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周不疑的心思,周家父母早就已经明明白白了,明白得,一句阻拦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更知道,曹盼对周不疑的意义,不仅是喜爱的那一个姑娘,更是他一生所忠所敬所爱戴的帝王。
萧平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秦无解决了孙尚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府里,一句话也不再说,带着曹永骑马而去。
呆呆站了许久,萧平终究也离开了。有些人,有些事,失去了,便再也不想……
周不疑在府里沏了茶,听说秦无来了,将孙尚香赶走却没有进府,露出了一抹笑容,他这一生,能得这样的至交好友,何其有幸。
“陛下,不疑,不悔。”周不疑露出一抹笑容,端起茶敬以天,吐了一句,将茶一饮而尽。他想着曹盼的面容,儿童时的现稚嫩,年少时的肆意,大权在握后那份自信张扬。
他们同甘共苦,共谋天下,他们一起,走过无数的岁月,她信他,对他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心意,也从不骗他,给过他一丝的希望。
就算他们从来不说,他都明白,他对她的心,不能说破,一但说破了,哪怕他再有能力,再能为她安定天下,她都不会再让他靠近她。
想着她的冷洌,她的绝情,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一生守护三十余年,至死,也才吐露了一句,要一句,若是他们不是那样的开始,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哪怕到了最后,她也从来没有骗过他啊。
“元直啊,朕从不回头看,你我错过了,便只能是错过。”
气若游丝的人儿,笑着与他吐露一句,让他几欲落泪。是啊!她从来不会回头看,也不会让他有回头看的机会。
“倾吾一生之功,吾只愿,换一个开始。”周不疑缓缓地从怀掏出了一纸,这或许是她给他唯一的妥协。
活着的时候他守了她一辈子,死后他想继续守在她的身旁,永生永世……
“陛下,陛下。左仆射府传来消息,左仆射,左仆射去了。”一夜未眠,曹恒正在更衣,一道急报传入宫中,传到曹恒的耳朵里。
早有预感,确凿的消息传来了,曹恒整个人一凛,“左仆射,去了?”
依然带着几分希望地问了一句,来报之人一脸的悲色,“是。左仆射府上的人已经换上了素镐来报。还有,左仆射去前,留下了一纸书信,请陛下过目。”
曹恒上前一步,拿过那一纸,上面是曹盼的字迹,写着:阿恒,许元直葬在我与你阿爹之侧。
最后更有玉玺加盖,这不仅是曹盼亲自所写的书信,有了玉玺,更等同于遗诏。
“走,去左仆射府。”曹恒顾不上朝服未着,直接抄了外袍便要出宫去。
哪个也不敢拦着,都明白对于曹恒与大魏来说,周不疑意味着什么。
曹恒骑马而至,左仆射府已经是一片素镐,奴仆们皆是一脸的悲意,曹恒大步走了进去,秦无、墨问、崔申、杨修、司马末等人都已经到了。见到曹恒一身朝服而来,忙与之作一揖。“陛下。”
曹恒越过他们,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周不疑的棺木前,昨日还站在她的面前的人,如今已经紧闭了双目,再无呼吸。
她记得,年少自记事起,这个人,就像是父亲一般陪着她玩,给她讲故事,教她读书写字,将她捧在手上,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地教导。爱屋及乌,无论周不疑对她的感情因何而起,她这一生所感受到的父爱,最多的来自于他。
周不疑,那是除了曹盼之外,对她最重要的人。亦师亦父的人。
哪怕早就料到他要去陪曹盼去了,真正看到他躺在棺木中,曹恒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请陛下节哀。”墨问是第一个发现曹恒不对劲的人,完全如同当日曹盼去时,曹恒的模样。
赶紧的出声让曹恒镇静下来。果然曹恒听到了墨问的话,一下子看向了墨问,而秦无与曹恒道:“陛下,这是左仆射的选择,一如,先帝的选择。”
他们都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曹恒明白的。
“左仆射 ,就葬在母皇的身侧吧。”这即是曹盼的遗诏,也周不疑想要的,帝陵之侧有周不疑的一席之地,许都曹盼的陵幕之地,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多谢陛下。”曹恒的话音落下,周不疑的父母以及他早已选定的嗣子,都与曹恒跪下了。
她记得周不疑的父母的,如今面对周不疑的离去,他们脸上虽然有着悲意,却也很是豁达。
“元直求仁得仁,死亦无憾了。”周父悠悠地吐了一句。自己儿子的心思,他最明白不过。周不疑走了,是他的选择。
“两位节哀。”曹恒与他们劝慰,周母露出了一抹笑容,“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清楚。”
并不怪周不疑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这个儿子啊,多年前要不是有曹盼,早就已经死了,多活了这么些年,她看着他将自己的感情有全都藏起来,每日恪守为臣的本份,一步一步到了今日,他选择离开,至少她知道,以后,他不会那样苦了。
曹恒看着周家父母那虽然为周不疑的离开感到难过,却不至于悲不可自制,曹恒心下的难过并不亚于他们,多余劝慰的话说不出来,而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曹恒听着皱起了眉头,胡本已经自觉地走了出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让开。”还没等胡本走出去弄个明白,一道女声喝斥着走了进来,接着他们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孙尚香以剑架着一个侍卫走来。面对将她团团包围住的人,再喝道:“让开!”
