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听闻这话,却是平静地望着霍迎云:“小姐,这位香妩姑娘只是恰好和你院子中香妩姑娘同名而已,并不是那一个,记错是你吧?”
霍迎云皱眉,盯着白简:“你可有证据?”
白简面无表情:“有人证。”
霍迎云笑:“人证?那你问问这屋子里丫鬟,她们每一个都是人证,都知道这香妩是我房中丫鬟。”
白简:“我人证是侯爷。侯爷说,这是八角庵待发修行姑娘。”
霍迎云笑一下子凝固在那里了。
在这定远侯府,她父亲定远侯就是说一不二,在这里,他说这匹马是白色,就没有人说是黑色。
所以现在,白简说人证是自己父亲,那就没有人再说她不是了。
她眯起眼睛,望向白简。
白简神情依然平淡。
霍迎云深吸口气,她彻底明白了。
自己身边这个看着长得模样不错但是傻乎乎小丫鬟,已经攀上了高枝,她竟然爬上了自己父亲床!
千防万防,谁能防到这个?!
事到如今,白简和朱衣亲自出面,且话说到这份上,她是再没法说什么了。
霍迎云此时依然在笑,虽然笑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她依然道:“既便如此,那绣成祝寿图,也是我亲手绣,我这里怕是没有这位香妩姑娘绣成祝寿图。”
然而她刚说到这里,旁边一直安静地扯着白简袖子香妩突然说话了:“白简姐姐,我刺绣时用手法,只有我自己会,没有人能够模仿。”
她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看向她。
霍迎云嘲讽目光,旁边小丫鬟无法置信目光,还有往日自己要好姐妹那担忧目光。
香妩便觉得,这些目光仿佛一道道藤蔓,纠缠住自己脖子,让自己无法呼吸。
她开始意识到,在小姐,在院子里奴仆丫鬟,甚至在自己那些小姐妹眼中,香妩应该是怎么样一个人。
香妩是一个小丫鬟,一个小丫鬟,她应该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不敢说话,她怎么可以大声地和小姐论理呢。
无论你有理没理,在小姐面前,你就是没理。
过去十年,香妩也一直这么以为。
但是现在,她说出这些话,她开始和小姐争论了。
她不想当她们眼中那个安分乖巧小丫鬟香妩了。
所以香妩昂起头来,就那么望着霍迎云,问道:“小姐,你如果还是不信,可以把祝寿图拿来,我便是不看一眼,都能说出里面布局以及针线勾勒,小姐你能说出吗?”
霍迎云眼神一顿,她盯着眼前小香妩。
小小丫鬟,此时和她面对面站着,再没了昔日懦弱和胆怯,她就那么望着自己,要和自己对质,要和自己理论,要和自己辨个是非。
这并不是她往日熟悉那个小丫鬟。
默了好半响,霍迎云咬牙,到底是忍下了。
她看看旁边白简,僵硬地笑了下:“既然香妩姑娘说得这么确切,想必是我弄错了,那就拿走吧。”
她既这么说,白简也就没多问,毕竟这是侯府小姐,是侯爷女儿,能顺利地带走香妩和那祝寿图,才是她任务。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霍迎云命人取来了祝寿图,递交到了白简手上。
当下白简带着香妩就要离开。
等到白简一行人走出院子,撑着笑模样霍迎云终于受不了了。
她回到房中,一把将那屋中摆设统统扔到地上,气恨不已地道:“贱人,真是一个贱人!往日侯府里养着你,我也待你不薄,结果你倒是好,竟然仗着姿色去勾搭我父亲!”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和我理论?不就是仗着自己姿色好,仗着白简和朱衣给你撑腰吗?”
“万秀阁里,那都是父亲妾,你看他何曾将那些人看在眼里?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说不得明日便被野狗拽了出去吃了!”
这么咬牙切齿时,房中诸般摆设统统扔到地上,有还飞到窗外,一时之间屋内外一片狼藉,伺候着奴仆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在那里,不敢吭声。
霍迎云气急败坏,看着地上跪着众位丫鬟,一眼看到了那月晴兰若几个:“你们几个可看到了,那香妩如此下贱,竟然做出这等荒谬之事,你们若是敢学她,先把你们打发了!”
