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宗和咸菜不一样,作为御灵神是依靠麻仓叶王的灵力继续活下去的,如果在战斗之前他选择收回那份力量,股宗就不可能成为叶贤的助力。而现在,叶王的灵魂已经再次进入轮回,但股宗依旧留在这里,甚至是连体内属于叶王的力量,都没有消耗彻底。
尽管在传说中,麻仓叶王是疯狂偏执的杀人魔,可叶贤却又觉得,他其实又像股宗所说的那样,是个温柔的家伙。一时间,他有些迷惑,对自己的恶感也更重。
雨水冲刷掉了战斗的痕迹,和鲜血一起融入河道之中,叶贤抬头看去,发现天空阴沉沉的,太阳不知道被埋在了云海的何处。他站起身,手掌按了下股宗的肩膀,道:“我们回去吧。”说着,他朝着帕契沉睡的方向走去,可也在同时,一抹红光闪过,火灵再次出现在叶贤和股宗的面前,它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像以往那样沉默的,带走了帕契的身体。
低下头后退一步,叶贤没有阻拦,目送火灵出现又消失。
叶王的第二世,等待了五百年才开始,又以这样的结果结束,而为他的野心画上句号的,却是自己的后人,和一手养大的御灵神猫又。
股宗抬起头,以巫力凝实的毛发被雨水冲刷成缕,紧紧地贴在身上。黄虎斑的猫咪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是一只形销骨立的病猫,没有了毛发和衣服的覆盖,能够清晰的看到骨骼的轮廓。
小生依旧活着啊,叶王大人,可您应该知道,能够放手一切追随您离开,才是小生这五百年日夜追求的。作为猫的小生,曾在疫病中挣扎活着,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您看中带到身边,只是现在,小生连与您相遇的初心都无法保持,竟然开始期待死亡的降临。
黄狸花的瘦弱猫咪站起身来,耸拉着脑袋追在麻仓叶贤的背后,两人跌跌撞撞的走出深山,迎接它们的是胜利者的欢呼。帕契恶魔压迫下的通灵人们,露出释怀的笑容,连高高在上的十祭司,眼中都带有不易察觉的喜悦,而他们追捧的英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喜色。
这一战以恶魔帕契的死亡告终,而麻仓叶贤受伤过重,亦提前退出了通灵王之战的选拔,最终会成为王的人是谁,他已经不在在意。虽然面上不显,可叶贤自知时日无多,他带着股宗返回家中,打算用最后的时光陪伴半生都在等待自己的妻子。
细雨绵绵中,股宗回到了叶王的寝殿,却发现拉门敞开着一条可以供猫经过的小缝。那熟悉的空隙,令股宗回想起五百年前的过往,那个时候,叶王大人会坐在箦子上看书,听到拉门响起的时候,便会笑着对自己说:[是菜菜回来了]。
股宗走回到寝室,空荡的大屋中回响起自己的脚步声,榻榻米上的被子被拉开一般,却没有那个青年温和的笑与低语。股宗眨了眨眼,他发现,被子下面居然有呼吸的起伏。
“!”
黄虎纹的猫咪快速上前捏住被子的一角,却没有拉开它的勇气,它就这样保持着可笑的动作,呆呆的望着随呼吸起伏的被子。
一丝凉风从被角的位置传来,睡得正香的咸菜睁开一只眼睛,它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随后率先将两个黑爪子伸出被子。锋锐的猫爪将被褥拽出线来,也把自己的爪爪缠住,它使劲抽了两下没有挣脱开来,便将猫头也伸了出来…嘣,小猫咪用虎牙勒开了线条,把自己的爪子放了出来。
股宗一手还拉扯着棉被的一角,来不及用力,便看到熟悉的小黑猫出现,小家伙看起来和过去相比没什么变化,只是稍大了一些,但气味和白色的圆杂毛还在。
“菜……”
刚睡醒的小猫咪终于察觉到身边有熟悉的存在,它猛的抬起头来,金色的猫瞳里便立刻映射出了股宗的模样,黄猫咪错愕的望着它,用咸菜不曾见过的陌生表情。
“哥哥!”
菜菜猛的扑上去,把黄虎纹的猫咪压在身下,久别重逢让菜菜释放了所有的热情,它卖力的磨蹭着股宗的脑袋,还舔起对方的眉毛。
“菜…菜菜…菜菜!”股宗的表情从错愕到激动,它有想过咸菜已经成为了妖怪,可却一直没有确定,现在终于见到了生死不明的小猫咪,又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
咸菜不知道许久未见的哥哥在想些什么,它只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见到股宗,便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讲给它听。哥哥哥哥,菜菜现在可以变成人了,哥哥哥哥,菜菜也可以像你和妈妈一样,说出人类的语言了!
