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是之前曹恒就已经想好的,也是经过政事堂诸位一道议定的,除了诏书没有正式下发,这事也是定好的,不过是等着开年一来,再公布而已。
崔承之被点了名立刻站出来,“臣在。”
“以你为副使,辅助张巡检使为朕查查各州县。”曹恒将这一句丢出来,崔承之自无不应,“臣领命。”
张昭还能说不吗?完全不能,也只能与曹恒作一揖,“臣领命。”
事情便不由张昭说个不字便定下了,只是在回府之后,“陛下选我为巡检使一事,夫人为何从来不与我提起?”
郭涵面对这样的问题抬眼看向张昭,十分的平静,“我是大魏中书令,陛下未下诏书之前,一切皆有变故。而且,身为臣子连一个消息都守不住,我还能当中书令?”
似是在说张昭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张昭同样看着郭涵,就算他们夫妻多年,共同孕育了孩子,但当初他娶郭涵时郭夫人出面与张昭谈好了条件的,郭涵所生的孩子都得姓郭。
这么多年,孩子也多与郭涵亲近,反倒与张昭疏远客气得很,张昭也是个高傲的人,不肯亲近他的人,就算是他的亲生儿女,他也不曾主动靠近。
“你这么多年做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你什么应该告诉我,什么不该告诉我。都是朝中重臣,嘴严这一点,于各自有利无害,你我各自心知肚明。”
郭涵继续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毕竟那么多年了,他们之间早该有不言的默契,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她以为而已,张昭并不是?
带着不解地看着张昭,也显得对张昭难以理解了,这样的事,张昭怎么会问出口?
“巡检使一职责任重大。”张昭想要解释一下,这并不是默不默契的问题,而最少他也应该早有心里准备才是。
“陛下对你委以重任,你不高兴?”郭涵反问一句,堵得张昭半天说不上话。
“你这样的聪明人总不会不懂巡检使一职对大魏意味着什么。”郭涵继续地提问,张昭轻声地道:“我自然是明白。”
“所以,你问起这件事有何意义,难道你不希望陛下对你委以重任?”当官求的是什么,总不能说不知道吧,郭涵此言直指中心,就差没说张昭是不是不想当好大魏的官员。
张昭看向郭涵轻轻地叹道:“当官再重要,你我都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了,再往前一步,要与不要都无所谓。这么多年你我两地分离,孩子们都长大了,往后的日子只有我们了。”
突然的感性,引郭涵露出一抹笑容,“你也说了以后只有我们,日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必急。我还有事回一趟府里,你该收拾的让人帮你收拾,想必用不着几日你就要离京了。”
“好。”虽然这一个好字张昭过了许久才吐出来,好在还是说出口了。
郭涵与他微微颔首要走,只是她才转过头,张昭的眼中划过一道狠戾,他总以为自己够狠够绝了,但是郭涵的心更是铁做的,这么多年,他自以为做到了极致,却连一丝的信任都没能从郭涵那里得到,真是失败。
“陛下此计真是妙。”郭涵上了马车准备往郭府去,伺候她多年的侍女不由出口夸赞了曹恒,郭涵愉悦地笑出声来,“确实是妙,这样一来,我们就有空好好地将洛阳摸个清楚了。”
把张昭给放出去,既是想看看张昭会怎么做,同样是想瞧瞧张昭究竟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这一去,至少也得三年五载才能回来。事情多,想要再做什么就没那么容易了。”郭涵幽幽叹一句,侍女连连点头。
大魏的第一任巡检使,代皇帝与朝廷巡检各州县,既是要看各州官吏的功绩,也是要看他们的过罪,张昭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凉州,凉州地处北地,又是各族混杂之地,原以为会很乱,结果却让张昭大失所望,却是后话。
正月一出,卞氏停灵即满七七四十九天,是该下葬,曹叡身为长孙,亲自扶灵为卞氏下葬,卞氏葬入曹操的灵墓,事隔近四十年,卞氏才与曹操团聚,帝陵合上,再也不会打开。
曹恒站在曹操的陵前不知想些什么,只是临返洛阳时,曹恒却突然要往许都去。
曹操的结发妻子丁氏,曹恒嫡亲的祖母正是葬于许都,众人一看曹恒往许都去,全都闭嘴不提,默默自返洛阳,让曹恒自去许都。
上上一辈的事,随着卞氏一去就真是烟消云散了,老那一辈知这些情爱恨情仇的人都已经去得七七八八。
曹恒也是突然想来看看曹盼与诸葛亮,想到去岁到南阳看到的光景,诸葛家,只要保持这样的水准下去,一定有再繁盛起来的一天。
“陛下,听闻陛下前来许都,臣特意在此等候陛下。”曹恒刚到灵前,还没上去祭拜,竟然叫诸葛瑾给堵了,已经满头白发的诸葛瑾看着曹恒的眼睛依然在放光。
曹恒这么多年见都不见诸葛瑾,此时叫他给堵了,曹恒冷淡地问道:“诸葛长史有何急事?”
