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曾墨讲起的种种,林冰琴对他的话产生了质疑。就她看过的历史小说里,像曾墨这样的人物,必死无疑,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林冰琴俏目睁着,有板有眼地跟曾墨讲政治上的事情。这让曾墨非常吃惊。
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林冰琴的头发足够的长,但见识也非同一般。
默了半晌,曾墨慢慢回答:“你不必忧心这个,只管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自己关心他,他还不领情。
林冰琴一翻身,重新躺了下来。
停了一会儿,曾墨听到床那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她竟然睡着了。
他吹熄了蜡烛,还她一个安静平和的环境。
惊吓过度,加之哭嚎太费体力,平常浅眠的林冰琴竟然难得地睡了个好觉,连抱枕也没用,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揉揉稍有些红肿的眼睛,懒洋洋地坐了起来。
一扭头,打到一半的呵欠停在了那里。
她吃惊地问:“你还跪着?”
曾墨还跪在桌前,跟雕塑一样,目光一直瞅着她的方向。
他眨巴眨巴眼睛,问:“我,可以起来了?”
七尺高的男儿,用一种惶恐甚至讨好的语气跟她说话,这让林冰琴稍稍有些别扭。
“起吧起吧,好像谁故意让你跪一晚上似的。”
跪了一夜,曾墨身子已经僵了,他抬起双手,重重地捶打自己的双腿,半晌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一晚上没睡,曾墨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但精气神却不见削弱,两只眼睛瞪起来,炯炯有神的。
“里面箱笼里有你的衣服,赶紧换上,一会儿去见娘吧。她老人家一直记挂着你,你回来,她肯定高兴坏了,”想到他脸上的伤,林冰琴思忖一会儿,“只管往脸上扑点儿粉吧,稍稍遮遮疤痕,省得你娘心疼。”
曾墨去找自己的衣服,这厢,林冰琴利落快速地穿衣。
他换完,她也穿好了。
可彩叶还没进来侍候。
林冰琴蹙眉,对着外头扬声喊道:“彩叶!”
院门口的彩叶气冲冲地推了把星辰,“你瞧你,非拦着我不让进,这不,夫人喊我了。”
星辰收收下巴,表情讪讪的。
他这可是严格执行曾墨的命令。
彩叶端着一盆水,小心迈进屋子,习惯性地说道:“夫人,洗脸水来了。”
水盆刚放下,她扭头发现了立在一旁的曾墨,吓得“啊”了一声,“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夫人的房里?”
林冰琴口吻淡淡地解释,“他是曾墨。”
彩叶:“……”
她真没认出来。
林冰琴走到脸盆前,轻声道:“别看了,就是他。”
彩叶赶紧移开眼,哆哆嗦嗦地喊了声:“爷!”
曾墨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因为彩叶大惊小怪的样子,曾墨把面具找出来,戴在了脸上。
林冰琴看着他戴上,没发表任何意见。
他那脸,一般人见了都会怕。
她现在担心老夫人的反应。
如果她老人家也跟彩叶一样惊讶,估计有曾墨受的。
拐过弯就能看到静轩的大门了,林冰琴停了下来,她转转手中攥了一路的粉盒,对身旁的曾墨说道:“要么,我还是帮你扑点儿粉吧?”
有粉遮着,疤痕起码不那么狞狰。
曾墨应该是抗拒的,他住了步子,眼睛瞪了瞪,妥协般地“嗯”了声。
她想涂,便让她涂吧!
第57章
天气不错,春风柔柔地吹拂着。
曾墨在拐角处站定,头微微地低下来,顺手将面具轻轻往下一拉。
两道狞狰的疤痕袒露出来。
身后的彩叶条件反射般别过了脸。
曾墨眼角余光瞧见了,但没什么表情。
林冰琴看到他这张脸时,神色没什么变化,不吃惊不害怕,她掀开手中的粉盒,用指腹沾了点粉,轻轻覆到疤痕上。
曾墨眼睛睁着,向前看,只觉得一只柔软的指尖蹭到了脸上。
动作很轻很柔,像小猫的爪子,轻轻地挠一挠,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再度覆了上来。
唰唰唰。
挠蹭一遍。
粉是香的,女人身上也是香的。
曾墨鼻端绕满了香味。
分不清是粉香还是她的香。
曾墨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地蜷了蜷。
他有多久没有抱眼前的女人了?
