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对我来说,这辈子能守在陛下面前,成为陛下最信任的人,那于我就是最好。诸葛孔明,他这一生纵然得到了陛下的心,守在陛下身为,成为陛下最信任的人,是我!”
秦无看着周不疑这般模样,“元直,那又如何,陛下的心里永远都没有你。”
“阿无!”周不疑唤了一声,秦无捉住周不疑的双肩道:“你心里清楚,就算你守了陛下一辈子,陛下从来没有给过你一丝希望,从来没有。你现在想要去陪陛下,陛下需要你去吗?”
周不疑反捉住秦无道:“阿无,是我错过陛下的你知道吗?”
秦无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周不疑道:“我曾经有过机会的,是我自己推开了。否则,我与陛下不是那样的相识,我们会完全不一样。”
多少年了,无数个夜晚,从梦中醒来,想到曹盼那渐渐早生的华发,听在耳畔曹盼压抑的轻咳,他的心都如同刀扎一般,阵阵抽痛。
曹盼受的苦,因为诸葛亮,因为她的心里只有诸葛亮,从一开始她放在心上人,无论发生多少事,诸葛亮都会一直在。
“我这一生,只后悔过一件事。”周不疑幽幽地吐字,那个时候,曹操想要笼络他,有招他为婿之意,是他自己拒绝了,还有曹冲,曹冲曾经无数次地跟他说过曹盼,是他不愿意任由曹操摆布,哪怕曾经听过不少关于曹盼的传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见一见曹盼,也不认为,与他相差甚远的曹盼,会与他有什么干系。
最终,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曹冲的死是意外,他知道曹操容不下他,同样也意识到,能救他的只有曹盼。
这样的求救,他们从一开始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余之一生,在曹盼的心里,他只能是朋友,是下属。
秦无能感觉到周不疑这么多年,压抑着的这一份后悔,他是真的后悔,后悔错过了,一次的错过,一生的无缘。
曹盼从来不是个向后看的人,再有诸葛亮占据了曹盼的心,诸葛亮那样的人,能让曹盼喜欢的人,又怎么会全无风骨,负了曹盼。
他不曾负了曹盼,纵一生对峙为敌,他依然是曹盼心上的人,纵死也不能抹去,放在心上的人。
“阿无,你视陛下为主公,这样很好。”周不疑认真地冲着秦无说了一句。
秦无道:“元直以为,像陛下这样的人,谁能不动心?”
他也曾动过心,就算动过了,他在明白曹盼的心里只会放着一个人,永远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时,就已经将心慢慢地收了回来。
曹盼会是一个极好的主公,果然一如他所料,曹盼最后成为大魏女帝,与之结为君臣,是件极其幸荣幸的事。
“你能将心收回来,我不能。”周不疑道破自己与秦无的差别,他把曹盼放在了心上,再也不想放第二个人。
“你本可以有其他的选择。”秦无急切地朝着周不疑吐了这一句。
“心之所系,无可取代。”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有旁的人能够取代。诸葛亮一生只要一个曹盼,曹盼这一生只要一个诸葛亮,他这一生,也只要一个曹盼。就算一辈子得不到半点回应,就算一辈子,曹盼都谨守君臣之道,让他一生不敢将这份心宣之于口,只为能够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笑,看着她意气风发。这一切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幸福。
到死,曹盼也不愿意给他一丝希望,可他依然,爱她。
秦无道:“你从陛下去后就已经生了死意。只是陛下以天下相托,让你看着殿下坐稳了江山,你才会等到现在。”
周不疑露出了一抹笑容,“陛下一生的心血没白费,这一年发生的事,足见殿下担得起这个天下。殿下,已经无须我了。此事,你知即可,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最后,周不疑冷着一张脸让秦无不能把事情告诉任何人,秦无道:“我要告诉殿下。”
一副跟周不疑对着干的模样,这怕是他们相交一生,秦无第一次如此。周不疑看了秦无,突然无所谓地道:“随便你。”
一句随便你,听在秦无的耳朵里更是不好的预感。周不疑已经站了起来,“我想做的事,连陛下都不能让我改变主意,更何况是殿下。”
为了区分曹盼与曹恒,两人交谈用的是从前的称唤,秦无听明白了周不疑话里的意思,终是无奈地唤道:“元直。那你的父母呢?”
