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曹恒一眼,他不会觉得曹恒在这个时候把司马齐放出来是心血来潮,司马齐在京兆府大牢里已经关了不少日子,曹恒之前没让人提出,扬州出事,曹恒却让他去提司马齐来用,难道,扬州内贼又跟司马氏有关?
想到这一点,程明一凛,同时回想自己刚刚看到的卷宗里,哪里会牵扯上司马家,结果并没有明显能找到的证据。
“子修在想什么?”程明一下子陷入沉思,曹恒好奇地询问一句,将程明惊醒,程明连忙答道:“臣是在想扬州一案。”
“不必着急,这个案子被挑起,会有人急着帮我们破的。”曹恒意味深长地说。
如果先前程明还有些不确定,这会儿他是十分的肯定,此事一定是跟司马家的人有关。就是不知道,内贼究竟都有什么人,能叫司马家的人出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去吧,先把司马齐弄出来,人交给你,其他事不用朕再三叮嘱?”曹恒这样轻声与程明吐字,程明是个聪明人,而且是绝对的聪明人,他一定会知道,司马齐交到他手里是做什么用的。
“陛下放心。”程明作一揖,曹恒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他要是还悟不到,怎么配当这个刑部尚书。
程明自去京兆府传曹恒诏令,将司马齐提出来用,司马齐虽说被关在京兆府多年,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差。虽显苍老了些,还是能见人的。
“我还以为自己得要再等个十来年才有机会重见天日,没想到竟然那么快就能出来。”出了大牢,迎着阳光,司马齐伸了一个懒腰很是高兴地说话。
“陛下说,但凡有用之人,无论是什么人都要用。你是犯人不假,若能为国立功,亦可减刑。”程明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帮曹恒说话的机会,司马齐轻轻笑了,“放心,程尚书,我明白的。”
程明已经几近四十,比司马齐要年长近十岁,司马齐这一笑,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程尚书请。”程明此来即是奉诏提他来用,就是有用得上他的地方,程明说了办好差事多立功,那他就努力立。第一步还是去把正事弄清楚。
程明带着司马齐上了一辆马车,将扬州的卷宗丢给程明,司马齐接住吐道:“程尚书,你是要让我看完再与我说究竟都是什么事?”
被问的程明沉下脸,“你先看看,看完我们再说话。”
点点头,司马齐低头翻看那卷宗,不发一言的迅速阅完。
“我猜这内贼一准跟曹氏有关。”合上卷宗,司马齐立刻吐露一句,程明盯着他半天不作声。
“程尚书,你这样看着我,到底是相信我的话,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哪怕被关在大牢里几年,司马齐似是没有染上任何阴翳,含笑温和地询问。
这却让程明更加惊心,是什么样心性的人才能做到司马齐这样,进了大牢又出来,仿佛只是寻常的进出家门,而无任何不适?
至少程明见过许多的犯人,司马齐是第一个。
“看着你,我真有一种自己不是在刑狱刚接你出来,而是在你家中接你的感觉。”程明心里有想法,有想法当然要说出来。有些事要藏在心里,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全无他意。
司马齐道:“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京兆府尹对我颇是宽厚,虽说犯人需得服役,我识文断字,京兆府尹便给了我一些轻松的差事,我在牢中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牢里那点事,程明一个掌刑部的人还是了解的。
“程尚书,你瞧着,用不了多少,一定会有人把这个内贼揪出来。”言顺正传,程明拿着一大叠的案卷,笑眯眯地告诉程明,事情很快就会水落出石的,他们都不用去查。
这个意思与曹恒之前跟他说的一样,程明饶是心里已经有数,此时此刻却在想,究竟会是什么人,把这件事掀出来?
而当事发的时候,这样一个人,饶是曹恒都料不到。
永明七年六月,长乐公主刘曼揭发曹氏宗亲勾结外敌,图谋大魏,呈上他们与东倭来往的书信,刘曼在事隔许多年以后,昂头挺胸再次站在曹恒的面前,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的味道。
显然她怕是还在记恨当年自己的毛遂自荐不为曹恒接受,所以在多年之后,不留余力地给曹恒捅刀子。曹氏宗亲通敌叛叛国,曹恒该怎么处置?
“先帝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自己也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陛下能不能说到做到。”浓浓的挑衅意味的话,目光灼灼盯着曹恒。
“你手里的证据,证明都有多少人掺与其中?”听着刘曼的话,曹恒直接是连看都没看刘曼手里的东西,询问刘曼这一次告的人都有多少?
