣之谊,或许李弘没有李初的本事,但他有容人之量,他知道怎么用人,尤其用李初。
“父亲总和我说,我做的这些都是帮哥哥做的,哥哥也总说辛苦我了,让我代他做得太多,哥哥是心疼我的,可是我何尝不心疼他,他还那么年轻,却只能卧于病床不能起,如今,更是早早的去了。这大好的河山,他都不曾见过。”哭,李初自那一日后再也没有哭过,可是顺着雨水落下,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裴观撑着伞,并没有劝李初,只是由着她哭,哭个够。
第110章 你是什么人?
雨还在下,落个不停,李初回了城,却不想回宫,可她浑身都湿透了,裴观请李初回他的小破屋去。
家徒四壁依然是家徒四壁,这么多年不在洛阳,不曾归家,裴观家中到处都是尘埃,不过裴观往隔壁邻居家去借了姜来,赶紧的为李初煮了热乎乎的姜汤,卫因急急地为李初拿来衣裳,让李初换上。
李初好像累极了,换好衣裳就那样坐在窗前,双手环抱双腿,头靠着墙似在休息,又似在望着雨落不停。
“姜汤做好了,公主快喝下,莫染了风寒。”裴观将做好热乎乎的姜汤端进来,劝李初服下,李初听到声音抬头看他一眼,端起一饮而尽,接着又恢复本来的姿态,不发一言。
从来没有见过李初这般模样,引得卫因心里直发毛,还是青芜小声地同裴观道:“裴先生,你劝劝公主。”
这样的李初没有人敢劝,只能寄希望于裴观。
“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公主,就让她一个人静静。”李初心里比谁都清楚逝者已矣,此时此刻的李初并不想被人打扰,像他们这些外人不需要说任何的语言,只要安安静静的呆着就够了。
卫因是不放心的,结果被青芜和慈心拖了出去,她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和李初说什么,可是又担心李初会做什么傻事,一直的守在外头,现在有裴观在,就让裴观陪着他们公主挺好的。
裴观确实不劝,他只是陪着李初坐在一旁,从天明坐到天黑,从大雨倾盆到小雨零星落下再到雨停。
李初也终于动了,“今日多谢裴先生了。”
道一声谢,李初起身头也不回的回宫去了,裴观连一句不用谢都来不及说出口,人已经走远,但,裴观朝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道:“不必谢我。”
李弘下葬,洛阳宫中的气氛一直都显得压抑,最后李治提出要回长安,长安,是该回去了。
李初没有异议,而裴氏寻了一个机会,亲自给李初送来几样东西。
“这是太子在时日常所写的手扎,我想妹妹比我更需要。”兄妹情深,李初和李弘相互之间的感情,裴氏一直都看在眼里,明了李初的悲痛,相对天下人来说,李弘是太子,是国家的希望,对于李初,那仅仅只是哥哥,是兄长,纯粹而灼热。
李初没有想到李弘还有写手扎的习惯,可是裴氏将这些都给了她,那裴氏怎么办?
“嫂嫂将哥哥的手扎都给了我,那嫂嫂怎么办?”东西都给了她,裴氏想李弘的时候能做什么?
“我有太子送我的礼物,有那些东西陪着我够了,手扎之中的内容,想来对妹妹更有用一些。太子没有做到的事,一直都很感谢妹妹为他做到了,所以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为有妹妹这样一个愿意为他付出的公主而欢喜。”裴氏轻声地道来,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在他的心里究竟什么最重要。
李初悲痛不能自己,这不是李弘真正想要看到的。
“长安,我就不回去了,往后都在洛阳,守着这里,陪着太子。”裴氏的另一个打算不怕告诉李初,李初微微顿住了,“哥哥不会希望你这一生为他而付出所有,你可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的。”
裴氏摇了摇头,“嫁给太子,我得到尊敬,爱护,再是别的人都不如太子,我会想着太子的,与其变得面目全非,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自己陷入泥泞中。就这样全心全意的想着太子,安安静静的渡过余生,旁人不懂,妹妹想是明了的。”
有些事,不说是不说,可是裴氏相信她的心思能瞒得过别的人,却瞒不过李初,李初,会懂她的感情的。
“只要嫂嫂欢喜就好,在李家,嫂嫂不管想要什么都可以的。”就算李弘和裴氏无子,那又如何,有一个追封为皇帝的丈夫,裴氏此生都将是李家所敬仰的人。她在李家一日,谁都不敢对她不敬。
李初接过裴氏送来的小盒子装的东西,里面都是李弘的手扎,送走裴氏,走在回长安的路上,李初将李弘的所有手扎都看完了,也才知道在李弘的心里,他是明白李治的打算的,天下江山总要人撑起来的,他的身体不能支撑他做到李治的希望,李初可以,而一切只需要他给李初绝对的信任。
李治将自己所有的一切,让李初去做的事,全都一一给李弘讲得清清楚,一丝都没有瞒过李弘,所以李弘在手扎里记下李治说的所有话,时时刻刻的也在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初心,不能忘记李初眼下做的再多,都是为了谁。
大唐江山,天下太平,这是他们身为大唐的皇族应该做的事,他要时刻的记住,永远都不能失了自己的本心。
李弘,至死都没有怀疑过李初半分,他对李初的担心,仅仅是限于李初太过锋芒毕露,是否会为她自己招来祸事,修渠引水开荒,虽然看似是利于天下,利于百姓之事,未必见得就合乎世族,李弘劝李初的话,都在给李初写的信里提到过。
萧太后:“李弘不负你一番掏心掏肺的对待。”
吕太后:“所以,以真心待人,群主你对得起李弘,天命所定,不是你能改变的,你再难过伤心,这个坎总要过去。”
她们一直都不敢劝李初,李初哭也罢,淋雨也好,都是李初的宣泄,哭出来,宣泄出来总是比藏在心里要好得多的,她们都懂得这个道理,也希望李初可以坚强一些的撑过去。
李初看完李弘所有的手扎,朝她们应了一声,她只是想再念着李弘一些,不想他才去了,一个个人都把他给忘了。
