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恒也朝着他们作一揖,两人也回了曹恒一揖,墨问与曹恒轻声问道:“殿下感觉如何?”
一副想要看好戏的模样,曹恒瞥了他一眼,“就那样。”
墨问上下打量了曹恒一圈,最是想问的是曹恒紧不紧张,这个问题想必曹恒是一定会回答不紧张的,那便不用问了。看曹恒的神情,那么一张从来没有变过的脸,又怎么看得出来她紧张还是不紧张?
女帝陛下逗不了,哪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也不好逗。
“陛下让臣来是提醒殿下一件事。”周不疑与墨问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墨问打趣归打趣,也有重要的事才来的,周不疑与曹恒轻声吐字,曹恒正色以待,等着周不疑的说话。
“安乐侯用了旁人的名字也参加了这一次科考。”周不疑也不赘言,把曹盼让传的话告诉曹恒,曹恒惊得睁大了眼睛。
“母皇之意如何解决?”曹恒缓过了神连忙地问这事曹盼打算怎么办。
周不疑道:“殿下是主考,此事陛下说了尽交殿下处置。”
……曹恒已经不想说话了,一时没有作声,墨问好奇地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让他考。”曹恒哪怕没有一下子回答,心里也是有主意的,墨问道:“万一考上了呢?”
曹恒给了墨问一个你怎么蠢得问那么傻的问题的表情,墨问……
“大魏规矩,有才者不问出身以用之,他要是考上了,那就是用。”曹恒这样地回答,墨问张了张嘴,那一句曹叡是曹丕之子,未必不恨曹盼与曹恒的话还是给咽了回去,挑拨离间什么的,最不可取。无论如何曹叡也是曹家人,况且还有一个卞太后在,但凡这位还在,那就是曹叡的护身符。
这会儿的墨问其实更是在想,当初武帝怎么就不做得干脆点,如今倒是给曹盼留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曹恒想到之前挨了她二十下手板的曹叡,闪过一道精光,那么一个聪明人,想必也是不甘当着一个安乐侯,一辈子默默无名。
既然想要做事,想要出名,好,他既然改名换姓也要进来考,那就让他考。他敢来考,任本事出仕,曹恒也敢用,曹盼更是。
周不疑倒是没有任何异样,话传到了曹恒既心里有数,他便拉着还想四下看看的墨问走了。
墨问是不太肯的,周不疑提醒地道:“你我都需避嫌的。”
这一次科考里,周不疑的弟子,墨问的儿子都参加了,墨问想要四下乱逛的,就不怕被人指摘。
总算墨问也就是想四处看看而已,同样听得进劝,所以乖乖地跟周不疑走了。
至于曹恒往各考场都去转了一圈,待发现了特意把自己扮丑的曹叡,曹恒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一眼扫了曹叡案上的名字,甄叡,取母之姓,行。
曹叡正在专心地答题,感觉一道影子折射而下,回头一看,立刻掉转了头来,生怕叫曹恒认出来了。
“很好。”他这缩着不想让曹恒认出来,曹恒的声音却很轻地飘进他的耳朵,辨不清喜怒的一句很好,几个意思?
曹恒知道曹叡在这儿,又知他用的是什么名字,也不多留,大步走过,就好像她只是巡视了一次考场,并非找人一般。
曹叡实在没能忍住抬头看了曹恒,没想到正走着的曹恒一下子回过了头,与曹恒四目相对,曹壑吓得一个激灵,这回他确定以及肯定,曹恒一定是认出他来了。
随即,曹叡勾起了一抹笑容,认出来了却不打算动他?好,好极了。
收回了万般思绪,曹叡笔下疾疾,棋逢对手,那才有意思,曹恒,咱们就看看,究竟谁比谁更能觉得住气。
考试三日,考生不能出去,监考官员也一样不得离开贡院,曹恒这位主考也得老老实实在贡院吃喝睡住。
每日的考卷都是现考现开,以保证没有任何人偷卷的可能。
最后一日,所有考生都大松一口气,却也知道重头戏来了。
上午第一道论大魏与各部的考题一出来,难住了不少人,一个个搔头搔脑不知此题何解,总归最后还是答完了。
最后一道题,从看到女帝之夫四个字开始,一群人已经傻了,女帝之夫,咱们当今女帝陛下有夫吗?
有啊,先蜀汉丞相诸葛亮正是女帝陛下的夫婿。可是,这位早在多年前已经病逝。好好的怎么会提起女帝之夫?这考的难道还是对诸葛亮的了解不成?