哪怕曹恒不认识孙尚香,但是孙尚香这样的举动,曹恒一眼看了过去,无人看到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身影一闪,孙尚香的剑已经被夺了去,而且已经被人锁住动弹不得。
孙尚香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对她出手,叫嚷道:“放开我,放开我。”
“陛下,那是孙夫人。”胡本还是认得孙尚香的,赶紧的将孙尚香的身份告诉曹恒。
曹恒听着挑了挑眉不以为然,“无论何人,敢扰左仆射的灵堂,朕绝不轻饶。”
义正辞严,冠冕堂皇的理由,胡本只是提了一句孙尚香的身份而已,曹恒心里有数依然不打算放过孙尚香,只能说是孙尚香倒霉了。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孙尚香挣扎叫嚷却没人理会她,气得她脸都红了,质问那扣住她的人,赤心。
“孙家的规矩,是教着孙夫人这般闯入旁人的灵堂的?”曹恒还没开口,倒是一旁的周不疑母亲扬声地不善地问了孙尚香一句。
曹恒不由地看这位一眼,孙尚香显然也认得周夫人的,脸上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痛。
“去,请孙家的人来将她带回去。”周夫人问完了一句也不管孙尚香如何反应,果断地与人吩咐一句。
转向曹恒却显得十分温和地道:“多谢陛下。”
曹恒摇了摇头,“夫人不必客气。左仆射既为大魏重臣,为大魏呕心沥血,于朕亦师亦父,朕能有今日,既有左仆射的教导,也有左仆射的呵护。于他灵堂前捣乱者,岂可容之。”
眼刀子甩向孙尚香,孙尚香没想到不单是周夫人瞧不上她,曹恒,曹盼的女儿,也这般拿着她当贼一般的防着。
“你们……曹恒,最没有资格出现在周不疑面前的人就是你。周不疑为了谁才会死的,你心知肚明。”孙尚香想着自己一片痴心,周不疑从来不肯接受,哪怕死,他的心里念着的人都只有一个。
曹盼,曹恒,她们母女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可恶。
“孙夫人,看来昨日我跟你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秦无这时候开了口,曹恒耳朵动了动,孙尚香道:“我只是想来见他最后一面。”
周夫人指着孙尚香道:“纠缠十余年了,你够了,元直不想见到你,活着不想,死后更不会想。”
孙尚香这辈子因为喜欢上了周不疑,一生,至此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到头来,不管是周不疑还是他的母亲,都瞧不她。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曹盼一生给过周不疑什么?什么都没有,今日周不疑更因曹盼而死,周夫人为何怨的不是曹盼,恨的不是她?
“你们都疯了吗?明明周不疑可以不用死的,他可以不死的啊,就因为曹盼,他是为曹盼而死的。你该怨该恨的是曹盼,甚至可以恨她生的女儿,曹恒!为什么,为什么你对她一脸温和,对我,却像是仇人一般?”孙尚香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是那样的喜欢周不疑,到头来,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支持她?