“共计十人,其中有三位出自曹氏,是先帝的兄长,陛下的伯父,通敌叛国是何罪名,想必无须妾提醒陛下。”刘曼似是十分高兴能看到曹家的热闹,看到曹恒的热闹,所以,语气未免不恭。
曹恒点了点头,“拿上来。”
话是与胡本吩咐的,并不是与刘曼说话。
胡本应声小步走下,要从刘曼的手里拿过那结所谓的证据,不想刘曼竟然避开了,“陛下,妾很担心陛下徇私。”
但听此言,着实是挑破说话,摆明不信曹恒,曹恒倒也不气,只问道:“那么你欲何为?”
很是客客气气的,就好像刘曼刚刚说的并非对她的不信任。
“这件案子牵连甚广,陛下从前处理大案都是怎么做的?对,集三司会审,让朝中重臣都知道这个案子。”眼冒精光地把主意吐露,曹恒听着半分异议都没有,“来人,召三司长官进宫。”
刘曼本以为自己的要求一定会被曹恒的拒绝,没想到曹恒十分配合,配合得让她脸上得意的笑容都有些僵了。
胡本得令也不再停留,想从刘曼的手里要到证据,立刻让人去传三司长官。
“与长乐公主奉茶。”曹盼素来大方,刘协诸子诸女都还沿用他们从前的封号。
曹恒吩咐完,也不急于从刘曼的手里拿到那份东西,想必她就算想拿,刘曼也不会轻易给。
刘曼抬头看着曹恒,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近看过曹恒了,比起多年前还带着几分稚嫩的曹恒,今日之曹恒,大权在握,天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意气风发,威严愈重,只轻轻一眼扫来,就让人从心底里发颤。
不,她不需要怕曹恒,不需要的!
“朕要是你,就不会自己来告发此事。”刘曼在给自己打气的时候,曹恒突然轻声吐露一句,刘曼挺直了背,“陛下不以为妾有功?”
告发算是有功,刘曼算是回答曹恒的话。曹恒摇了摇头,“你猜是三司长官进宫快,还是姨母与山阳公进宫更快?”
被问的刘曼顿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曹恒,同时想起另一件事,“我虽是刘家女,我已经出嫁,我父母也管不了我的事。”
“既然他们管不了,你又何必心急?”曹恒戳破刘曼的伪装,刘曼跳起来喊道:“你卑鄙。”
这句控诉听得曹恒嘴角扯了扯,一个不言苟笑的人,这一笑看要刘曼眼里,何尝不是一种轻视。
“你,你从前瞧不起我,到现在还是瞧不起,你凭什么?”
“朕凭什么?问的很好。可是这个问题朕不想回答你。”
面对直言不想回答的曹恒,刘曼才发现,自己究竟是有多讨厌这样高高在上的曹恒,讨厌得直想把她拉下来!
“你猜一猜,朕知道你想什么吗?”曹恒这样问一句,刘曼带着惊恐地看向曹恒,曹恒冷哼一声,此时胡安来报,“陛下,山阳公夫妇求见。”
曹恒扫过刘曼,像是在说,瞧,谁说得准?
刘曼一颤,但又想到自己今日所为并非因家事而起,就算她要告的人有她的舅舅,那又怎么样。
“陛下要我在这个时候见我的父母,是准备让他们来打消我的念头?”刘曼显得着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见曹节的,否则曹节绝对不会让她做这件事。
“朕想说的是,其一,山阳公夫妇不是我请来的;其二,朕不需要拦着你做任何事,因为朕一直在等着今天的事情发生,让朕万万想不到的是,竟然会是你来。看来你算是入他们眼的人了。”
意有所指,刘曼不算全然不懂,但也不能全懂。
“陛下,陛下。”一声声急切叫唤自殿外传来,正是曹节的声音,刘曼警惕着,曹恒已经张口,“请山阳公夫妇进来。”
胡安应声退去请人,很快刘协与曹节快步走来,一眼看到刘曼,曹节眼里尽是冷意,透骨发寒的冷意。
“陛下。”无论对刘曼他们是什么态度,这会儿站在曹恒面前,刘协和曹节都谨记自己是臣,与曹恒见礼毕,待曹恒叫起他们才站起来。
“山阳公与姨母许久不曾进宫了。”曹恒难得见着这两位,这两位向来安份守己,可惜生了一个女儿却不安份,但一码归一码,因而曹恒待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陛下国事繁忙,我们不敢惊忧陛下。”刘协一脸丧,着实恨不得掐死刘曼,这会儿他是怕极曹恒因刘曼之故,连他也怪上。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么些年,眼看着这辈子快过完了,结果要是因刘曼而叫刘氏遭受灭顶之灾,刘协是死也不能瞑目。
想到这里,刘协狠剐刘曼一眼,刘曼怕的是曹节,对刘协是无畏的。
刘协自以为很有威严的目光落在刘曼眼里,压根一点震慑力者没有。
“山阳公与姨母自在逍遥,朕都知道。”曹恒这一番话落,刘协那是惊喜得睁大眼睛。
“山阳公与姨母的功劳,母皇记在心上,朕也记着,旁人无论做了什么都与两位无关。”曹恒岂不知刘协最着急的是什么,知道,曹恒即给得十分爽快,一点要追究的意思都没。
得了这样一够大准话,刘协大喜过望,“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曹恒微颔首以示意,一直没有作声的曹节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陛下厚待,我等铭记于心。出嫁女不听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劝告,犯下大错,陛下只管秉公办事,我等绝无二话。”
一听亲娘竟然和曹恒放这一句话,刘曼动了动脚,想上前和曹节说上两句话,曹恒更快答应道:“好!”
