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看着孙尚得地,“你以为,她曾经瞒过我吗?没有,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到最后也没有。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元直。”再没有什么比你心爱的男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就算知道另一个人利用他,他也心甘情愿的为她所用,更伤她的心。
周不疑像是完全无觉,更是直接地挥落了她捉住他衣袖的手,“你早该明白,你与她之间,从来没得比,永远也没得比。”
到了最后,周不疑依然这样毫不留情,只让她清清楚楚,他心里,永远也不会有她。
“周不疑。”孙尚香还想捉住周不疑,“你心里没有我没关系,没有关系的啊,我只要你活着,只要我知道你还活着,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关系的。”
“将她赶出去。”周不疑转身要往府里去,让人拦住孙尚香,孙尚香哭喊地道:“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都不可以吗?”
活着啊!从曹盼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想再活着了,等到了今日,不过都是因为,曹盼希望他守着曹恒,再帮她再看顾曹恒一回。
如今,曹恒的表现很好,足能撑起偌大的大魏,他最后答应她会做到的事,已经做完了。
“先生。”周不疑想着自己即将要走的路,满心的欢喜,欢喜得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散去,进了屋,只见萧平已经在那里等着。
对于周不疑一身朝服,在曹盼去后已经消失的笑容却重新再现,萧平是惊讶的。
“你来了。”并不意外萧平的到来,周不疑让他坐下。
“先生?”萧平面对周不疑消散许久的笑容,十分惊讶,今日更是先帝的周祭,怎么看都觉得今日的周不疑太诡异了。
周不疑道:“霁月,不要辜负陛下的网开一面,也不要辜负了你自己。风光霁月,这样的人物,必能光照万世。”
一开口的叮嘱,萧平本来满心的诧异,眼下只管听着周不疑的细心教诲。
“先生教导,陛下给平的一丝生机,平永远都不会忘记。此生,必要做一个风光霁月的人,一生忠于大魏,忠于陛下。”萧平与周不疑作一揖而跪下,表明自己这一生,必忠于大魏,忠于大魏的皇帝。
“陛下虽然年轻,胸有丘壑,你记住,凡有利国利民之措,尽可畅所欲言,陛下有不当之行,当以谏之。陛下胸襟可比先帝,不必忌讳。”周不疑是看着曹恒长大的,曹恒是个什么样的人,为帝王后可变,这胸襟气魄,是曹盼一手调、教出来的,周不疑信得过。
萧平道:“皇后……”
曹恒的性子哪怕冷了些,气魄不差,杀伐果断更不差,但是,曹恒与曹盼的的差别在于,曹盼没有皇后,没有内院之扰,曹恒却是有的。
“先帝教导陛下,能者上,庸者下,连至亲骨血也需依才而用人,皇后,一个真正的帝王,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会让她的皇后,臣子都明白他们各自应该做什么。这个开局,先帝已经做得极好,陛下只要不自毁前景,就永远不会自毁江山。”
周不疑与萧平分析着,萧平听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皇后不足为虑。”
“皇后是陛下自己选的,有些话,没成婚之前陛下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皇后既然想必也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不必放在心上。”周不疑与萧平点拨。
萧平看着周不疑,周不疑道:“比起皇后来,陛下往后的子嗣才是你最应该注意的。”
……萧平顿了半响,“嫡长之制,如今大皇子既是嫡也是长。”
周不疑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嫡长之制,于旁人来说非守不可,对于陛下,先帝从来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陛下能当上太女,能继承天下,并非因为她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而是因为她有这个能力。”
萧平一顿,是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怔怔地看向周不疑,“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陛下深切体会到能力的重要,将来无论陛下有几子几女,陛下只会定那一个有能之人。嫡也罢,长也好,比起江山安定,他们都不算什么。”
周不疑说到这里,萧平几乎是傻了,“世族们都不会同意的。”
“大魏女帝,从来不需要看世族的脸色,世族,他们安份守己也就罢了,敢掺和这些事,敢打陛下的主意,诸皇子的主意,陛下会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帝王之怒。”周不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似是早就料到了将来会发生的一切,萧平抖了抖,万万是想不到。
周不疑继续地道:“而且,切忌不可挑起诸子相争。为人父母者,最忌子嗣相争。陛下看着冷清,心里有数。谁要是敢挑得子嗣相争,更甚者与陛下相争,陛下,会比先帝更狠。”
更狠?萧平睁大了眼睛,周不疑道:“我这一番话你只需记住,将来你总会明白的。”
“先生,还会有第三任的女帝吗?”萧平再问了这个问题。
“不会。”周不疑很肯定地回答,萧平一下子看向周不疑,“若是陛下诸子,都不及女郎。”
“除非那女郎有先帝的本事,否则,不会再有第三个。”周不疑截过萧平的话,这样地跟萧平说。
萧平想了想曹盼,他所见到的曹盼,一般的时候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女帝,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像女帝的人,偏偏却叫人天下士人,无不愿意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同周不疑一般,心之所系,余之一生,再也容不下另外的人,一辈子,只愿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凝望着她。
“先生所指是?”萧平有些拿不准周不疑所指类曹盼是指怎么样的类?
