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盼松了手,任由这一盏什么都没写的孔明灯飞了出去,慢慢上浮到了空中。
“母皇当初又是看中了父亲什么?”被亲娘说得一无是处,曹恒毫不客气地反问一句。
似乎她从来没有问过曹盼第一眼看中诸葛亮的是什么。
曹盼道:“脸,长得好看。眼睛里装着满天的星斗。”
眼睛是最重要的,脸嘛,是吸引她的第一眼,之后就不是了。
“就知道母皇是看脸的。我的脸,比母皇长得更好。”曹恒幽幽地吐字,曹盼道:“那是我生的你。”
“你也是祖母生的。”曹恒怼了一句。然后都各自移开了眼睛,反正,都不是各自的功劳,比什么脸啊。
“坐下,看我喝酒。”孔明灯放完,又跟曹恒对了一阵,曹盼招呼曹恒坐下说,曹恒乖乖地坐下。
曹盼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饮而尽,曹恒看着眉头直跳动,“母皇,你少喝点。”
收获曹盼凉凉的一记眼神,“我这一辈子到现在,喝酒的次数连一只手掌都数得过。”
真是可怜的人生,明明一个喜欢酒的人,结果一辈子喝酒的次数都不过一掌。
“所以啊,反正要醉便醉,有你在了,我放心得很。”曹盼表露对曹恒的信任,曹恒竟无可反驳。
曹盼这辈子,克制之极,如今她不想再克制了,曹恒想着便由着她吧。
一杯一杯的酒下去,曹盼有些恍惚了,恍惚得曹恒都看不去了,坐了过去,扶正了曹盼,让曹盼靠着她。
迷迷糊糊的,曹盼瞧着曹恒那张酷似诸葛亮的脸,怔怔地吐字道:“诸葛,十二年了,十二年了。”
曹恒一顿,十二年前,诸葛亮逝去,不知不觉竟然十二年了。
“咳咳咳!”曹盼咳了起来,曹恒连忙扶住她,唤了一声母皇,曹盼听着一唤,似是反应过来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诸葛亮,而是曹恒。
“阿恒啊!”怅然若失的一唤,听得曹恒倍觉得心酸,曹盼道:“阿恒啊!”
“哎!”曹恒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应着曹盼,曹盼靠在曹恒的肩上,突然轻轻唱起:云梦遥浮世纷怨谁明了姑苏照涟漪拨乱了心跳
少年玉面清袍风骨桀骜
琴声渺渺笛声寥寥
清河耀今朝花落人寂寥
兰陵傲三尺青锋灼尘嚣
纵使刀光入鞘半生孤傲
绽若云巅风雨飘摇
挥剑断邪妄宵小除奸为济道
抚一曲问灵问天地昭昭
天子笑
一樽美酒今生为你挥毫
前路遥流年不羡那风貌
清河耀今朝花落人寂寥
兰陵傲三尺青锋灼尘嚣
纵使刀光入鞘半生孤傲
绽若云巅风雨飘摇
挥剑断邪妄宵小除奸为济道
抚一曲问灵问天地昭昭
天子笑
一樽美酒今生为你挥毫
前路遥流年不羡那风貌
挥剑断邪妄宵小除奸为济道
抚一曲问灵问天地昭昭
天子笑
一樽美酒今生为你挥毫
前路遥流年不羡那风貌
就这样的一曲,听得曹恒不禁落泪,唤了一声母皇,曹盼道:“阿恒,这辈子,能遇见你父亲,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哪怕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都不到一年,生离死别,难以相守,曹盼依然觉得,这辈子能遇见诸葛亮,结发同心,实她之幸也。
“母皇。”曹恒哽咽地唤着,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曹盼伸手抚过她的脸,“阿恒竟然哭了吗?”
曹恒想说,曹盼这一生所受的苦,都是因为诸葛亮,诸葛亮死了,她痛苦了十二年,十二年呐。曹恒想着,心疼地抱紧了曹盼。
“莫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曹盼吐了一句,曹恒道:“母皇喝多了,我扶母皇回去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好。”酒喝得是有点多了,曹盼由着曹恒将她扶起……
一夜安眠,曹恒与夏侯珉正收拾着,突然胡本走来,与曹恒道:“殿下,夏侯府递来了消息,侯爷,昨夜在睡梦中去了。”
曹恒与夏侯听得都一怔,曹恒问道:“怎么回事?”
