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杀死曹林在下心中无悔。”犯人算是回答了曹恒的问题,“在下只是没想到,杀一人竟然会给陛下带来那么多的麻烦。”
崔申摇了摇头,“不,你这般聪慧是知道的。曹林不管怎么说都是陛下的伯父,而且在先前陛下更是险些亲手杀了他,你知道,但你信不过陛下,也是因为那是陛下的伯父!”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就是这么直接的,崔申如果说在见到此人之前觉得此人只是无知无觉,成了旁人的棋子。一见面犯人却猜到了自己之所以能够得救都是因为崔申,崔申便不会再觉得,这人是无知成为旁人棋子的。
犯人抬头看了崔申,“右仆射果然是查案高手。”
这般奉承的话,崔申不以为然。“既是信不过陛下,你又为何供认不讳,你知道,就算判了你罪,于陛下,于大魏皆无益处。”
“在下虽然信不过陛下,也是个敢做敢当的。能查到是在下杀的曹林,拿了在下,在下自然会说,而且在下也想看看,自己是怎么有幸成了一颗棋子。”犯人看向一旁的华服郎君。
第098章
华服郎君明显叫燕舞虐得不轻, 嘴角尽是血丝, 听着犯人的话, “你是想诱我出来不成?”
犯人道:“算不得诱,只是觉得布下那么大的局, 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收网,我要是死了,你能做的文章更多。”
“哼。”华服郎君这样轻哼一声, 不想再回答犯人,不过在看到柏虹时,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隐若现……
柏虹何许人也,就算这样的目光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她也察觉到了。
“司马家的人?”柏虹插话问了一句, 华服郎君盯着柏虹道:“背叛司马家的人, 你怎么还敢活着?”
柏虹露出一抹笑容,“背叛司马家?我倒是不知道, 我竟然成了背叛司马家的人了,这句许话是谁跟你说的?”
华服郎君没有再作声, 柏虹走了过去,“难不成, 你还想代司马家的谁, 判决我?”
似是不轻意地问了一句, 华服郎君气极地道:“你以为我们不想杀你, 若不是曹盼安排了不少暗卫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比起杀你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遍了。”
果真是想杀柏虹的人啊,而且绝对不止这一个。
“所图不小,有意思,有意思。”柏虹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轻声地吐字。
“这个人,有点分量。”燕舞这个时候提醒了曹恒一句,先前捉到的都是小鱼小虾,拿得曹盼都不想再拿,而且还把人给放了,这一次这一个,是有点分量了。
“那就看你们,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比如他们传得沸沸扬扬的话,是要乱朕的名声,还是想让曹家的人反目成仇?”曹恒看着华服郎君,眼中尽是打量,崔申道:“臣来审。夫人搭把手?”
赶紧把事给揽了,当然不忘让燕舞一块帮忙。
别管先前燕舞生的什么气,这会儿国事为重,燕舞没二话的同意配合崔申。提着华服郎君,两人一道离开了。
这就剩下犯人了,犯人坐着,一脸淡然,曹恒打量的目光扫来,他还朝着曹恒一笑。
曹恒一眼扫了柏虹,柏虹往前站了几步,轻声地道:“听说,你是为了给你的未婚妻子一报仇才会杀了曹林的?”
犯人一顿,看向柏虹,柏虹再次启唇道:“你的未婚妻真幸运,有人愿意为了帮她报仇连性命都不要,真是让人羡慕。”
犯人侧过了头,“司马家的人。想来应该是多年前联蜀汉覆灭大魏的那个司马家。”
点了点头,柏虹道:“正是。彼时策划了一切的人,正是我的夫郎司马懿。”
没想到柏虹毫不避讳在一个初初安见面,而且是一个杀人犯面前提起这段往事。
“如果你与你心爱的人一起落狱,有人告诉你说,你死了,他就放过你的心上人,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柏虹的声音轻轻地问起。
“自然是我死,让她活下去。”犯人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回答,表露了他的心思,他是那么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能够活着,好好地活着。
柏虹道:“那位女郎虽然死了,却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犯人似是一下子意味到了什么,满目震惊地看向柏虹,“你当年,是被他舍弃的人?”
