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叶被他磨得怪烦的,只好来问问林冰琴的意思,她让则罢,不让,彩叶也有了拒绝星辰的理由。
晚上屋里也没什么事儿,林冰琴“嗯”了声,很大方地说道:“去吧。”
“您一个人能行?用不用再找个人过来?”彩叶问。
“不用,你只管去吧。”
林冰琴答应得这么痛快,彩叶拾掇拾掇,掩好里屋和院子里的门,走了。
空荡荡的和轩里就剩下林冰琴一个人。
烛火闪耀,她坐在床上发呆。
脑子里还在盘桓曾墨的脸。
白天见到的人,脸型身材,与曾墨太相似了。
某个刹那,她几乎就认定是他了。
可惜那人跑了。
会是他么?
他至于混到那么惨?跟个叫花子一样?
可不是他的话,那人跑什么?
她两手轻轻搭上自己的小腹,这里面住着一个小生命,小生命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从无到有,从小豆芽长成大豆芽,最后变成一个胖胖糯糯的娃娃。
接到星辰已经安排妥了的消息,曾墨便穿着夜行衣踩着夜色,来到了和轩的房顶上。
他轻轻挪开一块瓦片,借着空隙往屋子里瞧。
这比趴在树上看要清晰得多。
从上至下,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女人,黑色长发如浓墨般披散在背上,灯光映照下的俏脸如白玉一样泛着温润的光,她细长的双手正抚在小腹之处,脑袋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墨头是向左歪的,定晴看了几眼之后,他抬起头,抡起袖子使劲搓磨了下眼睛,然后脑袋向右一歪,换了个角度继续往屋里瞧。
他没有看错,林冰琴的小腹是微微凸起的。
微微凸起的!!!
这个认知令曾墨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他怔然盯着她的小腹,眸子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许是情绪太激动,他身下的瓦片发出了轻响。
夜太静了,正暗自出神的林冰琴敏感地听到了房顶的声音。
她好奇地仰头。
曾墨慌乱中将瓦片塞回原处,人则轻轻滚向一边。
林冰琴仰头看了个寂寞。
但刚才的声音听得很真切。
她起身下床,穿上鞋子,侧耳继续听周围的声音。
曾墨想要逃开,移动间,房顶上的瓦片再次发出轻响。
这次,林冰琴听得更真切了。
她大喝一声:“谁?!”
曾墨脑子一片混乱,像个傻子一样立在房顶。
林冰琴看不到房顶的景象,但感觉一定是有什么异常。
她冲屋外大喊:“彩叶!”
没有回声,她改而唤“星辰”,还是没有声音。
往常,她这么大动静一喊,就是彩叶、星辰听不到,偶有路过的下人也会听到,总会有一两个跑进来问问发生了什么。
可今天,任她喊破喉咙,周围依旧静静的。
像是全世界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她不知道这是星辰有意安排的,心里恐意顿生。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袍子,匆忙披在身上,硬撑着喝斥:“倒底是谁,赶紧给我滚出去。”
她正准备用更高亢的声音喊人,只听瓦片唰啦,有人自房顶跳到院子里。
接着,里屋的门吱嘎一声响。
踏踏的脚步声之后是一道沉郁的声音,“是我!”
林冰琴两只手抓着外袍的带子,紧紧地拢在胸前,目光警惕地看向来人。
一道暗影慢慢出现在昏黄色的烛光下。
里面是黑色的夜行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长披风,头发规矩利落地拢在脑后,脸上戴着一张黑色的面具,孔洞之间露出的是他紧抿的唇和深褐色的眸子。
家里忽然出现了黑衣人,林冰琴的思绪全然乱掉,她惊恐莫名,嗓音都弱了几分,“你,你是谁?”
曾墨眼眶温热,死死盯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哑声问:“怀孕了?”
恐慌之中,林冰琴并没分辨出熟悉的声音,她脸色泛白,答道:“是。”
“几个月了?”
来人进屋,不图财不害命,先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林冰琴想不出此人是什么来路,脑子混沌之间,胡乱答道:“两,两个月。”
其实已经三月有余,可人太怕了,不知不觉就胡诌了一个数字。
为什么不说三个月?