“能有平定天下,镇压世族的本事,胆识,气度。缺一不可。”周不疑告诉萧平。
“当今陛下?”萧平又问了一句,周不疑道:“陛下是守成之君,非开拓之君。”
守成与开拓,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萧平算是明白过来了,确实如此。
“守成之君,以守为主。这个天下,陛下能够守住,在这太平之上,陛下会让大魏更上一层楼。”有了基础,曹恒只需要照着曹盼早就开辟好的路走下去,一辈子不糊涂,不犯蠢,大魏就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三任女帝,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能忍得住,既然忍不住,他们会想尽办法的破坏。攻击不得女帝,女官,女将,她们会成为攻击的对象,如此,天下必乱。”周不疑幽幽地吐露大魏天下的复杂。
“先帝也罢,今上也好,她们要谋的不仅仅是地位,而是这个天下。女郎能够站起来,能够一改先前的为他人的玩物,命运皆同他人主宰,到成为撑起天下的梁柱,这些局面比起一个女帝来更重要。”周不疑是追随了曹盼多年的人。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曹盼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无论是他周不疑也好,曹盼也罢,不甘为人所摆布,都只为了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曹盼想在为自己争的时候,同样也为那万千的女子而争一争。
一争,从此有了女部,从此有了女爵,女侯,再有女帝,开了女科,还有女官。
这一切比起一个女帝来,远远要重要得多。曹盼何等的聪明人,万万不会让这个天下打开好好的女子自立的局面,因女帝而亡。
曹承呐,这是曹恒给天下人的一个讯息,在她之后,不会再是女帝。那么天下的郎君明白了,也就不会再心心念念着攻击尚在成长的女科、女部、女官。
世上之事,有舍有得。曹恒明白,极早地将事情都安排好了,避免了一幕惨剧,极好!
萧平啊,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结果被周不疑这样一提,突然觉得就算比他年轻许多,从前被曹盼的光芒给掩盖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曹恒,真的是一个好帝王。
吐了一口气,萧平与周不疑作一揖,“那平做事,还是要多扶持女郎诸事?”
周不颖摇了摇头,“不用了,开始该做的事,先帝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女郎们已经站了起来,她们究竟能不能立足于这个天下,得凭她们的本事。”
所以,所谓的扶持已经不需要了。
萧平想到了今岁刚定的下科考三甲的名次,这三甲之内就有两个是女郎。
没错,有一些开始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了,将来的女郎们会怎么样,不是扶持就可以的。
只有女郎们,她们自己能站起来,站好了,这样才没有人能将她们再打下去。
“先生所言,平都记下了。”与周不疑一番话,萧平是受益良多,再次与周不疑作了一揖。
“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失了本心。”周不疑最后再叮嘱了一声,萧平点头表明自己记下,绝对不敢忘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吧。”周不疑似是觉得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要将萧平打发走了。
本来想今日是曹盼的周祭,打着来安慰周不疑心思的萧平反倒被上了一课。见周不疑的神情如常,失去了一年的笑容更是回来了,萧平松了一口气,听话地与周不疑告辞,虽然看到孙尚香在一旁叫人拦着,只是孙尚香的事他也听说过了。
在萧平看来,孙尚香这样的人其实是配不上周不疑的,孙尚香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他是素闻其名,这一次却是初见。却亦无多与之交谈之意。
“你,你是不疑的弟子,你不想救一救不疑吗?”孙尚香痴缠了一下午,周不疑对她置之不理,孙尚香是依然不肯放弃,见到萧平走了出来,急急地朝着萧平吐了这样一番话,萧平皱着眉头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胡言乱语。”