胡本将事情经过道来,却是今早伺候夏侯惇的老仆入内想要唤起夏侯惇时,这才发现夏侯惇去了。身上已经没有了温度,想来是在睡梦中去的。
始末听完,曹恒第一反应是看向夏侯珉,夏侯珉的脸上尽是悲意,“祖父。”
曹恒朝着夏侯珉道:“走,我陪你即刻回城。”
夏侯珉点了点头,胡本并不拦着。
而曹盼,曹盼悲痛过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夏侯叔叔也去了。”
曾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们呐,一个一个都离去了,曹盼神情辨不清伤或是痛,有些迷茫地看着前面,“让夏侯叔叔藏在阿爹的旁边吧。享太庙,赐谥忠侯。”
陪葬帝陵,这是极高的荣誉,曹盼开了口,工部和礼部的人都动了,“是,陛下。”
夏侯惇早已被封为高乡侯,今曹盼赐谥号忠,以侯礼陪葬于帝陵前,极高的荣誉,诏书很快拟下发送于夏侯氏,夏侯惇已经是高寿了。
停灵七日,曹盼亲自带着曹恒去了夏侯惇的灵前,与夏侯惇上了一柱香。
曹盼能来,夏侯氏自是欢喜的,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曹盼却在灵前昏了过去,这于大魏上下,都是极其不好的一个信息。
此后,曹盼虽然对外宣称没事,每日早朝不歇,近侍之臣,一个个都心里有数。
在这时,曹盼与众人提议,要为大魏功臣建一个凌云阁,里面放置的就是为大魏的建立立下无数功勋的文臣武将。
这样的事,众臣是无异的,而曹盼更是让人将文臣武将都画入阁中,存档留念。
曹操,荀彧,郭嘉,贾诩的画像都是曹盼亲自所画,饶是这几位的子孙瞧得都得认一句,曹盼画得极好,形似神更似。
曹盼的又一本事,他们再次见识到了,也在这个时候,曹恒得知自己有孕,而且已经三个月了。
夏侯珉很是高兴,连夏侯惇逝去的阴翳都消散了许多。早在夏侯惇去年世前他就已经猜测曹恒或许已经有了身孕,因平娘叮嘱要等胎坐稳了才能对外说,方才一直瞒着。
因夏侯珉的逝去而难过的心,都被这即将来临的新生命而抚平了,周不疑在这个时候寻到曹恒处,曹恒看了周不疑一眼,作一揖道:“左仆射。”
周不疑与曹恒作一揖,“殿下。”
曹恒朝着一旁的夏侯珉道:“阿珉,我和左仆射说说话,你先出去。”
“是。”夏侯珉与周不疑作一揖,退了出去。
周不疑俊逸的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沧桑,曹恒与周不疑相请道:“左仆射请坐。”
并不与曹恒客气,周不疑坐在了曹恒的对面,曹恒道:“左仆射为何而来我知道。”
“那么殿下的答案呢?”周不疑也不赘言,直问于曹恒。
“左仆射以为,若非我与左仆射一般的心思,想要留住母皇,母皇会等到这个时候?”曹恒这样的说,周不疑道:“殿下该劝陛下。”
曹恒看着周不疑,“左仆射早年追随母皇,母皇是何意肆意张扬的人,你最清楚。”
提到曹盼的从前,周不疑看着曹恒,“所以,殿下是打算……”
“母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我这一生,都是母皇在为我,我不曾为母皇做过任何事,她这一生吃过太多的苦,我还要她为了我,在最后日日咳血?受这样的苦?”曹恒睁大了眼睛地问着周不疑。
“母皇亲口跟我说过,她累了,是真的累了。母皇一生,失去得太多,她跟我不一样,哪怕不一样,想到母皇要离开了,这里还是会痛,母皇又会有多痛?”
周不疑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那么殿下不会劝陛下?”
“不会。”曹恒肯定地告诉周不疑,周不疑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曹恒是第一次见到周不疑动怒。
夏侯珉回来了,想到刚刚见到周不疑一脸怒容的,好奇地询问道:“陛下怎么让左仆射生气了?”
“无事。”曹恒这般地说,夏侯珉有些拿不准,便见曹恒神情不见着急,左仆射,那是大魏的首相,不必担心?
第二日,曹恒如常地上完了朝,陪着曹盼回了太极殿,曹盼好奇地问道:“你昨天怎么惹了元直了?”
周不疑一张脸臭得都带到了政事堂,从来没见过周不疑黑着一张脸的人默默地对周不疑退避三舍。
曹盼也是听了一耳朵,然后墨问还专门跟曹盼提了周不疑就是从东宫里出来才黑的一张脸。
曹盼便问起了曹恒,曹恒道:“母皇累了就歇息吧。”
这一句话曹恒这些天没少叮嘱曹盼,但是曹盼还是听出了这话与往日的不同,看着曹恒道:“元直就因为你这一句而生气了?”
