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恒既要顾念着蔡琰新丧,也要给羊祜面子,朝着蔡思说道:“记住,朕念在文姬夫人的份上再饶你一次,再有下一次,你这条命给朕留下。”
以大魏的实力,曹恒的身份,要一个人死有多难?只在于曹恒是想还是不想。
蔡思再次看向曹恒,曹恒已经说话,“送文姬夫人回府,萧夫人若是想留下,便只管留。”
充满恶意的一句,饶是蔡思再想要做些什么,面对众人盯着她的样子,蔡思还是想起了死者为大,尤其这个人还是她的祖母,到死都在为她打算的祖母。
蔡琰死于宫中,饶是事情叫曹恒有意让人封口,依然还是传出了零星的消息。
蔡思第一次直接面对所有人对她的不屑还有无声指责。
萧平以孙女婿的身份主理蔡琰的丧事,同时曹恒的对蔡琰的追封也在蔡琰下葬之前被送到了蔡府。
蔡琰此生,早年吃了不少苦,自匈奴归洛阳之后,人生却是一派平坦,作为曹盼的先生,她又是一个有才的人,执掌女部,为不少的女眷指点明了道路,今日故去,哪怕她没丈夫儿女在身边,前来祭拜她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其中又以女眷最多。
看到那么多的人,蔡思才真正意识到蔡琰手底下究竟是有多少人,但她也更恨,恨蔡琰明明拥有那么多的人脉,却不肯帮她,帮她的父兄。
难道他们得到一切,蔡琰就一点好处都沾不到吗?
萧平在不以意间看到蔡思目光闪烁时,心下冷到了极致。
这个女人,在蔡琰为她费尽心思而死后,心心念念的依然是自己,甚至怨恨蔡琰,而不曾为蔡琰的逝去伤心难过。
萧平的心越发地冷,没有了蔡琰为蔡思庇护,很快蔡思就会知道失去蔡琰她失去的是什么!
这些话,萧平是不会告诉蔡思的。蔡琰停灵七日后下葬,曹恒亲自来送,这也是对蔡琰极大的肯定,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蔡琰下葬之后,郭夫人病重的消息也传入宫中。
女部能有今日,蔡琰与郭夫人都是功不可没,没是到一个故去,另一个也病危,曹恒没有丝毫犹豫地立刻出宫,去见郭夫人。
郭夫人是个美人,哪怕如今年华老去,依然优雅冷清。
听说曹恒来了,郭夫人让人扶她起来,与见曹恒。
“陛下能来送妾一程,妾很高兴。”郭夫人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此时此刻面对曹恒却露出了笑容,曹恒道:“大魏能有今日,夫人功不可没。”
一句话引得郭夫人再次地笑了,“功不可没,功不可没。要说最功不可没的人,是先帝!”
提到先帝二字,郭夫人的眼中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多少女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先帝做了,还做成了。开女帝之先例,用女将,女部,开女科,给了女人可以抬起头,挺起胸做人的机会,这是多少人想要拥有,想要做到,却都做不到的事。”
曹恒握住郭夫人的手,“那也是夫人你们鼎力相助,才有今日。”
非以一己之功可成,曹盼是开始的那个人,但到今日这样,女人可以出仕,女人可以承爵,这是天下女人一同奋斗才有的局面。
“臣从前很担心陛下做不好的。大魏的基业打下不容易,女人能有今日这般也不容易,妾极怕陛下会毁了先帝打下的一片基业。”
“有母皇的辉煌在前,想到之后的帝王不如她,夫人害怕也是理所当然。”曹恒并不难以理解郭夫人她们对自己的审视,哪怕换了是她,处在现在的位置,面对下面的臣子心思各异,她也会有自己思量。
郭夫人再次地道:“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妾放心了,陛下与先帝总是不一样,守成之君,只要心正明智而存远虑,女郎们,不需要刻意地提拔她们,而是让她们如同郎君们一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这样才能做到长久。”
“是,夫人言之有理。”曹恒这么多年提拔女郎与郎君们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的特殊。就是不想揠苗助长,适得其反。
“然陛下即将面对最大的问题,陛下明白?”郭夫人轻声地询问。
“明白,子嗣,帝位传承。”曹恒当然知道的,哪怕她还年轻着,却有太多的人急于从龙之功!
郭夫人伸手捉住了曹恒,“陛下将几位殿下放出去很好,洛阳的人,心思太杂了,也实是太乱了,让他们在外头,兄妹感情深厚,旁人再想挑拔,有陛下看着,生不了大事。”
曹恒的用心良苦,郭夫人看得分明,但是,郭夫人再次地道:“可是陛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兄弟阎墙,这是大乱之始,大魏初建不久,容不得这样消耗。真有那一日,望陛下效仿武帝。”
效仿武帝什么,曹恒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年曹操为了让曹盼后顾无忧,在故去的时候将曹丕赐死,郭夫人让曹恒效仿的正是此举!