“我这一条命是陛下所救,没有陛下,我早就死了。我会选一个嗣子,将来会有人照顾他们的。”
秦无瞧着周不疑打定主意的模样,心知到了这个份上,周不疑是绝对不可能会改变主意的。
“陛下答应让我葬在她的身边的。”周不疑露出了一抹开心的笑容,秦无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陛下能答应我,这一辈子,无憾了。”周不疑幽幽地再吐一字,再也不给秦无说话的机会,抬脚就走。
曹恒并不知周不疑与秦无之间的谈话,不过第二日,周不疑将选为嗣子的名字交到了曹恒的面前,曹恒并没有多想,立刻批复了一个准字。
秦无虽然威胁周不疑说是要把周不疑要做的事告诉曹恒,威胁只是威胁,他也只是说说罢了,并没有做。
西域的大捷,叛将被诛杀的消息也同时传了回来,曹恒多日阴着的一张脸总算缓和了些,没那么冷了。而鲜卑与匈奴之地,曹叡也传回了消息,本来蠢蠢欲动的人在见到西域大捷后,都安分了。曹恒即召曹叡回洛阳,给曹叡升了一个官,入政事堂打下手。这官升得有点快,曹叡心里是高兴的,不高兴的人,一时半会没敢提。
曹恒随后也将西域分离凉州,单设长史府的诏书颁下,同时定下了新一作的长史为崔钧。
崔钧拿到这份诏书明显呆了呆,随后又明白了曹恒的用意,高兴地接过诏书。而曹恒登基以来,第一次科举也即将开始,比起从前打着学习的名头主考出题,如今曹恒是光明正大地将题目写了出来,让他们答。
这一次的大题考的是此次西域之战,因何而起。
题目一出去,反正都已经习惯了曹盼出题每次都是应时应势,曹恒学得十成十,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一次科考中,臣等以为这两篇文章写得最好。”科考不过三天的时间,很快结束了,后面的改题点评,周不疑取了其中两篇觉得甚好的文章送了上来,曹恒接过文章看了几眼,显得有些诧异,“胆子挺大,连母皇都提起了。”
周不疑道:“先帝并不讳人提及。”
倒也说得不错,曹盼从来不在意旁人怎么提的她。
“先帝曾提起过,随着天下举仕者越来越多,陛下不妨改一改科举之制。”周不疑送上了考卷,顺口说了一句。
“左仆射有什么好想法?”将试卷放下,曹恒询问周不疑的意思。
周不疑道:“自陛下开科考以来,以每年秋而考之,虽说陛下为保士子周全,派了兵马护卫,然有屡次不中者,来回奔波,这么多年,臣让人统计了下,死于路上的之士子不少。”
曹恒倒是没有过多在意,听周不疑说来,曹恒道:“左仆射的意思是要改一改每年开考的时间?”
“从前先帝每岁开科考,因为缺人,二十来年取士下来,人已经不少了,士多官杂,反而成了累赘,陛下何不改一改时间。”周不疑只是提议,曹恒心里将大魏如今官吏的名单都过了一篇,当官的人确实不少,不说各州的人,单就一个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挺多。
“除了三省六部制,以州县制,改州郡县制。先帝皆沿用前朝的官制,官多杂乱,因开朝之故,先帝心里有数,许多事也不能做。”周不疑把曹盼的情况与曹恒的情况细细地提醒。
“朕如今,也不适合做。”曹恒与周不疑说了一句,提醒周不疑她这会儿的情况其实与曹盼没什么差别,曹盼没有做的事,她现在也不能做。
周不疑道:“一步一步来。西域大捷,让朝臣都看到了陛下不亚于先帝的能力,这个时候陛下改一改科考之制,一步一步,待时机成熟了再行简官提拔能吏。”
曹恒抬头看了周不疑一眼,简官提拔能吏,能吏,曹盼用的几乎都是能吏,简官,这是要简的世族那些不作为的官。
“此事需得缓缓。”曹恒轻声地提了一句,周不疑作一揖,“然也。”
曹恒心里有章程,没有想一口气做完,将曹盼因为时势,局势没有做到的事全都一口气做完了,这样很好。
“改科举之事,左仆射的意思是?”曹恒将话题绕回了先前他们提的话题。
“一年,改为三年。一考,分为三考。”周不疑衡量了下,道了这个时间,还有考试的其他改制,曹恒想了想点了点头,“三年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沉淀再考,可,一考改三考?朕不解。”
周不疑解释道:“如今大魏科考,比以洛阳一考而定,人才斟选,可以从县,再到州,州之后于洛阳一考,再殿试。”
曹恒眼睛一亮,周不疑道:“先帝先前与诸公商议的科考内容,常考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等五十多种。各取之士不同。陛下对各科不偏不倚,然明法、明字、明算为世人所冷,多年来,陛下虽然有意提升,收效甚微。”
说着说着,周不疑又习惯地唤回了曹盼陛下,曹恒不以为意,意思能听明白就好。
“臣之意,将一年一考改为三年一考。一年于洛阳一考,改为各自考生,先于现户籍之县夺得名次,再往州来,再往来于洛阳,也免了士人来回奔走。”周不疑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曹恒一听细细一想,同意地点头。