记不清了。
只觉得很久很久。
她离他很近,眼神专注地盯着他脸上的疤痕,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他能看清她脸上的肌肤,清透白皙。
眼睫垂下。
她的身材更窈窕了。
如春天的花骨朵,包容着一堆鼓鼓囊囊的花瓣,即将绽放。
连她呵出来的气息,都是香甜的。
曾墨的定力在这一刻经受了莫大的考验。
他得努力稳住心神,才能按压住蠢蠢欲动的双手,才能遏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正当他心猿意马的时候,林冰琴收了手,审视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多了。”她收好粉盒,“走吧。”
曾墨眼神闪躲,没应声便往前走了。
林冰琴只以为他思母心切,要赶去见母亲,便也没有多想,慢慢跟在了他的后面。
静轩里,红花刚帮老夫人处理好大小便,擦拭干净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窗户开着,让春风肆意地飘进来,空气对流,涤走污浊,迎来馨香。
老夫人半倚在炕上,眯着眼睛看窗外的美景。
曾墨和林冰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正抱着一堆衣服要往外走的红花吓了一跳,手中东西忽拉拉全掉到了地上。
林冰琴瞪了她一眼,“是曾墨。”
红花傻在那儿。
听到曾墨的名字,老夫人的眼神迅速转了过来,目光在屋中急切逡巡,最后落到曾墨脸上。
怔住了。
片刻后,老夫人忽然就落了泪,她两只胳膊向外伸着,“墨儿,墨儿,你受苦了啊!”
曾墨赶紧上前几步,抓住母亲的胳膊,轻轻扑到她的怀里。
老夫人抱着曾墨的脑袋,嚎啕大哭。
林冰琴挥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
她则站到母子旁边,心有戚戚然地低下了头。
“儿啊,你这脸是怎么了?倒底是怎么了啊?”老夫人老泪纵横,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脸,既疼惜又难过,“昨天坐在家门口的人,是你吧?娘老眼昏花,竟然没有认出你来。是娘不好啊。”
曾墨不停地安慰母亲,“娘,没事,没事。”
林冰琴在一旁看了会儿,忍不住小声劝,“娘,您的身体经受不住大悲大喜,别哭了。曾墨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安全回来就是好的。”
老人家痛哭之时,感受到心脏窒息般的痛感,她调节呼吸,慢慢止了哭声。
曾墨忙从一旁找了条巾帕帮母亲擦拭脸上的泪痕。
“我老了,不中用。这段时间拖累冰琴了。以后,你得好好待她。除了她之外,全天下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了。”
老人家永远不忘夸赞林冰琴的好。
曾墨点头如捣蒜般地应和着。
“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稍稍稳定下情绪的老夫人,开始跟儿子促膝谈心。
“不是,明天儿子就要走了。宫里事情纷杂,皇上需要我陪侍左右。娘和冰琴安心在家里等我回来,只要有空,我一定回来看望你们。”
听到这里,老夫人不乐意了,“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打算和我们分开住?离着那么老远,是不是又得像之前一样,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距离的确远,骑马来个八百里加急,也得一天多的时间才能到,往返的话,至少得三天。
可是,曾墨也没有办法,“眼下,只能这样了。”
“你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体才这样决定的?”老夫人问。
“也不全是,皇宫里是非多,你们待在这里,可以过得更安逸一些。”
“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都去京里?哪怕不能住在宫里,至少一家人离着近些。”
“皇上有这个意思,但娘的身体不宜长途劳累,还是让冰琴陪你待在家里吧。”
曾墨如是决定,更多的还是考虑母亲的身体。
“可这样的话,不就苦了冰琴了?一个怀孕的女人,正是需要丈夫贴心安慰的时候,你不在跟前,我又病着,凡事她都要靠自己,可苦了她了。”
林冰琴,“娘,我喜欢这样,皇宫哪有咱们家里好,宫里这规矩那规矩的,又烦心又累人的,在这里,咱们想干嘛干嘛,多自在。”
自不自在,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久未见儿子,老夫人对儿子挺依恋的,白天待了一天,到了晚上,她没让儿子走,让他躺在自己身边,继续跟自己聊天。
林冰琴不想打扰他们母子的天伦之乐,一个人回了屋。
但一个晚上,林冰琴都没什么睡意,心脏扑腾扑腾乱跳,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她睡不着,翻来覆去一个晚上。
天快亮时,她听到了一片哀嚎声。
内心顿觉不妙。
彩叶循声去外头查看,没多久哭嚎着跑了回来,“夫人,老夫人,老夫人,她,她去了!”