破题那也是一种本事,凭几个字要破题,一但破得不对,整篇文章那都废了。
许多人瞧着这题止不住琴琴发抖,曹恒却欣赏他们变脸的样子,心里真高兴。
如果说前两日的考题能砍掉那些不学无术的人,那么第三日这两道题,必是那胸有丘壑之人方能过。
哪怕如此,也须得他们绞尽脑汁,从贡院里出了来,一个个都快瘫了。
朝中有家长的,麻利的回去见家长,把这最后一日的两道题说出来,不意外收获了不知题目的人那惊讶的神情。
墨问是知道题目的,对于两个儿子巴巴地吐出这两道题目,很是不以为然地道:“这两道题是公主殿下出的,亦是依势而命题。你们两个把文章给我写出来瞧瞧。”
前面两日的考卷墨问一点想看的意思都没有,这两道题才是这一次取士的关键,当然这回要取士必要大吵一场,那都在女帝与公主的预料之中。
而曹叡在看到这两道题时,挥笔如洒地写完,出了考场专门地等着曹恒。
虽说曹叡瞧着弱不禁风,三天的考试出来他还能活蹦乱跳的,脸色看起跟之前没什么差别。
“兄长。”曹恒与曹叡作一揖打过招呼,“这两道题是殿下出的?”
“是。”敢做敢当,曹恒也没什么不敢认的。
曹叡之前就已经有所猜测,得了曹恒肯定的回答,赞了一声,“也就是说,殿下心里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集思广益,不正是要找解决的办法?”曹恒不答反问,曹叡却不以为然地道:“明人不说暗话,陛下做事从来都是有了章程才办,殿下类陛下。”
“兄长想要出仕,为何不与母皇提,而是要用这样的办法?”曹恒不接曹叡的话,而是问了曹叡参加科举的原因。
曹叡笑了笑,“若是换了殿下是我,想必也用同样的办法的。”
“我发现兄长的时候,兄长是希望我赶你出考场,还是如现在这般?”心照不宣的做法,曹恒却还是问了。
“殿下不蠢,陛下既然能让殿下主持这一次的科考,不蠢的殿下就绝不会授人于柄。尤其我的身份最易惹人非议。”曹叡很是笃定地告诉曹恒,虽然他担心曹恒发现了他的身份,但又不算得有多担心,只要曹恒不蠢就一定会让他在贡院好好地考完这一次。
“大魏取士认才不认人。陛下不会打自己的脸,殿下也不会打陛下的脸。”一语道破他会这样笃定的关键,那就是认定了曹恒心有丘壑,定不会做出落人口舌的事。
曹恒朝着曹叡点了点头,“兄长这般很好。”
试探都是你来我往的,曹叡想看曹恒是聪明还是蠢,也想看曹恒是不是有气度。
想看,曹恒就让曹叡看个够。名份已定,曹叡如今是安乐侯,所谓安乐,那是曹操对于曹丕,还有曹丕的子嗣定的要求。
曹叡先前在邺城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如今到了洛阳想要出仕,既无作为,哪怕他到了曹盼的面前,因曹丕之故,曹盼怎么敢轻易地用他?
想出仕,又让曹盼必须得用他,还有什么法子比参加科考更好。
他原就有爵位,有了爵位还愿意参加科考,用自己的能力来让大魏启用,何等激励。
曹恒身为主考,既能想到曹叡果真凭本事得了功名给大魏带来的影响,当然也知道如果她把曹叡赶出去,于大魏,于她又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兄长以为,自己一定能中?”几句话的锋机,各自心知肚明,曹恒更好奇曹叡是觉得自己能中,还是不能中?
曹叡笑意更深了,围着曹盼走了一圈,“就拿最后一道题来说。女帝之夫。我以为,女帝不应有夫。”
一句女帝不应有夫,曹恒再也没有跟曹叡说其他的话,曹叡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便也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倒是赤心问道:“殿下,安乐侯把自己的文章都告诉你了,他到底是想中还是不想中的?”
被赤心那么一提,曹恒眼中闪过懊恼,一不小心又中了曹叡的圈套,故意把文章告诉她,不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找着这题目把他涮下去?