“连赛龙舟也要争个魁首,科举取士,也该有个魁首。以县夺得魁首者是为县案首,以州的取案首为解元,于洛阳御试夺得魁首者,为状元。陛下以为如何?”周不疑再提了一句自己的想法。
曹恒道:“很好。”
“若论魁首,也该定个三甲,三甲之后,依次也该有名次才是。”既然魁首都要定了,之后的排名,也应该都定了才是。曹恒想了想补了一句。
“此事,可令诸公商议。”周不疑提个开头,集广思益,合众人之力,完善推广。
曹恒道:“左仆射手里要说没有完整的思路,朕不信。”
周不疑与曹盼作一揖道:“臣所执掌六部,有些事,臣提了想法,不能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周不疑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下面的人,都不用他们动脑。脑子得要常动,太久不动,脑子会生绣的。
“左仆射用心良苦。”曹恒幽幽地吐了一句,周不疑道:“陛下为君,心中纵有章程,亦不可将话说得太满,于臣留一丝,臣下多思多动,陛下将来才不会太累。”
曹恒听着话,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曹盼的为人行事,还真是跟周不疑说得挺像。
曹盼也说过,为君者,能让下头的臣子去办去想的事,心里就算早就有了章程,也不能一开始就说了出来,让下面的臣子都养成了习惯,觉得你这皇帝既然什么都能想好,什么都安排好了,他们只需要听话做事即可,当有一天,想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做了,他们连怎么做都不知道。
“是。”曹恒应声表示记下了,周不疑与曹恒作一揖,“臣先告退。”
曹恒一顿,拿眼看了周不疑道:“左仆射这是?”
“此事不需要臣。”周不疑该说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余下的事,曹恒解决得了。
“也罢,这几日监考,还要阅卷,左仆射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曹恒看到周不疑脸上的倦意,曹恒开口,周不疑缓缓退了出去,回头冲着燕舞道:“朕怎么觉得左仆射有些不对劲?”
燕舞沉吟了半响道:“自先帝去了,左仆射一直如此。”
只是从前内忧外患,周不疑不曾表露出来。事情都解决了,周不疑一直藏而不显的情绪显露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母皇……”曹恒喃唤一声,“母皇不在,就快一年了。”
都快九月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曹盼的周祭了。时间过得真快,快得,连悲伤似乎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陛下。”提起了曹盼,谁能不悲。悲不能言,才是最痛,最苦的。
曹恒敛去满目悲痛,正色道:“召诸公前来。”
周不疑能走,她却不能,为人君者,哪怕心被刀割,时时凌迟着,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诺。”胡本听到曹恒的话,应声去唤人来。
很快政事堂的诸位除了周不疑外都到齐了,曹恒开口道:“左仆射适才与朕告假。召诸卿前来,是有一事。”
本来看不到周不疑,都想问一问的人,听到曹恒的话都不再纠结周不疑怎么会不在。
注意力都转到了曹恒所指的事情上,“陛下所指何事?”
“科考之事。”曹恒吐露召集他们原因,众人一顿,“科考之事?”
曹恒道:“你们认为,科考之事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都沉默了半响,还是墨问先开了口,“臣以为,科考之事或可变一变。”
“怎么变?”曹恒询问一句,墨问道:“先帝时为破世族垄断之制,兴科举以每岁取士,至此近二十年,数年来积少成多,官吏充裕,往后,当以精而不在多。”
墨问所言与周不疑刚刚说的算是大同小异,曹恒扫过众人,“诸卿畅所欲言。”
杨修对于墨问刚刚提到的破世族袭断之制微微一顿,这些话许多年没有人提起了,哪怕曹盼一直以来做的事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墨问再次提起,杨修问了一句,“连取士皆以求精,那么在职官员?”
“能者上,庸者下。”杨修的问题刚丢了出来,曹恒已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其实要是曹盼提出,杨修连这个问题都不会问,新帝登基,相互都在磨合着。
所谓能者上,庸者下,与曹盼从前用人为贤,而且用的都是愿意为她所用的人,哪怕不能为她所用,至少也有一颗为大魏之心的人想法是贴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