第094章
“ 放开她!”萧平轻声朝着一旁的侍卫吩咐。
侍卫迟疑了半响, “萧郎君, 左仆射下令将她驱赶。”
萧平道:“我只是让你们放开她, 并无带她入府之意。”
这倒也是,萧平只让人将孙尚香放开, 又没有说要把人带进府里去。侍卫再次看了孙尚香,“孙夫人,希望你不要乱动, 否则莫怪我们无礼了。”
孙尚香已经明白了自己是说不动周不疑的,周不疑的弟子, 或许可以劝得了周不疑。
“在下萧平。”萧平与孙尚香作一揖,自我介绍,孙尚香也还以一礼,“妾, 孙尚香。想必萧郎君早有耳闻。”
关乎孙尚香的事, 无论曹盼也好,周不疑也罢, 从不忌讳与人提起。周不疑敢光明正大的承认他对孙尚香的引诱,同样敢面对天下的人质疑。
为天下者, 兄弟反目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只是让一个小娘子喜欢上自己而已。
周不疑这样的人物, 纵然什么都不做, 也有数不尽的人爱慕他。孙尚香只是执着太过, 一直放不开罢了, 谁又会拿孙尚香的一番痴恋攻击周不疑。
这样的陈年旧事, 为君的曹盼都一清二楚,当日定策的人也不少,周不疑愿意去做,还做好了,反而是有功于大魏的。
萧平看向孙尚香,并不愿意多提孙尚香对周不疑的心思,他更多在意的是孙尚香刚刚所指的内容,周不疑,是有何打算?
“萧郎君能否去劝劝不疑,让他不要做傻事。你相信我,我了解不疑,他一辈子心系一人,生只为一人,死也只为一人。今日,他会去陪她了。”孙尚香一脸笃定,萧平怔怔地看向孙尚香,“我适才见过先生了,先生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做傻事的人。”
“周不疑何等人也,他怎么会让你看出来他想做什么,不做什么。你相信,你相信我,请你去劝劝他。”孙尚香满脸哀求地冲着萧平说。
“孙夫人,够了。”萧平正拿不准时,一道声音传来,只见秦无与曹永一道骑马而来,开口喝斥的正是秦无。
萧平一见秦无立刻与秦无还有曹永作一揖,“秦侍中,曹将军。”
纵然这是夫妻二人,萧平却各唤各的官职。这在大魏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妻不以冠以夫称,各论本事。
秦无朝着孙尚香道:“孙夫人既然了解元直至此,更应该明白,元直决定的事,谁都拦不住。孙夫人闹得沸沸扬扬的,是想要如何?”
孙尚香激动地答道:“我只想要他好好地活着。”
“与你何干?”秦无同样冷洌反问了一句,孙尚香控诉道:“你与不疑相交半生,难道你就不劝着他吗?”
秦无不发一言地看着孙尚香,而曹永道:“正因为子阳与左仆射相交半生,彼此最是了解,子阳更清楚左仆射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什么?需要什么?孙尚香重复这一句,许久都说不出话,而曹永再次地开口,“左仆射此生只为一人而活,她不在了,左仆射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的选择,是他自己想好的。孙夫人阻拦是舍不得,我们不拦只是因为尊重他。他这一生,太苦了!”
一生不曾道破心意,一生因为一开始的错过而悔恨,一生看着她苦,心如刀割……
周不疑也累了,这个天下,少得了他,他却少不了那一个人。
“你们,你们……”孙尚香再也说不出话来,周不疑苦吗?同样一生得不到周不疑半点回应的她,最是明白那是什么样的苦。
秦无已经再次下了逐客令,“孙夫人还请离开。”
曹永朝着身后的女部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女部上前来拉着失魂落魄的孙尚香离开了。
萧平已经从秦无与曹永刚刚的只字片语明白了孙尚香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啊!
“秦侍中。”孙尚香被秦无赶走了,萧平睁大眼睛地唤了秦无一声,秦无道:“不要去打扰元直。”
“可是,可是先生他,先生他……”萧平惊得语无伦次,伸手捉住秦无,秦无道:“有些事你们不明白,既然不明白,就什么都不要做。”
周不疑的选择,该知道的人已经都知道,如果可以阻拦,他们一定会拦。
但是啊,周不疑的命是曹盼救的,在周不疑的心里,他的命就是曹盼的,为她生,亦为她死。
周家已经后继有人了,况且就算没有他,还有兄弟姐妹,他们会照看好年迈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