一个好字,既不牵连也不放过罢了。
“母亲。我不过做了一个臣民该做的事,为何在你们看来,似是我犯了多大的错。先帝与陛下常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如此,我知道有人通敌叛国,故以揭发,哪里做错了?”
眼看着母亲和曹恒快要达成共识,刘曼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吐露一番话的解释,是想要得到曹节的支持。
曹节瞥了刘曼一眼,“你当然没错,你怎么会有错。只是想看热闹,要看陛下笑话,看大魏笑话这一颗心,真当谁都不知道?”
“而且,你手里这些东西的来历,你是怎么得来的?真当我们都是傻子?”
刘曼嘴硬地道:“我都是自己查出来的,自己查的不行?”
轻哼一声,曹节对自己生了一个那么蠢的女儿亦是莫可奈何。
“你能查出这些东西?你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就不会蹦跶到跟前,唯恐天下人不知你都有什么,要做什么。”刘曼几斤几两,曹节心里有数,哪里由着刘曼说什么是什么。
“姨母无须动气。”眼看曹节要发火,曹恒一句将曹节安抚住,曹节也是反应过来这是哪里,吐一口气与曹恒福身,“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我等绝无二话。”
“好!”曹恒再次爽快答应,曹道:“陛下还有事,我等就告退了。”
“送送山阳公和姨母。”曹恒回头吩咐人,燕舞立刻出来,代曹恒送人去。
这会儿三司长官才姗姗来迟,因着刘曼闹出在动静挺大,他们是听说一点点的内幕,这不一经传召立刻进宫,就是想看看刘曼手里到底有多少证据。
结果迎面见到刘协和曹节,叫他们都一个激灵,还是恭敬作上揖,打过招呼各自散去,他自是想起今呈是证物的人,那是刘协之女,前朝公主。
阴谋论?他们脑子转过无数念头,不过在看到曹恒时,都化为平静,曹恒正询问刘曼,“长乐公主手里的证据,朕想知道是哪里来的?”
“陛下关心的不是内容,而是这些东西的来历,是不是倒末本置了?”刘曼直问他们,这些东西只说自己查的,他们怎么就有那么多问题?
“公主此言差矣,既然是指证通敌叛国大罪之证物,自是要问清楚东西的来历。”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为钟繇之子钟会,钟会先一步反问住刘曼,以为这样的大案不能轻视,人证物证都好,理当谨慎。
刘曼再次答道:“我刚刚已经告诉陛下了,皆是我查探得到的。”
这一回都无须曹恒开口,钟会已经道:“长乐公主即非刑部又非大理寺中人,为何查探起这样的大案?”
“只是机缘巧合,我既然知道,总不能装作不知道。难道在你们看来,我这个呈上证据的人,比这些证据证明作乱的人更加让你们在意?”刘曼也不是全无准备,她敢拿了这么多的东西呈上来,就算她考虑不到,她身后的人,也一定会猜到她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为难。
刘曼问出这些话之后,定定地扫过所谓三司三官的人,“先帝设下三司会审之制,既是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公平,也是不想任何人,任何事,毁了大魏的公正。”
“而你们,三司的长官,你们只管追问我这些证据是从哪里来的,就不好奇里面究竟写了什么?”质问的一番话,似是要表明自己是何等公正之人。
然而刘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场的三位能成为三司的长官,岂是没有眼力的。
刘曼说得再大义凛然,她从本质上就没有这样一颗公心。程明接话道:“长乐公主刚刚已经说,你手里拿着的是与东倭通敌叛国之人的证据,难道竟不是?”
反问上这一句,刘曼急切地道:“自然是的。”
“为何长乐公主揭发有功,这些物证却不呈于陛下?”程明指着刘曼现在所作所为不对之处,反问刘曼。
“因涉案之人多为皇室宗亲,为免陛下落得一个偏袒的罪名,我想等三位一道查阅。”刘曼本就是不信任曹恒,所以才会连证据都不说给曹恒看一眼,偏偏她也是会说话的人,不信,也可以当作是她在维护曹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