“朕记下了。”曹丕一死给曹盼免去了多少麻烦,让曹盼不必再纠结于杀曹丕,还是不杀,用人的好,还是不用的好,自然也是为曹恒消除了不少的潜在敌人。
这些事,旁人未必能清楚,但坐在这个帝位上那么多年的曹恒,清清楚楚。
“陛下做得很好了,唯愿陛下将来能够一如既往。”郭夫人与拉住曹恒的手,她其实还是害怕的。
曹恒自幼克制,可谁能保证曹恒将来会不会不能克制。
想到当年曹盼曾经说过的话,曹盼对于曹恒也是存了同样的担心,很是怕曹恒从小到大过于克制,克着克着,年纪大了开始犯二,虽然郭夫人不太清楚所谓的犯二是什么意思,曹盼也解释了一下,反正就是想要放飞,做事看人,全看心情,心情好就做好,心情不好就不做。
以前郭夫人是不能体谅曹盼复杂的心情,可如今,她也有些害怕了。
曹恒这个皇帝做到现在,郭夫人是认可的,也正因为如此,想到将来有一日曹恒失了这份克制,变得放任,成为一个昏君,那是何等让人难过的事。
“朕会的。”曾经曹盼也说过这样的话,正是因为她们对曹恒怀揣着极大的期望,也就不想让曹恒在最后的时候自毁形象。
“陛下此生有先帝护着,一生顺遂,哪怕先帝让陛下看过不少的艰难困苦,陛下其实没有吃这苦。臣等担心陛下将来会变,因如先帝一般,克制一生的人太少。”
郭夫人并不避及自己的想法,与曹恒作一揖,“请陛下一生持重,至死!”
在皇帝的面前提这个死字是犯了大忌的,但郭夫人却什么都顾不上地直言,曹恒应道:“好!”
“好,好!”得到曹恒肯定的回答,郭夫人露出一抹笑容,脸上尽是疲惫,曹恒连忙扶着她躺下,郭夫人也不推辞,她是累了,年事已高,又是大病缠身,能撑着和曹恒说那么多的话已是极限。
曹恒想等着郭夫人睡去之再离开,没想到突然被郭夫人捉住了她的手。“陛下想知道妾与郭奉孝的事吗?”
“我知道陛下想知道的,多少次陛下想问我,可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陛下的好奇,妾都知道,知道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郭夫人轻声地说起,“我这一辈子,和郭奉孝争的就是一口气,我就是不相信,不相信真如他想看我的那样。”
曹恒知道此时郭夫人嘴里唤的陛下不是她,而是曹盼,只有曹盼才会有这样强盛的好奇心。
“想我当年之所以会和郭奉孝行同陌路,就是因为他,因为他觉得我想要让女人站起来是不容于世,他说我永远都做不到。真想,真想他能活到现在,看看现在的大魏是什么样子,让他知道,女人想要站起来,究竟能不能做得到。”
“可是,郭奉孝他也说对了,我是做不到,如果没有先帝,没有先帝先做出了成绩来,我也绝不敢表露自己藏着的那颗不安份的心。”
说着说着,郭夫人似是犯起了糊涂,一开始说着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后来却透着悲意,难过!
“郭奉孝,原来你的一切,我都不想要,我都不想再碰,可到最后,却是你收下的徒弟,让我这一辈子,做到了我想却不敢去做的局面。我以为自己证明给了你看,我赢了你,却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输给了你!”
郭夫人说着说着,竟泪流满面,曹恒走近扶着郭夫人,“夫人,军师祭酒未必要跟你争一个高下。”
“他死的时候,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自己不是说,他要一生逍遥的人吗?没有了我,他会过得更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死了,死得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连一句话都不给我留,郭奉孝,你是不是心里恨我,恨我骗你。”
一声一声的追问,似是拼尽了郭夫人所有的力气,最后她只能喃喃地轻声道:“一生孤寂,郭奉孝,我这一生什么都不在乎,郭家,你的儿子,孙子,他们如今都是位极人臣,你瞧着可是欢喜,可是欢喜?”
说着这里,郭夫人的眼角划下了一滴泪,她再次轻声地道:“郭奉孝,我这一生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婚当日,你与我说,青丝缠绕,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我同行共白头。”
似是看到了她一直想要看到的那个人,郭夫人笑容加深了,“你来接我了?你来接我了吗奉孝。”
伸出手想要捉住那一个虚空的人,拼尽全力,她想要捉住那一个人,最后,无力地垂下,曹恒惊得唤道:“夫人!”