“对。没错,我就是他要舍弃的人。当年,我跟了司马懿,一心一意待他,不顾生死,我以为,他也会像我待他一般,能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的。可是啊,先帝许我一条生路,他明知道就算我活着,我也会为他报仇的,但他却拒绝了先帝,他想让我跟着他一块死,一块死。”
提起这段往事,柏虹十分的平静,似乎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旁人的身上,她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犯人像是一下子明白了柏虹,“你想将司马家的人一网打尽?”
柏虹露出一抹笑容,“不,司马家的人,从司马懿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再与我没有半点干系。陛下当年夷司马氏三族,司马氏自己犯的罪,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也用不着跟他们纠缠不清,徒让自己变成一个不堪而且只能活在过去的人。”
“可是,你看,连你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都被他们毫不犹豫利用,只为了乱大魏,让陛下声誉受损,尽失民心。”
柏虹说到这里,脸上的惋惜表露无疑,贺挚一声不吭地听着,好像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不说先帝平定了乱世,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你也是大魏的百姓,大魏如今比起多年前战乱时来,是好是坏,你心里有数。”柏虹幽幽地看着犯人,一副十分相信犯人的样子。
犯人整个人一颤,轻声地道:“大魏的百姓,过得自然是比从前好多了。可是,总有做得不够的地方,如曹林强抢民女。”
“一年前,先帝新丧,举国皆哀。曹林做出这样的事,谁都想不到。”柏虹眼中流露出了恨意,“若是叫我们知道他竟然在国丧期间做出这样的事来,必将他千刀万剐。”
“咳咳!”贺挚对此不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赶紧的咳了几声,让柏虹注意着点。
“贺府尹用不着提醒我,若不是曹林已经死了,我杀了曹林之后偿命也愿意。”柏虹听着贺挚的咳嗽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说得更直白了。
“如此对先帝不恭不敬之人,死了活该。”柏虹眼中的恨意那叫一个浓烈,叫人瞧得不得不相信,得亏了曹林死了,曹林要是没死,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把人弄死。
贺挚看了曹恒一眼,曹恒微眯了眼睛,想到一开始曹林跑到曹恒的面前,就是因为说了曹盼的几句不是,曹恒就要拔剑杀人,曹林在曹盼新丧之际,竟然生了那样的心思,做了那样的事,曹恒还不得想怎么让曹林死呢。
算了,这个话题越过,越过。
“你不是第一个心系先帝的人。”犯人平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柏虹道:“你不明白,当你溺水的时候,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拉你一把是有多可贵。先帝,就是那一个拉了我的人。”
“乾清女帝,开女帝之先例,也是由她而始,有了科举,女科,还有,女相。”犯人轻声地说着,曹恒一眼看了过去,柏虹道:“对,给了天下人一个站起来的机会,难得吗?”
说到这里,柏虹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犯人看得一顿,“我觉得如今的天下很好,好得只想让这个天下继续好下去,不让任何人,毁了这一太平安宁。”
“岁月静好,人们都只是想要一个安居乐业,偏偏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想要世族再次掌控这个世道,让少数的人高高在上,倚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踏得无数人的尸骨,享受荣华富贵。司马家与陛下之间的争斗,其实算得上是世族与寒门之间的争斗。陛下心中,无士族与寒门的区别,只区别于人于国于民有用或是无用。他们却不死心,想要自己再复从前的繁华,凭一个姓氏就想永远都高高在上,世禄世卿,永远享有荣华富贵。可是,连朝廷都能更替,他们凭什么有这样的贪念?”
柏虹越说越是激动,贺挚在一旁缩着脖子,天可怜见,这世道啊,女人比男人凶残。
犯人亦不知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还是想到了,但从来没有真正是深思,听着柏虹一句一句地问来,他都呆住了。
柏虹道:“我想,你能为心爱的人愿意帮她报仇而以一命抵一命,一定也会愿意为了这天下无数的无辜百姓,尽一份心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犯人果然是个聪明的,很快从柏虹最后这一句话里看出来了,柏虹想要他做些事。
“我觉得你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柏虹嘴角的笑意未减,对于犯人有着前所未有的信任。
曹恒一直没有作声,就好像她这个皇帝是不存在的。
“我未必有用。”聪明人呐,立刻明白了柏虹所指。
柏虹侧过头道:“我以为,你会知道怎么样让自己有用。”
犯人再次忍不住地看向了柏虹,实在没有想到,柏虹对于初见的他,竟然会这般信任。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贺挚也一样!