林冰琴心脏咯噔一声。
赶紧披衣下床。
彩叶翻箱倒柜,找出素白的衣服,帮衬着林冰琴穿上身。
林冰琴一身素衣赶到静轩时,便看到曾墨身子深深地蜷缩在地上,在他的身前,是已经去了的曾母。
林冰琴内心哀伤不已,仿佛是看到了父亲去世那日的情景,眼泪扑簌簌流下。
曾墨在这个时候,转过了身,对着泪如雨下的她说了句:“娘去了!”眼神和语气中透着无助与哀切。
林冰琴哭得更凶了。
因了曾母的离世,曾墨没有回宫,派人去宫里说明事由,皇上准他安葬好母亲,过了头七再归。
这七日,曾墨像行尸走肉一般,安葬母亲,守在母亲的牌位前,赎罪般长跪不起。
林冰琴哀伤地看着他,不去打扰她。
到了要回宫的日子。
林冰琴一身素缟坐在床上。
七天了,她几乎夜夜难以成眠。
大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下巴变得愈发尖尖的。
除了肚子之外,身体肉眼可见地瘦了。
彩叶看着特别心疼,小声劝:“夫人,您这样下去不行。爷是男人,不吃不喝也能撑住,您肚子里还有孩子,您可以饿着,他不可以啊。”
“实在是没胃口,”林冰琴说道,“我喝点儿米粥就行。”
趁她喝米粥的空儿,彩叶说道:“爷这几日几乎不曾说过话,据星辰讲,明日必须回宫了。老夫人已经去了,这次,夫人要怎么办?”
老夫人在,曾墨决定自己回宫,可老夫人走了呢?
林冰琴摇头:“不知道。”
“夫人,您想去皇宫吗?”
“不想。”
林冰琴现在很累,身子累心累,不愿意想任何事情。
彩叶愁眉苦脸的,“爷什么话也不说,大家也不敢问。”
明早就要出发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也许,大概率是要曾墨一个人回去了。
凌晨时分,半梦半醒间,林冰琴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一激灵,眼睛唰地睁开了。
曾墨像鬼魅一样坐在床前。
林冰琴辨认半天,才认出是他。
惊跳的内心缓缓放了回去,她轻声问:“累了吧?”
整整七天,他没有一日是在床上睡的。
他指腹凉凉的,轻轻抚摸她的脸。
她并不舒服,但强力忍着。
他慢慢收回手,往旁边坐了坐,晨曦的光洒进屋子里,林冰琴可以模糊看到他的样子,颓废,无力。
“能跟我说实话吗?”曾墨问。
“什么?”
“别人看到我脸上的疤痕,都会发出惊恐害怕的声音,可你却没有。你,难道不害怕吗?”曾墨声音疲惫而沙哑。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林冰琴脸上表情都很平静,没有因为疤痕表露出任何令曾墨不适的样子。
他想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冰琴简洁有力地回答:“我不怕。”
“为什么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两道疤而已,你能活下来,或许是两道疤痕的功劳。”
疤痕再可怕,难道会比死更可怕吗?
曾墨仿佛舒了口气,这个回答,像是一剂良药,舒通了他内心的某个结。停了一会儿,他说道:“跟我,回宫吧。”
林冰琴:“你说什么?”
曾墨沿着被子,轻轻摸索到了林冰琴的手,缓缓握到自己手里,力道慢慢加强,握紧了,低沉有力地说道:“以后,我就只有你了。”他慢慢说道,“跟我回宫,从此以后,不管危险还是安全,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不管晴天还是雨天,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58章
林冰琴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茫然,并不觉得感动。
曾母的离世,仿佛将她的内心剜掉了一块,她有点儿失去方向了。
原先,一心一意对曾母好,是把对父亲的那种亏欠弥补到了曾母的身上,她觉得老天让她穿越到这里,为的就是让她弥补内心情感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