“母皇知道左仆射的心意?”曹恒张口说,曹盼与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有些话,永远不要说出来。”
曹恒一下子明白了,曹恒动了动,“母皇果真……”
“阿恒,有些事既然知道自己做不了,那就不应该给他任何的希望,记住了。”曹盼这样叮嘱曹恒,周不疑的心意她怎么会不知道,知道,周不疑从来不说破,曹盼便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一直都是最好的君臣。
“左仆射没有劝过母皇吗?”曹恒岔开话题,曹盼道:“你说他劝得了我?”
如果周不疑能劝得了曹盼,就不用去让曹恒劝。
周不疑的心思,满朝无人不知,但亦知道周不疑从来不曾将心思说出口。曹盼与周不疑之间,一直都是君臣,周不疑是曹盼最信任的人。在曹恒的心里,周不疑亦师亦父,曾经她也动过那些念头,只是……
“左仆射。”曹恒喃唤了一句,曹盼再次与她作了噤声的动作。
第087章
“陛下, 左仆射求见。”真是说曹操, 曹操到。曹恒说得好好地, 曹盼又做了噤声的动作,曹恒还没反应过来, 胡本小步走了进来,道是周不疑来了。
曹恒一下子明白了,看向曹盼, 曹盼道:“让左仆射进来。”
周不疑进来,却不仅是周不疑, 还有墨问以及秦无。
曹盼一眼看向胡本,胡本很是无辜,“奴去请左仆射进来的时候恰好墨侍中与秦侍中来了。”
真不是他没有通传。曹盼听了这解释,一挥手, 胡本知情知趣地退下了。
君臣母女, 相互对视一眼。臣与君见礼,曹盼轻声道:“何事?”
都不问有事没事, 君臣多年,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周不疑道:“是西域。”
西域啊。听到这两个字, 曹恒的耳朵都动了,西域的那些将军, 曹恒是很想收拾的, 只是因为名不正名不顺, 曹恒才没动他们, 按理来说, 现在他们也不应该会动才对。
曹恒正奇怪着,周不疑已经将一份东西给递了上来,“西域有异动,请陛下过目。”
曹盼也不讲那些虚礼,走下来接过拿在手上,细细地看了看,抬头看了周不疑,“元直怎么想查起西域来了?”
周不疑面不改色地道:“殿下之前回来就提过西域诸将皆有异动,臣让人注意了一两年,刚收集送来的证据。”
尚书左仆射,掌管六部,天下兵马皆出兵部,周不疑管起来也无可指谪。
曹恒想的却是,周不疑啊,这个时候送来这份东西,怎么看怎么透着怪异。
眼见曹恒不肯配合,曹盼还有另外一样在意的东西,比如这天下安宁,所以,西域动乱,想必能够让曹盼放不下心的吧。
曹盼笑了笑,“阿无,你怎么说?”
“谁若敢心无陛下,眼中没有大魏,杀。”秦无满身戾气的开口,周不疑不作声地看了曹盼,曹盼摇了摇头,“要杀,也不能我们杀。”
不由我们杀,那让谁来杀?
一群人都一顿,抬头看了曹盼一眼,只见曹盼的目光落在曹恒身上,墨问嘴角抽了抽,“陛下,殿下还有孕在身呢。”
“朕又不是让她现在杀。”曹盼这样接过一句话,墨问……可是,不是现在杀,那要什么时候杀?
“照现在这么看,这些人都打算朕若驾崩,你登基,他们就会动手反魏。按常理来说,朕现在知道了这事,最好的办法是派人去镇住他们,比如阿无。但是朕却不想。”曹盼依着常理那么跟曹恒说,下面的臣子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曹恒道:“母皇并不想这么做。”
曹盼点了点头,“你知道朕想怎么样?”
“杀鸡儆猴。”曹恒幽幽地吐字,曹盼笑出声来,“猜对了,杀鸡儆猴。朕不需要立威,可是你需要。”
既然需要,自然是要去做的,不做怎么能立威?
曹盼朝着周不疑道:“元直,我们需要着急吗?”
周不疑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墨问轻轻地咳了一声,算是提醒着周不疑,让周不疑收敛点。
结果收获周不疑毫不掩饰的一瞪,墨问……
心下却是轻轻一叹,而曹盼在这个时候轻声道:“好了,你们为何而来,朕心里有数,事情都说完了,散了吧。元直随朕出去走走。”
周不疑来此,本就是想跟曹盼单独的说说话,结果曹恒在也就算了,墨问跟秦无也来了,打乱了他全部计划。
“是。”曹盼愿意跟周不疑单独谈谈,周不疑岂有不应的,曹盼走在前头,周不疑跟随而去,墨问瞧着也不管曹恒还在面前,轻轻叹了一口气,曹恒一眼扫了过去。
“殿下不肯,元直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墨问幽幽地说,曹恒看着墨问毫不客气地道:“明人不说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