再没有那一道冷清的声音回应,外面的人听到曹恒这样的高声叫唤,都推门而入,首当其冲的便是郭涵,见到郭夫人垂下的手,郭涵已经跪下了,“祖母。”
郭涵一跪,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了,发出一阵阵哭声,皆为郭夫人之死而伤心难过。
但是,曹恒一眼瞥过人群中的张昭,张昭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欢喜,曹恒目光一沉。
郭夫人的死对于郭氏来说是重大的打击,在朝中,其实也是一样的。
从前哪怕郭夫人因年岁渐长,早在曹盼在世时就已经很少上朝,但朝中上下都知道,郭夫人是极得曹盼信任的人,郭氏做的事,一向都是深得帝心,郭家行事,代表的是帝王的态度。窥之以见帝心,他们由此能看出不少的东西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郭家是世族,哪怕从前比不上几大世族,但在郭嘉打下的基础下,这么多年,郭家于大魏也是首屈一指的世族,世族与寒门,一向都是此消彼长,如今郭夫人一死,世族们更想到郭涵这个中书令,得要守孝的啊!
虽说她是孙女,那也得守上一年,这样一来,中书令的位置不是要空出来了?
随着郭涵递上要为祖母守孝一年的奏折,百行考为先,曹恒在奏折上批了一个准字。与之而来的是中书令一职由何人暂代的问题。
“你们是不是忘了,先朝母皇时就有政事堂诸公守孝不补的先例?”曹恒直接将从前发生的事提拎出来,这事说来过去也没有多少年。
杨修之前也是任中书令一职,其父去世,而且更是有负于魏的去了,杨修回家守孝三年,中书令一职无人替代,曹盼待他孝期一满便立刻复了他中书令一职。
到了今日,只要曹恒想,照样可以依此先例而行。
……一群好不容易等着空出了一个政事堂人员名额的人,完全是白开心一场。
哪怕曹盼早已经故去多年,还是没能忍住地一通磨牙,恨的啊!
逝者已矣,早年为女部的崛起倾尽心力的一辈人,终究逝去了,好在根子种下了,政事堂有郭涵替了凤鸠,而六部中,以刑部尚书崔云,还有一个户部尚书杜真两位女郎,比起早年六部长官无一女眷,果真是好多了!
但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武校作为大魏最高的学府之一,曹恒将目光锁定在其中,盼望着能有越来越多的聪明女子能够一步一步走向权势的中心,带动整个大魏女子上进的心。
接二连三的丧事下,曹恒虽然情绪很少外露,难免还是低落的,直到赤心将曹承他们抵达扬州的消息传来,曹恒想,总算还有个消息能让她打起精神的。
燕舞、柏虹退了之后,赤心接手燕舞手中的暗卫,柏虹手里的则交给了曹恒亲定的一个叫做莫忧的女郎,年纪与赤心相当,笑容却比赤心要好得太多,逢人一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当然,曹恒也将规矩与她们说清楚了,她们虽为同僚,在她们监督天下人的同时,她们也得监督对方,如果让她发现她们失了职,她们既然各掌暗卫,理当知道下场。
显然燕舞和柏虹没能做到相互监督的局面,曹恒是耿耿于怀,不想再发生同样的事。
算算时间,曹承他们是到扬州了。一路上疯玩,想必一定很开心。
曹承那好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曹恒很是想看到,当他连吃饭的钱也没有,连住的地方也没时候,他还能一如既往的,自在逍遥?
不,并没有,对于一入扬州,看到扬州繁华的码头,正为码头停靠的船支之多而高兴着,结果肚子饿了。
曹承转头就想问人要吃的,这才想起来,不成,他们到了扬州地界之后,送他们来扬州的人就离开了。
曹恒之前就有先言在先,到了扬州之后,他们兄妹三人不能暴露身份,一应吃住用度全都自己挣。
“兄长,我饿了。”曹承都饿了,更别说曹永乐。
她年纪最小,又是一个女郎。这会儿摸着肚子看着曹承可怜巴巴的,曹承除了小时候被曹恒气得丢出宫去饿过一回,这么多年哪里挨过饿。
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曹承想起来掏钱的,结果,左掏右掏,没有!
“我明明带了钱的,我的钱都哪儿去了?”一个挨过饿的人,哪怕再大条,出门在外也是记得带钱的,可是他是怎么找就是没找到自己带的钱。
一直没有作声曹衍在这个时候冒出了一句,“兄长带钱有跟谁说过吗?”
“有啊,我收拾钱的时候父后刚好看到了。”曹承立刻地说,曹衍昂头看向曹承,曹承看不透他的所指何意,只问道:“你们有没有带钱?”
曹永乐摇了摇头,“母皇说不许我带钱,如果我要带就不让我跟你们来了。”
……曹承本能地就反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曹永乐更显得忧伤地道:“母皇还说了,如果我敢把事情告诉兄长,她也不让我来。”
所以,她是被胁迫的,为了跟曹承混这一回她容易?明知道来了扬州的日子是要挨饿的,她还是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