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前曹恒几次出手能看出来,曹恒跟曹盼的性情有些相近,都是谋定后动的主儿,不确定在对待告状这些事上,会不会也跟曹盼一样。
这不,小声斟酌话述,毕竟还是询问曹恒为主是吧。
曹恒听着他们这么一问,并不意外,周不疑出列道:“道听途说,不可取信。”
戏要做,必是要做得更真一点,周不疑提这一句,墨问也是极配合地道:“臣附议。”
“臣亦附议。”崔申也出列表示对这件事持不信的态度。没有直凭实据,就凭这到处散落的书信,就要将一部尚书置闲在家,来查实这件事的真与假。
说句不好听的话,置闲查实,这要是一直查不清楚真还是假,人就一直置闲了?
“陛下,臣以为,还是查查的好。”力挺司马末的,都是早年跟随曹盼的老臣,这些人于危难之时与曹盼相互扶持,他们更是一致对外,说是齐心协力亦不为过。
提出要查查的人,反倒是荀顗,这一下子,众人似是看到了什么别样的苗头,荀辑在此时也出列道:“臣也以为,应当查查的好。”
都是一家人,荀氏,自荀彧之始,一直为世家典范。然而一直以来,荀家因为与曹盼的关系,一个个都与曹盼一心一意,多年来为家国天下,纵有人想要挑事,想要让他们斗起来,愣是没成。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不用他们挑,就因为一个司马末,反倒是让一直以来如同铁桶一般不可破的政事堂,出现了分歧。
“臣等也觉得应当查查,查了之后再好说。”这样的局面,世族与寒门,随着曹盼起于微式的旧臣,还有世族出身的重臣,闪露出从前一直叫曹盼压着没有露头的寒门与世族的对峙,像是一下子都被捅破摆在了眼前。
曹恒没有作声,只是凝望了他们一眼,从政事堂开始,六部尚书,皆与寒门与世族参半,曹盼先前能让他们一心扶持,这些人就是曹盼的左膀右臂。但自政事堂之下,人心各异。
不过是做一局而已,一个局设了出来,能让人看到的东西,不是一般的多。
“臣附议,臣附议。”这一次,也是一个一个的表示对这件事持的怀疑态度,两极而分,各占一半,曹恒的目光沉了沉。
人心呐,果然不能试,不开先例,便没有人敢轻易碰触,一但开了这个口子,将来,便是给了他们,无数攻击臣子的借口。人言可畏,又是一句人言可畏?
“母皇在时,你们会因为几句话提出这样的提议?”曹恒突然开口地问了,一群人,哪怕是先前就已经知道是在做局的人,都一顿了,总觉得曹恒变了态度。
“以人言可畏,无证无据,就能让一部的尚书停职查询?你们说,这个口子一开了,往后但凡有人肆意以人言而攻之,大朝的官吏,会变成什么样子?”曹恒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向曹恒,谁也没有想到曹恒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曹恒幽幽地道:“人言而杀人,自来因人言而死的人不少。毁于人言之人,也从来不少。”
“陛下。”司马末突然明白了曹恒想做什么,想了先前他们原本说好的,立刻唤了一声,曹恒摇了摇头,“身不正,影则曲,身正而心正。朕,不能毁了母皇打下的基石,让大魏,也让以后的你们,毁于人言之口。给他们开了一条攻击百官的口子。上皮子下皮子一动的人言,杀一人,多么简单的事。”
司马末听着一下子明白了,比起引杀司马家的人来,大魏朝臣,这道应当守住的口子,更该守住。
事有轻重,更有取舍,周不疑也一同样看向了曹恒,曹恒继续地道:“无论有多少风言风语,记住,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司马尚书和谁有所谓的勾结,他就还是大魏的户部尚书。”
虽说定计时,是曹恒自己提议答应的,那时候他们想的都是怎么尽快将暗藏的司马家的人引出来,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一个问题。
眼下曹恒推翻了先前的定策,为的更是大局,虽然没有跟他们提过一句,他们依然认同曹恒的决定。
“陛下英明。”一阵山呼,纵连一开始打算舍己设局的司马末,同样山呼了这一声。
曹恒道:“魏尚书的兵马,该到凉州了。”
另提一事,便要将司马末的事揭过。众人的心思都被引了过去,思量着魏止这会儿带着兵马到了凉州,西域该是什么情形了?