犯人呐,露出了一抹笑容,“夫人如此信任,让我甚是受宠若惊。”
“聪明如你的人,明明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杀人于无形,你却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证明你虽然想要报仇,并不想利用任何人,让别人帮你报仇,替你受罪。之后你被捉入狱,你对自己做的一切供认不讳,这更说明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既然有手段,又有能力,既当了棋子,同样也让利用你的人落入你的局,这样的本事,了不起,了不起!”
柏虹就从犯人的所做所为中,分析出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当然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也等于相信自己对吧。
犯人大笑起来,“好,好,大魏一朝果然是人才辈出。夫人一介女流都能有这样的洞察力,还有这样的气魄,可惜无缘见到乾清女帝。”
说到最后,颇是失望 ,乾清女帝所指的就是曹盼,这样的人物,能让柏虹这样的人心甘情愿为之所用,他却无缘见到,着实可惜了。
曹恒道:“你如今想死还是想活?”
没有作声的女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犯人一眼看向曹恒,“杀人偿命,纵情有可原,我这一生也毁了。”
“那要看你有用没用。有用之人,就算关押在大牢,同样也能为社稷天下尽一份力。”曹恒这般地说,贺挚唤了一声陛下,曹恒抬起了手,“他刚刚也说了,他虽然杀人,却也情有可原,既然如此,我们不需要做些什么?”
询问的语气,却不是询问的意思,贺挚吐了一口气,“陛下,未必见得司马家的人不会因为陛下的网开一面而攻击陛下。”
“那又如何,朕何畏之。”曹恒全然无所谓地说,接着继续道:“天下之事,若事事畏于人言,朕什么都不用做了。做了事,必有利于人,也有损于人。端看利者几何,损者几何?”
贺挚没有作声了,柏虹却与曹恒作一揖,“陛下英明。”
有些事,有些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此人虽然杀人,却存了必死之心。
情有可原,说得也不错,他会杀曹林,为的是心之所系之人,之后,在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成了旁人的棋子,因此以身为饵,将人给引出来,他做到了。
这样的一个人,还是有本事的,一个有本事的人,曹恒未免动心。
“在下还能活?”犯人显得不甚相信地看向曹恒,曹恒道:“你这样的聪明人,很明白你要怎么挣得活路。”
相互对视一眼,各自都明白了,明白着,犯人与曹恒作一揖,“在下明白了。”
曹恒再次直视于他,“你的名字,果真叫齐供?”
名字还有假的?贺挚拿着名字来的人第一反应是看向了犯人,暗想这位连名字都给他说了假的?
没想到那位听到曹恒这一问,露出了一抹笑容,“陛下如何知道我这名字是假的?”
曹恒道:“齐供齐供,齐齐皆以供之。名字又怎么会是真的。”
此人听着得笑得更大声了,再次看向曹恒,“在下,司马齐。”
司马一姓出口,在场的人都顿住了,柏虹更显得警惕,曹恒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司马家一族也算是名门,天下不少,你算是哪一脉?”
“都不是。司马家不是名门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一位答得理所当然。
“陛下如今还敢用在下?”这位自称司马齐的人那么问了曹恒,挑衅的意味十足。
“朕无不敢。”曹恒是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开了口,司马齐道:“若是陛下还决意要用在下,那一位陛下若是没什么用的人,不妨借在下一用。”
曹恒盯着司马齐,“你又怎么知道,此人会无用。”
司马齐笃定地道:“右仆射再厉害,也不可能从他的嘴里问出半句与司马家有关的话来。司马家敢在这个时候动手,派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怕区区的用刑。”
听起来倒是在理,曹恒继续问道:“于朕无用,于你有用?”
“自然!怎么说在下都是姓司马,与那一位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在下总还是一颗有用的棋子,有助于他们进一步诬蔑陛下,一但在下与他一道出现,他若是死了,陛下说,会不会有其他司马家的人出现,继续要在下的命?”司马齐这般假设询问。
贺挚道:“他们既然派了人来杀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人已经落在陛下的手中。”
司马齐不以为然地道:“知道又如何,这天下事,很多都是明知故犯的。如同在下,早知杀人要偿命,在下依然选择杀了曹林,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亦在所不惜。至于他们,他们既然想杀我,也是为了近一步诬蔑陛下,不杀在下就得要改计划,那他们开始的布局,不是白费了?”
柏虹道:“司马家的人不是第一次出手,他们警惕着,想用你来诱他们,他们不见得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