可是,李弘不在,总是有太多的人急于抹去关于他的一切,太子人选总是要换的,抵达长安后,朝臣上折请再立太子,李治在宣政殿内久久不言,武媚娘劝道:“太子不定,徒起争端,陛下。”
“请天皇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人心。”天皇,天后,去岁时,李治和武媚娘称双圣,避讳祖宗,进为天皇天后,眼下的朝臣,皆以如此而称之。
李治明白,可至于此,有些事是要定下了,拖不得。
哪怕他觉得就李弘不在了,却也依然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面前,恭敬的朝他行礼,可是,逝者终去了,他再是不舍,再是不愿意接受,终也只能接受。
“依你们所见,以立何人为太子?”李治开了口,臣子们都暗松一口气,接话就好,只要李治接话,他们心中的大石就算落下了一半。
“依长依嫡,自然是沛王贤。”不错,李贤现在成了李治和武媚娘的长子了,太子之位,李贤是最好的人选。
李治的手动了动,最终道:“好,不日举行册封大典。”
终究,这句话说了出口,太子,国之储君,总是要定下的。
李治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了,相比之下,李贤远非李显和李旦可比,李贤,只要胸襟能够开广一些,李治心中的大石就算是放下了,所以接下来要如何教导李贤,李治思量着。
得李治松下这话,确定立李贤为太子,所有臣子都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终于答应下,没有再一味的沉浸在死去的孝敬皇帝的悲痛中,皇帝始终是皇帝,这样很好。
武媚娘看向李治,待臣子都退去后,武媚娘问道:“陛下以为贤儿会是合适的太子人选吗?”
“看看。”李治没有说是不是,只是想要看看,看看之后才能下定论。
“是!”武媚娘明了李治的想法,无论合适或是不合适,现在都是李贤上位的最好时机,他是李治和武媚娘如今的长子,以长以嫡,只要李贤不曾犯下什么大错,他就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而李初在得知不日李贤将被册封为太子时,只道一声知道了。
此时的李贤是欢喜的吧,只是不知道相较于李弘的死,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太子,哪一样更重?
心中存有疑惑,李初却不会同任何人问起。
而李治唤了李初过去,父女二人却不发一言,但,他们都在李弘的灵位前坐了一夜。
天明时,李初道:“国之大事,容不得儿女情长,父亲是皇帝,担着天下,为了天下,能舍了自己,就没有什么是父亲所不能舍的,哥哥,很清楚父亲念着他,想着他,我们把哥哥放在心里就够了,旁人记得或是不记得哥哥,无人会在意。”
至少李弘是不会在意的,当太子的这些年,李弘的名声不算太显,他仅仅是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本份应该要做的事,天下臣子有多少人记得他,在他的心里都比不上自家人对他的记挂。
“贤儿若为太子,往日你……”李治往日看重李弘不假,最最挂心的何尝不是李初,往日的李初处处的压着李贤,现在李贤成为太子,依李贤的性子……
“父亲,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贤儿?平日再压着贤儿的原因,等贤儿成为太子后他就会明白的,若是他不能明白,我也总会让他明白的,你放心。从前哥哥在时如何,往后我还会如何。”李初不想让李治过于忧心她,这些事她会处理好的,李治可以放心。
李治凝望着李初,李初道:“我往后会不离父亲母亲左右,有些事,有过一回就够了,我不想再来第二次,各地修渠引水开荒之事,有了这些年教出的班底,可以放手让他们去做了。”
话,不用李治开口,李初已经开始避之锋芒了。
李贤终不是李弘,李弘的身体不好,许多的事李初要帮他去做,可是李贤,李初不能帮得太多,否则落在李贤的眼里就是李初想和他夺权,想要他当不成太子。
那一个从来没有被李初认可过,愿意让他放开的去做事的人,不会相信李初愿意帮他。
所以,李初早就摆正好自己的态度。
李治道:“初儿不必如此的。”
是的,李治并不想委屈李初,尤其李初现在做的桩桩大事都是为了大唐,为了让大唐更好,不管是谁成为了太子,都不应该因此而拦下李初的脚步。
“父亲,那是大唐的太子,将来会是承继大唐江山的人,就如同哥哥,我们处处都为哥哥着想,今日亦不过是站在同样的角度为同样的太子着想罢了,父亲,不要觉得我有什么委屈的,你的女儿不是没有胸襟气度远见的人。”
是的啊,李初看得长远,对于不同的兄弟,就要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在朝事,国之大事上,也是同样是要不同的对待的。
李治一直以来最最放心的就是李初立场分明,作为一个政客,李初是合格的,因为她时时的记住自己的身份,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为了同样的初心,她可以去做任何的事。
“好。”委屈,其实谁人不委屈呢,这样的天下,谁又能做到都不委屈,但是身在皇家,处于天下权力的中心,这些委屈不管多不愿意,总是要吞下,连说都不能说出口。
“父亲心疼我,我都知道,但真的不必,只要我们大唐的江山稳,我就没有什么好委屈的,父亲不要小看了我。”
李初不是一个愿意受委屈的人,她做得那么多,仅仅是为了将来哪怕李治和武媚娘都不为她撑腰了,她依然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
“在长安就好好休息,贤儿,我们应该不要小看了他。”李治轻声地说,不管曾经的李贤有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但是成为太子,就得有一颗海纳百川的心,就算李贤现在不曾拥有,将来也一定要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