人虽慌虽怕,但有一点,林冰琴记得很清楚。
郎中说过,胎儿过了三月,胎象便稳了。
若是丈夫在身边,行房也可偶尔为之。
但三月之内是万万不可的。胎象不稳,若行夫妻之事容易滑胎。
来人不图财不害命,保不齐是个好色的。
林冰琴心思转圜间,希望来人存有一丝善念,不对她这个胎象不稳的孕妇下狠手。
万一,万一不行。
她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的剪刀。
万一不行,只有拼死反抗了。
她双手紧抓着外袍的带子,脚下暗自往桌边挪蹭,她首先得拿到剪刀才有反抗和挣扎的机会。
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男人摇摇欲坠的样子。
对曾墨来说,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他心心念念想要捧在心尖上的人儿,在他不在的时候,被某个挨千刀的男人给轻薄了,不光轻薄了,还留下了野种。
曾墨此刻有嗜血的冲动。
任何理由都不能改变他要杀人的决定。
面具下,他那张脸狞狰可怕,他一字一顿地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要把那人给千刀万剐了。
林冰琴挪蹭再挪蹭,眼见要拿到剪刀的刹那,黑影在眼前突然一晃,剪刀抓到了曾墨的手里。
她恐慌地往后躲闪,眼见要仰面倒地时,一条坚硬如铁的胳膊擎住了她。
林冰琴吓得一激灵,陡然起身,身子缩到了桌子旁边。
曾墨仅离她一步之遥,但浑身的冷意与杀气却侵袭过来。
林冰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冷静地考虑眼下的情形,可再冷静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目的!
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眼睫慌乱地忽闪。
想不出答案令她又慌又怕。
彩叶和星辰在关键时候不见踪影更是让她备感挫败。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无力地回答:“曾墨。”
曾墨条件反射般“嗯”了声。
嗯完才惊觉不对,双目蓦然瞪大,逼视她。
林冰琴吓得头脑快要炸开,人已经没办法静下来专心思考,恐慌之下,眼眶渐渐湿了,“我的丈夫是曾墨,我孩子的父亲是曾墨,是曾墨,你待要怎么样?”
眼泪涌出眼眶,她嘴唇哆嗦着,努力挺直胸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正气些,表情凌然地说道:“说吧,你是谁,是寻仇还是图财?若是图财的话,我可以给你银票,让你满满意意离开。若是寻仇,你冲我来好了。我是曾墨的妻子,曾墨结下的任何仇任何怨,我们娘俩认了。”
说到最后,她已经哽咽了。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曾墨哪怕是死了,他留下的麻烦,她得受着。
要是他在,削掉对方脑袋也会护自己周全。
可现在?
只有孤零零的她自己。
恐慌、无助、难过、伤心,一股脑涌进脑海,林冰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啪直掉。
第56章
林冰琴的眼泪哗哗的,但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样努力睁大眼睛,任凭眼泪唰唰狂泄,间或抽嗒一声。
无助、柔弱,我见犹怜,却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强撑的倔犟。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怕的一次。
曾墨在她面前杀人那次,她很怕,但只有短短的一瞬,怕意刚上来,人已经被曾墨护在了怀里。
这一次不同,怕意渐生,袭遍全身。
她脑海里甚至产生了这样的画面,上一秒,她还在无声地流泪,下一秒,已经人首分离,一命呜呼。
脑浆和血液似乎已汇聚到了皮肤表层,只等待往外迸溅喷发的那一刻。
正当她泪如雨下的时候,站在面前的男人,却忽然身子矮下去,噗通一声,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林冰琴:“……”
面对此情此景,她不知作何反应。
跪下来的曾墨,扔了手中的剪刀,抬头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随手往后一扔,仰面直视林冰琴的泪脸。
他双目泛红,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林冰琴:“……”
眼泪依旧在流,她表情茫然,似乎对眼前的状况反应不过来。
曾墨心如刀绞,为自己的误会,也为自己的鲁莽。
他跪行几步,慢慢挨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是曾墨,我,错了!”