朝会散去,政事堂诸公一道议事。
曹恒立刻就开口道:“朕自作主张,没有依计而行。”
“是臣等一时疏忽了,险些因小失大。”周不疑首先出列承认了错误,这件事他的确是思虑不周。
司马末也连忙赔罪道:“臣想着引蛇出洞,也忘记了,这世上有些事,一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陛下念及臣子,臣等谢过陛下。”
不以流言蜚语定臣之罪,夺臣之功,凡事讲证据,讲事实,这样一来,从此以后,想要害一人,就会更难。
曹恒道:“朕也是为了大魏。大魏的风气,是母皇立的,朕只是守住这股风气而已。”
险些她就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今日,以流言蜚语革了司马末的职,将来如果有人用同样的办法,构陷于人,曹恒明知那人是冤枉的,却同样没有证据证明那人的清白,那是革那人的职,还是不革?
不革,会有人拿今日司马末的事来攻击曹恒;革,明知人是清白而斩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心疼的人只能是曹恒自己。
“此计不可,再想别的计。引司马氏出来,皆为大魏安定,但若为了大魏一时的安定,而弃了千秋万事的安定,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墨问这会已经完全弄明白了曹恒的意思,弄明白了,话也不妨道破。
一众人都点了点头,确实差一点,他们就因小失大,自毁江山了。
同时,也让他们明白,曹恒,绝对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陛下,凉州传来八百里加急战报。”这时候,燕舞急急行来,将一份文书与曹恒递上,曹恒接了过去,立刻打开地看。
“好!”曹恒高声地叫了一声好,一直没有作声的杨修道:“看来是有捷报传来。”
“昔日晏子以二桃杀三士,今日魏止将军是以一女挑动西域各将互斗,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合焉耆、须长等数国,凉州兵出西域,而诸国攻向车师后国。到了今日,想必车师后国至少也是要失了大半的城池了。”曹恒将急报传来的消息与众人道来。
众人听着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总算,内乱与外乱皆平。这样一来,区区的司马氏余孽,亦不足为惧。
往后,他们再出计就出计,总能找到机会将他们真正连根拔起的。
“恭喜陛下。”这样的捷报,岂能不恭喜曹恒,曹恒虽然脸上没有笑意,语气的轻快还是显露了出来。
“这一次,立下大功者,一则是魏止将军,二则就是崔寺卿了,没想到崔寺卿那么快就说动了各国,让他们配合得如此好,西域再回大魏手中,车师后国,必叫其亡国,以震慑天下。”
言之所指的天下,并非是大魏的天下,而大魏之外,所有的天下。
想要趁大魏新君继位,以为大魏权势相交还需磨合,趁火打劫。都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看,究竟大魏,是不是他们能趁火打劫得了的。
这是她登基以来,打的第一个胜仗,必须要好好地奖赏。
“西域之地,陛下,还需拿个章程。”没错,打赢了仗,大家都高兴,高兴归高兴,也得防着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崔申也不管曹恒是高兴还是自己泼冷水不合适,只管开了口。
曹恒听着也敛了喜色,“不错,确实要想好。西域之乱,可一,可二,不要再三。”
先前曹盼用自己的本事将西域镇住,她一去,虽说是因为有心人的挑拨,同样也证明了西域存在着问题。
崔申提醒着,也是觉得这件事应该想一个两全的法。
“西域地处偏僻,却鱼龙混杂,民风彪悍是众所周知的,臣的意思是,不如像高丽句那样?”墨问也开始动脑子,西域的事,着实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西域那个地方,自来就难治,一回两回的闹事,并非是大魏才有。
曹盼一朝能让西域安安份份,还是因为曹盼当时是以绝对的武力到的西域,叫西域的人,哪一个都不敢犯到曹盼的手里,这才让西域二十余年来安安生生的。
本来众人,哪怕曹盼都以为,就算曹盼不在,还有一个秦无,至少西域这群人,还是怕秦无的,既然怕,有秦无在,这些人一时半会无人挑拨,必不会反。
司马家的人,果然是有些脑子,竟然看出了里面的道道,一动手,就往西域去,还把车师后国也拉上了。
但是,挑起战乱,这是要毁了大魏的太平日子,百姓思安,大魏这些年并不曾薄待于百姓,连着西域的百姓在内皆是如此,战事挑起,第一个反对的就是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魏止如今能迅速地夺下西域的原因。
西域的将士,皆是百姓,这些年来,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将军下令,他们只能听从,然士气不佳,比起魏止带往的,一群想要守护大魏将士,不可同日而语。
“高句丽的办法,算不得很适合西域。”曹恒喃语了一句,显然这件事她也考虑过,却觉得不适合。
“朕有一策,诸卿且听之……”
第091章
听到曹恒说她有一个主意, 众人都一副倾听的样子。
曹恒道:“自东汉以来, 设立西域长史府制, 亦属凉州,但大家都清楚, 凉州根本管不了西域,就算挂着分属凉州的名头,西域早已经独制。既然如此, 朕的意思是,单独将西域提出来, 西史的长史府,比照各州的刺使府。”
周不疑道:“如此,以西域单独自制,虽不分州, 无州之名, 行州之事?”