“陛下,臣是要告发张昭,张昭乃是司马懿的次子司马昭。”诸葛瑾急忙将话吐露出来,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曹恒欣喜若狂的样子。
可是,欣喜若狂没有,警惕倒是有,曹恒问道:“你从何得知?”
“司马昭之前曾寻过臣,想让臣与他联手,可臣怎么会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诸葛瑾是不放过任何机会表露自己对曹恒的一片忠心,他是不会伤害曹恒的,永远都不会。
曹恒看了诸葛瑾一眼,冷声地道:“此事你不必管,朕自有主张。”
本来一脸高兴的诸葛瑾听到这句话都呆住了,紧接着反问道:“陛下不相信臣?”
“不是。”曹恒很肯定地告诉诸葛瑾,“此事朕既说了让你不必管,你只需听朕的。”
“可是陛下,那是司马家的余孽,如今位高权重,更为陛下亲任巡检使,巡检使之重担交由一个居心叵测之人,陛下就不担心吗?”诸葛瑾满是欢喜地走来,本以为会得到曹恒的肯定,不想却叫曹恒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浇得他透心凉。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人都能受曹恒的信任,他对曹恒一片忠心,为什么曹恒从不肯给他一个机会?
“诸葛长史,记住你的身份。朕是君,你是臣,朕做什么无须向你交代,你只需听朕的,做好你自己份内的事。”曹恒哪里会看不出诸葛瑾当了那么多年的长史,一心想要往上爬,都已垂垂老矣却依然没能得到,他心中不平,不愤,他以为这是一个机会,却叫曹恒浇了一盆冷水,心下自然是不乐意。
但是,这样一个心不平,一心只想成功的人,曹恒能将她所有的计划告诉他?
只怕以诸葛瑾的自作聪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比起诸葛瑾坏她的大事,她宁愿让诸葛瑾随便去想。
“陛下。臣哪里做得不好?”诸葛瑾听着曹恒不带任何温度地斥问,满是茫然地追问曹恒,曹恒一眼看向他,“你与朕说,你哪里做得好了?”
本来不想再重申当年她就已经跟诸葛瑾说过的话,可诸葛瑾这一副曹恒对不住他的样子,瞧着曹恒十分的膈应。
“为人臣者子,尽忠不假,你对朕的忠又有多少是真忠,而不含私心?你想从朕这里得到位极人臣,但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是一个能位极人臣的人?身为一个长史,你做到了长史应该做的了?许都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有多少人参你,你心里没数?朕压着这些参你的奏折,让你留任长史之位,你反而觉得朕亏待了你。诸葛子瑜,你以为朕若不是顾着父亲,朕能由着你在朕的面前蹦跶至此?”
至此于,曹恒一点都不介意跟诸葛瑾说一个清楚。
诸葛瑾张大嘴,曹恒拧紧了眉,“可朕念及的情份在你看来却是什么都不是。反而叫你对朕生怨。你以为自己的忠心,你会对朕的好,这天下无人能给?张昭就算是个司马家的人又如何,至少明面上他做的功绩远非你所能比。所以,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对大魏不利,否则这个巡检使朕任命于他,也绝不会对你委以重任。”
不说破诸葛瑾就不死心,曹恒就说个清楚,让诸葛瑾记得牢牢的。
“有些话朕说了半辈子,朕说得都要腻了,你若真有本事,有那气度,朕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朕照样会让你当大魏的重臣。反之,朕不用你,只能是因为你不值得朕用。你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极好的人,却不知在朕看来,你就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你想跟父亲比,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跟父亲比的?”
“气度,谋略,远见,心性?还是运筹帷幄,或是收拢民心?”一句一句地质问,曹恒是步步紧逼,诸葛瑾摇头,“不,我没有那么不堪,我没有。”
“你没有吗?你有看过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曹恒听着诸葛瑾不愿意承认的样子,质问于他,直问得诸葛瑾泪流满面,“臣没有,臣没有!”
“朕很乏了。你年事已高,也该致仕了,回去之后与朕上呈辞官折子。”曹恒这样开口,诸葛瑾已经呆住了……
第146章
“陛下。”过了许久诸葛瑾才唤了这一声来,曹恒道:“如果朕告诉你, 你对朕的最大的忠心就是你能辞官, 你回南阳,你愿意?”