“……”
林冰琴盯着曾墨那张脸,除了那两条疤痕,是曾墨的样子。
看自己的眼神,是熟悉的。
低沉抱歉的声音,是他的。
白天就觉得像,此刻洗干净脸换上干净的衣服,确是他本人无疑了。
哇的一声。
林冰琴哭出了声。
眼泪还在流,但不是压抑无声的,而是尽情嚎了出来。
一边嚎,她一边用手捶用脚踹,发泄般地踢打眼前的男人。
曾墨乖乖跪在那里,任她踹任她捶,老老实实的,不做任何反抗。
那些个他认识的侍卫如果见识到他还有这般样子,大概是会惊掉下巴的。
林冰琴心中万般委屈,嚎够了,打累了,终于慢慢停歇下来。
曾墨赶紧跪行几步,从桌上放置的壶里倒出了一杯水,双手捧着递向林冰琴的唇边,关心而急切地说道:“哭累了吧?快喝点儿水。我不走,你休息一会儿再打。”
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沙袋,准备候在这里让她发泄。
打人也很累的。林冰琴瞅眼自己的手,细皮嫩肉的,就打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泛了红。
还要再打?
他的身子是铁打的,可她不是。
她重重地吸了两下鼻子,猛地低下头,就着他肩头的衣服,使劲一蹭。
鼻涕涂了他一肩。
涂完,她接过杯子,大口大口喝光。
喝完了,往桌上一放。
曾墨讨好地看着她,问:“还喝吗?”
林冰琴摇摇头。
曾墨抬手,不自在地摸了下自己脸上的疤痕,“你怕不怕?用不用我戴上面具?”
“不用,已经吓过来了。”林冰琴绷着脸说道。
曾墨:“……”
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像千言万语堵在喉口,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了。
他垂头半晌,复又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几时,怀的孕?”
林冰琴眼神冷冷地盯着他,“几时能怀上孕?这话得我问你吧?”
曾墨羞愧地低下头,“是,是你说怀孕才两个月,我,我便误会了。”
“你像鬼一样冲进来,还指望我能说出什么来,我说两个月就两个月?你眼瞎了么,不会看么?”林冰琴肚子刻意往前挺了挺,“两个月的胎儿,跟豆芽一样大,能有我这样的肚子么?”
两个月和三个月的区别,光用眼神是分辨不出来的。
虽然委屈虽然气愤,但她能理解他因为两个月而生气。
换了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该生气吧。
可她就是气不过,就是想刺刺他。
“难道是最后一次?”曾墨问。
林冰琴气哼哼的,“我怎么知道。”
曾墨近乎痴迷地盯着林冰琴微微凸起的小腹,试探地问:“可不可以,让我碰碰它?”
他没当过爹,不知道当爹的感受,现在想做的就是碰碰她的小腹,跟他亲手创造的生命打个招呼。
林冰琴一扭身子,走到床边,坐了上去。
曾墨还跪在桌旁,眼神跟随着她的脚步,表情尴尬而无措。
停了会儿,他问:“是不是,我脸上的疤痕,不太好?”
这是他第二次因为疤痕的问题问她。
足见他有多不自信。
担心她讨厌自己,担心自己不该回来。
林冰琴没吱声,掀开被子上了床。
哭得太久,她都哭乏了。
浑身上下都疼,她想躺躺。
她拉高被子蒙住头,面朝里躺着。
曾墨还跪在那里,只不过扭头看着那团隆起的被子。
停了一会儿,那团被子没有任何动静,林冰琴像是睡着了一般。
曾墨轻轻叹了口气,手摁在腿上就要站起来。
刚起了一半,就听到被子里传出林冰琴嗡声嗡气的声音:“就跪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曾墨半起的双腿重新跪了回去,眼角微微翘起,“不会,你让我跪一辈子,我也愿意。”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隔了三个月那么久的时间,林冰琴想知道个理由。
曾墨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道来,起事的过程、一万精兵、舍命救皇上以及被恩准回乡,讲了个明明白白。
“你是要把我和娘接到宫里?”
“天子身边瞬息万变,其实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我觉得,你和娘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起码无性命之忧。但是,现在皇上需要我,我必须回宫……”
这就两难了。
林冰琴拉下被子,忽地坐了起来,“你确定你就是安全的?历代皇帝打下江山后都会杀死身边一起打天下的人,你觉得你会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