几个丫鬟一个个噤若寒蝉。
今日香妩种种,已经让她们震惊不已,无法相信那就是自己认识那个傻乎乎香妩。
而现在小姐话,更是让她们胆战心惊,一个个纷纷说自己不敢。
霍迎云却依然是恼恨。
虽说父亲总是外出,和他们姐弟并不亲近,但是身为侯府唯一小姐,她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来不曾缺过!除了那楚潭云让她心中倍感无奈,有了求而不得苦恼,可以说,她从来没受过任何委屈。
但是现在,一个香妩,竟然让她在这么多丫鬟面前狼狈不堪!
她觉得丢人丢尽了!
正这么恼着,突然,她看到了前面跪着兰若。
她就想起来了。
原来在那庄院里,住在那竹楼竟然是香妩,那一抹绿色身影就是香妩,这个小贱人躲在竹楼里不让自己进去!
她远远地看着自己进不去,心里怕不是在笑话自己!
那是自己昔日丫鬟啊,竟然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
还有,还有,那早蟹,竟然是香妩让人送给自己吃?
霍迎云想起这个,只觉得嗓子噎得慌,一口气没上来,踉跄一步,险些摔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她缓过神来,死死地盯着兰若,用异样声音问道:“你过来。”
兰若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小姐。”
霍迎云脸上喜怒不显:“当时我让你过去将那绣扇送过去,你见到那人了吗?”
兰若在一番震惊后,慢慢地也意识到了,那个贵人,竟然,竟然就是香妩吗?
她不敢相信,但隐隐有所感,想到这种可能,她浑身都在发冷。
她惨白着一张脸摇头:“没,没见过。”
然而这话说出后,霍迎云直接一个巴掌过去了。
“啪”一声,兰若脸上火辣辣地疼,她也不敢吭声,就死死地咬着唇。
霍迎云笑:“你还敢说没见过?你这个背主奴才!我让你送,送是贵人,是要送给燕京城来贵人,可没说让你送给那个贱人,你竟然拿着我东西去讨好那位贱人!凭她也配!”
兰若瑟瑟发抖,低着头,也不敢辩驳。
她知道小姐是什么人。
小姐生气了,就要发泄出来,如果自己辩驳什么,她只会更生气,那自己就可能更会挨打,所以她垂着眼,依然一句话不敢说。
倒是旁边月晴,看着这情景,眼里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想着刚才香妩,那个胆怯懦弱香妩,竟然敢直视着小姐,和小姐争辩理论。
她觉得香妩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她喜欢现在香妩,现在香妩身上放着光,带着一种她无法直视光彩。
她想到这里,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冲动,想过去告诉小姐,凭什么香妩就不配享用那绣扇?那绣扇就是香妩绣出来啊!
可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并不敢。
她攥紧了拳头,心想,她不是香妩,香妩如今伺候侯爷去了,是一步登天了,才有底气,她现在没那底气。
霍迎云气急败坏,恨得心都在滴血,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怎么竟然去讨好她昔日奴婢,还沾沾自喜觉得这燕京城来贵人看来颇为讨好。
“不就是一个贱婢!”霍迎云咬牙这么道。
谁知道这话刚说完,就听得门外脚步声,接着一个小丫鬟匆忙跑进来了。
那小丫鬟声调都是颤:“小姐,白简姑娘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
霍迎云眯起眼睛:“她又回来做什么?”
小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霍迎云:“让她进来。”
很快,白简进来了。
白简依然面无表情:“小姐,香妩姑娘过来帮着刺绣,当时带了一些随身物事,奴婢过来帮她带回去。”
霍迎云听这话,开始都有些不敢相信。
还可以这样?
你们硬说这香妩是什么庵子里带发修行,行,我就认了,我憋屈我忍着。
可是,你们现在竟然还光明正大连那贱婢物事都要一起拿走,这不是欺负人吗?
黑白正着反着都你们说了算?