“是。”曹恒的话头一出来,一个个都是聪明人, 立刻明白了曹恒的意思。
“那郡与县?”杨修提了一句,带着询问, 曹恒道:“介于郡县之间,设军防, 统一由长史府调动。”
“长史人选?”荀顗提起这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崔钧如何?”曹恒既然想出这样的主意, 自然也是心里有了对应的人选的。
提到了崔钧, 周不疑立刻表示同意, “极好。”
“好!”想了想崔钧这么多年游走各国, 今日也是他往各国去,说动他们兵出车师后国,联合大魏兵马,大魏夺回自己的城池,他们分了车师后国,这样的人,最合适不过。
西域的情况复杂,不是这样游走于各国的人,怎么可能将西域治好。
余下的人纷纷附议。荀辑提了一句,“陛下,今岁的科考?”
曹恒道:“照常举行,有什么问题?”
“没有。”本来就算有问题,听到曹恒这一问,也都没有了。
曹恒冲着司马末道:“司马家的人纵为大患,朕身正,诸公身正,朕相信,邪不压正。”
一句宽慰司马末的话,司马末与曹恒作一揖,“陛下之言,臣记下了。”
“那魏止将军一行?”仗打完之后该议的事,不仅仅是西域如何治理,还有刚到西域的人,如魏止他们一行。
“待西域长史上任后,屯兵守卫安置好了,再让他们回来。”曹恒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众人听得都无异议。
事情都谈完了,各自告退,都忙去了。
习惯性的,几人出了太极殿,又凑合在了一块说了几句话,杨修道:“陛下不亚于先帝。”
有舍有得,心里有尺,不曾因小失大,一如曹盼。
周不疑应了一声,目光一敛,众人听着他也应了一声,都露出了笑容。这几个月,他们都过得不好,不仅仅是因为曹盼的驾崩,还有对于前路的未知。
曹恒是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人没错,可是,当公主,当太女的时候好,不等于当上了皇帝,还能好。
权利是能让人极速膨胀的东西,曹恒这般年轻却手握天下大权,是为一国之君。大魏繁荣昌盛,国库充盈,在这个时候,曹恒是有挥霍资本的,他们其实很担心车师后国这一战,曹恒会借机大肆兴兵,为正大魏威严,还有她初初登基为杀鸡儆猴的目的,战火点燃,直歼车师后国。
还好,曹盼虽为正大魏的威严,还是心系百姓,没有为了一声令下,莫敢不从的威风而冲昏了头脑,用计合他国之力解大魏之威,又将矛盾扔了出去,既要灭了车师后国,又让天下都明白,大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好欺负的,扬大魏国威,又平定大魏内乱,而且并没有再出兵的意思,止戈为武,他们都大松了一口气。
周不疑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一旁的秦无道:“元直,我们谈谈。”
如此郑重的模样,一群人还都从未见过,周不疑看了秦无,“好。”
秦无点了点头,两人都一副郑重的模样,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两人往一旁去。
“这是,怎么了?”有人小声地问了一句,问话的是荀辑,这位算是半个空降的礼部尚书,并不能明白周不疑这些自微式而追随曹盼的人,他们之间的默契。
“未知。”墨问答了一句,未知,除了未知还能怎么样。
秦无与周不疑往一边走去,皆不管后面的他们是怎么样的议论。
宫中是有设了让他们休息的地方,秦无与周不疑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凉亭,两个自年少时就已经是生死之交的好友,秦无亦不赘言,“你是什么打算?”
周不疑看向秦无,“你知道。”
“正是因为我知道,我不希望你如此。”秦无接过周不疑的话吐露一句,周不摇了摇头,“我这一生,到了最后才得陛下一次靠近。”
周不疑所唤的陛下,并不是曹恒,而曹盼。秦无道:“元直,陛下心里从来没有你,你我都清楚。”
“那又如何。”周不疑不以为然,“陛下心里没有我,我心里只有陛下。这一生,我守了陛下一生,以后,我想要再守下去。”
“元直。”秦无唤了一声,冷酷地道:“陛下只是不能与你开口而已,陛下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越来越好,最好移情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