“陛下恕罪。小姑神志不清了,冒犯了陛下,更冒犯了先帝,还请陛下恕罪。”
这个时候孙家的人来了,这位正是孙策的长子孙绍,一来便与曹恒跪下告罪。
“站起来,不许你跪她。”孙尚香似是疯了一般,冲着孙绍大喝了一声。
“你的父亲,是孙策,那是能与她祖父争天下的人。天下诸侯,我孙氏并不逊于曹氏。”孙尚香扬声直视曹恒。
曹恒觉得,比起刚刚的孙尚香来,这一刻的孙尚香,更值得她正视。
“不错,无论是祖父也好,母皇也罢,都曾说过,江东多俊杰。祖父时的赤壁之战,母皇时的鄱阳湖大战,都打得惊心动魂。江东孙氏,是祖父的对手,也是母皇的对手,但是,不会是朕的对手。”曹恒对孙氏给了绝对的肯定。
然而更道明了如今的他们是什么样的情况,孙氏。曹恒的目光掠过孙尚香,还有跪在一旁的孙绍,他们的名份,从曹盼之后就已经定下了,她现在有什么理由要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对手。
孙尚香道:“曹盼,曹盼……”
提到了曹盼,孙尚香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她毁我一生,她毁了我一生。”
曹恒冷冷一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值得母皇为你费心思?你的一生,是你自己选的,与母皇有何干系。”
面对一个要毁曹盼名声的人,曹恒是一点都不客气。
“她不仅毁了我的一生,也毁了周不疑的一生。枉她口口声声自赞自己仁厚,她若仁厚,又怎么会让周不疑为了她孤苦一生。”孙尚香啊,这脑回路是不管在什么时候,怪的都是曹盼。
周不疑的选择是他做的,在她看来,同样是受了曹盼的迷惑。
“闭嘴。你若当真心系我家元直,就该知道,没有陛下,就没有元直。元直这一生,位极人臣,受陛下器重,百官推崇,既是他凭自己的本事,也多赖陛下信任。元直娶不娶妻,是我周家的私事,我当母亲的都不管,你管什么?”周夫人面对这样的孙尚香,话里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就不恨曹盼吗?如果不是她,不是她这样拖着不疑,他的一生不该如此的。”孙尚香质问于周夫人,就差控诉她为何不像一个母亲那样。
周夫人冷冷一笑,“如果按你这样说,我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该生下元直才是。他这一生所受之苦,皆因我生了他来,他若不曾出生,完全无须受这份苦,对不对?”
这一句问得啊,孙尚香答不上来。
“陛下从来没有给过元直什么承诺。多年前,元直为陛下所救,后来,陛下为主,元直为谋士。陛下一直是君,元直从来都是臣。陛下从来没有让元直做过任何超过臣子本分之事。你于陛下的控诉从何而来?”喜欢曹盼是周不疑自己选的,曹盼从始至终,都只拿了周不疑为臣,周不疑最后的选择,并非曹盼让他做的,是他自己想的。
周不疑的死,若要怪到曹盼的头上,倒不如真像周夫人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她就不该生下周不疑来,如此,周不疑也不至于一生求而不得,到最后更为曹盼而死。
“孙夫人若是来祭奠的,周家很是欢迎,若是来闹事的,就请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周夫人大声地逐客。孙尚香她一辈子得不到周不疑的心,难道都是曹盼的错?
不,不是。周不疑不喜欢孙尚香,因为的是孙尚香自己,孙尚香到现在都不明白,到现在都还将一切的原因推到曹盼的身上,正是应证了周不疑的眼光好。
“陛下。”孙绍虽然很想立刻押了孙尚香回去,但是曹恒还没有发话,他不敢,真的不敢。
“带孙夫人回去吧。”曹恒发话,孙绍连忙与曹恒作一揖,“谢陛下,多谢陛下。”
一再作揖,孙绍从赤心的手里接过孙尚香,孙尚香想要挣开,孙绍眼看着捉不住,赤心在后面毫不犹豫地手起手落,将孙尚香打昏了。
“多谢女郎,多谢女郎。扶着孙尚香,孙绍满心感激,赤心挥手道:“不必客气,你还是带着人赶紧的回去吧。”
催促孙绍走人,赤心并未将这举手之劳放在心上。走回了曹恒的身侧。
这样一场闹剧,知道内情的人心中感慨良多,不知内情的人,也止不住好奇地打探,毕竟大魏尚书左仆射,还牵扯到了已故的女帝。
但是,这样的事,谁也不敢多论,周家啊,对于儿子这一生,为着曹盼一生不娶,不纳妾,不养婢,只过继了嗣子而终,并不怨恨曹盼半分,也是难得。
“陛下。”拜祭之后,曹恒本是要离去的,周夫人却拉住了曹恒,曹恒虽然不习惯旁人的碰触,周夫人这样的动作,曹恒停下了。
“请陛下入内喝盏茶。”周夫人动手也就罢了,一旁的周父也开口说了一句,曹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请!”
曹恒随着周家入了内堂,并无外人在,周父与曹恒作一揖,“元直案前的先帝遗诏,不知陛下看过了吗?”
“看过了。”曹恒沉着地回答,周父道:“先帝的陵寢并不在皇陵中?”
凭那只字片语,周父便如此推断,曹恒一眼看了过去,周父既然敢说,就不怕曹恒。
“是。”曹恒也并不避人提起,周父道:“如此,小儿的请求,陛下……”
“母皇遗诏朕会遵从的,周公尽管放心。”曹恒肯定地告诉周父,周夫人听着抹着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多谢陛下。”
曹恒见周夫人这样抹着泪,虽说曹盼一生从未想过要得到周不疑的这份痴心,然而周不疑这一生,心系于曹盼,至死不改,这样的一份情,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