诸葛瑾一直都在回味曹恒话里的意思, 想着曹恒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不希望看到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怎么, 不愿意?”曹恒不用诸葛瑾说什么,只凭对他的了解就知道他绝对不会答应的, 在他的心里, 什么亲情,血缘都不及权利。位高权重, 权倾天下, 这是诸葛瑾想要得到的。
只可惜就此一生,曹恒都不会给他机会,只因他不思自己做过什么,独想通过曹恒能得到什么。
想要不劳而获的人, 凭什么不劳而获?曹恒自己不喜那样的人, 也不喜欢旁人这样的算计她,尤其更是因为诸葛亮而算计她。
诸葛亮, 她记得第一次见诸葛亮的场景, 也记得最后一次见诸葛亮时的模样。
第一次, 她注意到曹盼在看到诸葛亮时双目发亮的样子,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 歉意,不舍,心疼……极是复杂。
而最后一次,诸葛亮已完全气息,曹盼抱着诸葛亮悲痛欲绝,她都牢牢地记着。
是,诸葛亮确实没有对她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但她知道,他心里记挂她,爱护她的心不比曹盼少。
所以在她的心里,诸葛亮是她的父亲,任何人不许亵渎他,更不许利用他。
从前的诸葛瞻犯了利用诸葛亮的禁忌,诸葛瑾更是一直是。
但当初的时候有曹盼在,曹盼非要磨练她,哪怕从一开始曹恒就想解决了他们,但还是一直忍着,忍着忍着,人不在眼前出现了,那种感觉反倒是越来越淡了。
如果不是诸葛瑾非要在她的面前摆出这样一副全然为她,绝无半点私心的样子,曹恒几乎将诸葛瑾忘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张昭找上了诸葛瑾,这是想借诸葛亮的势不成?
想到先时在南阳遇到的刺客们说过的话,这点心思,还真是不好说。
所以,为了避免诸葛瑾成了张昭的助攻,曹恒果断让诸葛瑾辞官致仕。有多远让他躲多远,别在这儿帮倒忙。
诸葛瑾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来告密,无赏不说,竟然叫曹恒喝斥,更是被逼着辞官致仕。
曹恒是不会管诸葛瑾怎么想,只再问诸葛瑾,“你口口声声道忠于朕,道为朕好,朕告诉你,你辞了官致了仕就是对朕最好,最大的忠心,你这官是辞还是不辞?”
这是第二次问,诸葛瑾还沉浸噩耗中没有回过神来,再被曹恒重申问一句,整个人已经傻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曹恒,想要得一句曹恒是在说笑而已。
曹恒却板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诸葛瑾,“你的忠心,是对你有利你才会有,若对你不利,就算对朕有利,你也不会做,是不是?”
“不,陛下,不是这样的。”诸葛瑾还想解释,曹恒道:“你告诉朕你是做得还是做不得?”
根本不愿意听诸葛瑾的解释,她只要一个答案。
诸葛瑾这辈子从未如此左右为难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辞了官,他这一辈子也绝无再起复的可能,不辞,他口口声声与曹恒表忠心,结果曹恒直说了对她表忠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辞官致仕,他如果不照做,就是在骗曹恒。
“陛下为何如此为难臣?”诸葛瑾落着泪控诉曹恒,曹恒冷哼一声,“君若无为难之事,要臣何用?”
为臣第一件事就是为君王解决为难的事,诸葛瑾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哪怕不明白,想装傻,曹恒也由不得他装。
“臣,臣……”诸葛瑾是臣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曹恒道:“不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吗?”
诸葛瑾被问得抬起头看向曹恒,曹恒道:“你以为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想超越谁?可想想你,自孙权以来,再到蜀汉,再到大魏,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做过什么?”
曹恒问得犀利之极,将诸葛瑾连换三主的事都说破了,诸葛瑾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整个人似是傻了。
“怎么,答不上来了?无功不受禄,朕待曹氏夏侯氏尚且如此,你怎么就觉得你自己值得朕另眼相待?”曹恒并没有放过诸葛瑾,而是继续地追问,想要诸葛瑾给她一个答案。
诸葛瑾摇着头,他并非想要一个另眼相待,他从不以为自己无用,可是曹恒细数而来,他竟然只空长了一张嘴叫嚷,却什么都做不好?
曹恒看着诸葛瑾一副倍受打击,无以复加的模样,“如果你不想毁了诸葛家,朝中的事莫再管。朕没那么多精力管你如何,管诸葛氏如何,蹦得越欢腾,死得就更快。”
很清楚接下来的大魏面临的是什么,就诸葛瑾这样自以为天下只有他一个聪明人,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蠢货的样子,绝对会死得最快。
再不喜欢诸葛瑾的态度,曹恒也没想让诸葛瑾死在她的面前头,尤其还沦为他人的棋子。
“臣,臣,明白了。”诸葛瑾张了张唇,最终不得不承认,他跟不上曹恒的思维,他完全不能明白曹恒有什么计划。
但是他从曹恒的话里听出来了,她不需要他做什么,他什么都不做就是帮她。而如果他不听她的话,最后诸葛家若是卷入她的计划之中,有一天诸葛家深陷泥潭,曹恒也绝对不会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