霍迎云张口就道:“不——”
然而白简却道:“有两样物事,是侯爷赏给香妩姑娘。”
霍迎云那个“不行”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她瞪着白简,过了好半响,终于道:“白简姑娘,你要拿什么,尽管拿。”
第44章 我成了侯爷侍妾
其实香妩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毕竟自己和小姐闹崩了, 小姐看起来很生气,怎么可能把自己东西还给自己呢。
她也是不抱希望地和白简提了提,谁知道白简瞥了她一眼,二话没说, 直接回去了。
过了片刻, 她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香妩一看就知道那是自己包袱, 自己东西都在里面。
当下大喜, 对白简自然是感恩戴德。
等到回去了自己那小院子, 白简朱衣也离开了, 她赶紧让秋娘月白霞红她们几个都出去了,自己躲在房中,打开包袱检查。
打开时候心都是提着,生怕自己金镯子还有那金贵珠花没了。
当看到这些东西都安然无恙时候, 总算松了口气。
她又检查了一番,竟然连送给侯爷绣嚢都拿回来了, 这才算彻底放心了。
她必须尽快绣好了, 到时候把这个送给侯爷, 侯爷看了应该会比较高兴。
她刚刚竟然和小姐对上呛了, 这么呛时候,实在是气不过,一时之勇, 等到现在冷静下来,却开始怕了,也开始担心, 小姐到底是侯爷女儿, 若是小姐过去侯爷跟前告状, 自己算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伺候,到时候侯爷肯定是向着小姐吧?
自己赶紧绣好了给侯爷,没准侯爷高兴,不至于太过生气追究自己不是了?
香妩打着这如意算盘,赶紧拿起针线来,她要把侯爷绣嚢做好了,到时候哄侯爷高兴
而就在她院门外,白简正在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她先假装和朱衣离开,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回来后,看左右四下无人,偷偷地溜进去香妩院子中。
谁知道她刚迈开腿,就听得一个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白简听得这声音,顿时身形一僵,她缓慢地往回看,就看到了侯爷。
侯爷立在那里,挺拔如松,情莫测,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白简凭空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她刚刚明明四处探查了一番,根本没看到什么人,怎么侯爷突然就这么出现了?
为什么侯爷可以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白简立即挺直了背脊,僵硬地迈步上前,拜见了霍筠青:“奴婢,奴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和香妩姑娘说。”
霍筠青眼神轻淡地扫过白简:“什么事?”
白简神情微顿:“小事。”
霍筠青负手:“既是小事,那就不必说了。”
白简恭敬地道:“是。”
说完灰溜溜地离开了。
好不容易走出一段,看不到侯爷了,白简总算松了口气,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旁边一个“噗”声音。
她看过去,就看到了朱衣。
朱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不过白简确定一定肯定,刚才那声“噗”一定是朱衣发出。
“你都看到了?”
“是。”
白简斜眼瞅着朱衣,看着她那幸灾乐祸样子,她顿时明白了,朱衣就是站在这里看她热闹,她早知道了,就是故意看自己倒霉。
“你既然知道侯爷过来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
“我效忠于侯爷,当然不可能做任何欺瞒侯爷事,你认为我会为了你背叛侯爷吗?”朱衣抱剑而立,理直气壮。
“我只是想解释清楚。”白简抿着唇,有些艰涩地说:“香妩姑娘好像误会了。”
“她是不是误会你是侯爷侍妾,还想着和你做好姐妹,两个人一起服侍侯爷。”朱衣挑眉,淡淡地看着她,言语间越发幸灾乐祸。
“是。”白简想起这个,太阳穴处就嗡嗡嗡地在响。
她发现找个机会和香妩姑娘解释清楚,好像很难,很难。
一时想起侯爷刚刚看着自己目光,不由越发头疼。
侯爷也许在怀疑自己不忠了。
“是不是很无奈?”朱衣问道。
“嗯。”白简耷拉下脑袋,她承认很无奈。
一般遇到什么事,她可以提剑唰唰唰,几下子就解决了。
现在提剑也没法解决,她头疼。
特别是这个误会还牵扯到侯爷,如果侯爷知道了香妩是怎么误会,只怕侯爷回头会直接把她拖出去喂黑豹了。
朱衣看着白简,凉凉地来了一句:“咎由自取,这就是欺负人家小丫鬟代价,活该。”
白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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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外桂花树已经开了零星小花,散发着似有若无香气,窗棂内香妩坐在椅子上,就着外面投射进来细碎阳光,开始穿针引线,为侯爷绣那荷包。
外面秋蝉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香妩针线细密,一针针一线线。
这么绣着间,心里不由想起刚才在小姐那里种种。
想起这些,不免脸上发烫。
她就是一只兔子,可以任凭欺凌宰割,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了,竟然突然鼓起劲来,有了勇气和小姐那样说话。
也许是因为,从那个梦中醒来,她就知道了,知道小姐以后将怎么对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