“又不是只有他知道这个道理。”曹恒想了想回了一句,赤心看向曹恒,曹恒道:“走。”
士子们的试是考完了,她要面对的考试才开始。
首先一开始就是朝会,因考题是密封的,知道考题的就政事堂及出题的诸位,朝臣大半以上是不知道今岁考试的考题竟然会这么带劲。尤其是最后一道,女帝之夫。
女帝之夫,曹盼这辈子承认的夫婿便只有诸葛亮,然诸葛亮早就已经死了,这道题肯定不是问的诸葛亮的。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该联想到曹恒,那是曹盼唯一的子嗣,有了女帝的先例,只要曹恒不蠢,必将是下一任的女帝。
曹盼已有曹恒后继,早年不提夫之一事,如今再提,那就是为曹恒准备的。曹盼登基时早已和诸葛亮结为夫妻,饶是先武帝时也不是没动过让曹盼再择夫的意思,偏偏曹盼不肯。
武帝病逝,曹盼继位,彼时曹盼已经二十五岁了,三年孝期过,因为子嗣之事,群臣共议曹盼择夫,结果曹盼一出孝期,接连一个月召了世族中相貌出众者入宫夜宿,之后大魏与蜀汉合兵孙权,用了极快的速度拿下了江东,曹盼再回来便告之天下她身怀有孕。
彼时的曹盼二十八岁,又无再择夫之意,诞下了曹恒之后,倒是有人再三提过这事,最终都被曹盼给否了,至此十余载,眼见大魏日渐安乐,曹盼一心在朝事上,既然无心男人,渐渐也没人提了。
可是曹恒与曹盼不一样,不说曹恒没有曹盼这打出天下的气魄,她哪怕想要跟曹盼这样不要男人,一群臣子也绝对不肯。
既然不肯,问题总要来解决的,好,曹恒就干脆趁着亲娘还在上面坐镇,把这个问题掰扯清楚了。
“陛下,女帝之夫此题,当以何破?”曹恒打的如意算盘,反正上面总有曹盼顶着,她坚信她从一开始说出女帝之夫四个字,曹盼就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一定会支持她做的。
所以面对朝堂里一个个都被惊得不轻的人,曹恒却风轻云淡得很。
“这个问题竟然问起朕来了?诸公开始阅卷了吗?”曹盼面对这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把问题搬到她面前的人,笑盈盈地把皮球踢了出去。
密封试卷,然后改阅,这个时候正常是已经开始看了,哪怕昨天才考完。
曹恒这个主考出列,“已经开始阅卷。”
“那么,卷改得如何,如这女帝之夫一题,何破?”问题是曹恒提出来的,曹盼那么配合到现在,当然也是要继续配合的,搭好了梯子让曹恒上去,高谈阔论。
曹恒道:“儿也想请教诸公。”
早前曹恒就放了话说是去学习的,如今正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然后让人去争,去议。她就在边上跟亲娘一样地看着。
一群人这会儿该知道都知道的题目就是曹恒提出来的,结果倒好,问到这个题该怎么破的时候,曹恒也是极快地认了怂,让人先说。
“殿下,题目是殿下出的。”有人怕着曹恒装傻,咬牙切齿的提醒一句。
“因我不求甚解,所以将题目问了出来有什么不妥?”曹恒着重咬了不求甚解四个字,曹盼莞尔,暗里笑得肚子都痛了,曹恒这一环扣一环的,一开始就摆出了好学上进的姿态,让人哪怕很想说曹恒此时此刻就是扮猪吃考老虎的,那都不好指谪。
“殿下出题都不知道答案何解,难不成这一次的科考成绩要作废?”听着曹恒滑不溜手的话,行,有人也不想跟曹恒较劲了,干脆把这一次科考作废的话都放了出来。
“有问题,大家皆是不求甚解,议一议就是。科考举士乃关系大魏的大事,岂可儿戏。”周不疑难得板起一张脸地训斥,刚刚说话存着试探之意那位反问道:“左仆射是什么看法?”
既然曹恒滑不溜手,周不疑即为首相,那就让他说好了。
周不疑难道有什么不敢说的,出列朝曹盼作一揖,“臣以为,女帝不应有夫。”
这样一句肯定的话,让一群本来以为周不疑还会踢皮球的人都傻了眼。
“左仆射继续。”曹盼面带笑容地意示周不疑继续说下去。
周不疑道:“帝,德合天地曰帝。说文中有解,谛也。王天下之号也。为帝王者执掌天下,女帝有夫,是为帝夫,以帝王之上有夫,朝臣该听女帝的,还是听帝夫的?女嫁以夫为贵,自来如此。女帝为天下之贵,若以从夫,帝,还是帝吗?”
一句该听女帝的,还是要听帝夫的,直戳中心啊。
曹盼笑意更深了,“你们觉得左仆射所指有理吗?”
以夫而论,出嫁从夫。夫荣妻贵,女帝若以夫,那也是出嫁,嫁了,女帝也得听夫君的是吧。听,那她这个一言九鼎,执掌天下的女帝,还是女帝吗?不听,不是也给了人攻击的借口,出嫁从夫啊,女人都这般,你怎么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女人?
“有理。臣以为为帝王者本就不是常人。如陛下一般,若陛下从夫,会有今日的大魏朝?”
墨问笑眯眯附和,不客气地拉了曹盼出来,曹盼啊,那笑得意味不明的,一群人看得头皮直发麻。
曹盼道:“拿朕来当例子。也是,那朕倒是趁机问问你们了,你们觉得朕当初是该随诸葛入蜀,还是现在这样的好?”
额……莫不是女帝年纪大了,心思跟以前不一样了。开始提出这样的问题了?
“臣以为,陛下哪怕再来一次,陛下也一定会选择走同样的路。”秦无回答得很是老实,曹盼无论做什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样的一个人,莫说是一回,就算是再来十遍,她也绝不会成为诸葛亮的依附,也不会让自己和诸葛亮陷入那样尴尬不堪的局面。
“无知刚刚说的一句话朕很认同,为帝王者本就不是常人,岂可以常情而定。女帝不应有夫,是为大魏安定而言。一山不容二虎,帝是帝,夫是夫。帝夫,那是什么称呼?”曹盼笑着一脸嗤笑不悄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