股宗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被动着伸出爪子,摸了摸小猫咪的脑袋。熟悉的呼噜声自菜菜的喉咙中传出,小猫咪幸福的眯着眼睛,反蹭着哥哥道:“哥哥哥哥,菜菜回来两次了,终于见到你了!上次回家的时候,屋里面只有画像在……”
望着屋中悬挂的叶王画像,股宗胸口一痛,抚摸菜菜脑袋的爪子也僵了起来。股宗的虎牙咬着自己的下唇,连胡子都敏感的竖起。菜菜没有察觉哥哥的变化,它依旧兴奋道:“菜菜没有找到妈妈,但是在路上看到了和妈妈很像的人,他说他叫帕契,是个妈妈一样温柔的好人……”
可是这样的好人,死在了我的手里。
小猫咪对叶王大人的称呼,和亲手抹杀他这一世的痛苦一起涌上心头,那样复杂的情绪,远不是一直猫能够承受的。股宗磨蹭着菜菜的耳朵,嘴角紧紧地抿起,好半响它才道:“菜菜……”你不能够叫叶王大人妈妈,他…他是……股宗一直控制着的情绪,在与菜菜晶亮的眼睛相对时,终于土崩瓦解,它失控的跪了下来,靠在小猫咪身上,发出压抑的呜咽。
“对…不起……”
菜菜眨着眼睛,望着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的哥哥。
“叶王大人……”
菜菜歪着头看了哥哥好久,随后俯下身,温柔舔起了它头顶的毛。菜菜想,哥哥其实也和菜菜一样想念妈妈的吧?只是哥哥是大猫咪了,所以才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哥哥别难过了,菜菜很快就会把妈妈带回来的,到时候大家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小猫咪天真的话语出现在自己耳中,可是股宗却知道,那样的生活已经再也无法回去了。它摇摇头,望着菜菜乖巧的样子,道:“可是菜菜,我做了过分的事情……”
“哥哥惹妈妈生气了吗?”
“……”股宗没有回答。
“那哥哥做了坏事吗?”
“……”股宗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菜菜不知道,妈妈和哥哥之间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矛盾,它一点都不紧张,甩着尾巴道:“到时候菜菜陪着哥哥向妈妈道歉吧,他肯定不会生气的。”
因为妈妈和菜菜一样,最希望大家一直在一起啊。
第81章
麻仓叶贤杀死了叶王转世的消息传开后, 安静已久的麻仓家又再次热闹起来,每天都有来自不同阴阳师家族的人前来探望,但都被叶贤已身体不适为名拒绝。而同为[英雄]的股宗, 比叶贤拒绝的更加彻底, 它干脆就呆在叶王的院子里,守着菜菜哪里都不去。
小猫咪讲了很多事情,从它离开家寻找妈妈开始,事无巨细的说给哥哥听。股宗很有耐心的听着, 哪怕咸菜的语言啰嗦又幼稚,也依旧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它感谢菜菜口中的卖药郎和鬼灯, 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 菜菜没有受到伤害, 甚至是那个天真的寻找来生的愿望, 也没有被戳破。
几天下来, 股宗已经习惯了咸菜对叶王[妈妈]的称呼, 虽然无论怎么听都别扭,可是一想到[帕契]没有任何不耐的接纳了这样的菜菜, 它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正主都不在意,它又何必去纠正呢?
尽管股宗没有去扳正咸菜错误认知的意思,可是咸菜听到[叶王大人]这样的称呼后,却忍不住想要给哥哥科普一下, 道:“其实咱们的妈妈不叫叶王大人,应该是麻仓艹王才对。”
股宗的猫脸抽动了一下,心里出现一股怒气道:“是谁告诉你的?”谁在背后侮辱叶王大人。
“是妈妈自己说的啊。”小猫咪跳到叶王的文台上, 爪子一挥便哗啦的将笔筒打歪, 它摇摇尾巴道:“当时就在这里, 妈妈拿着毛笔写出来, 告诉菜菜他叫麻仓艹王。”
“……”叶王大人,您怎么能拿自己的名字和菜菜开玩笑。股宗完全没有怀疑过咸菜在说谎,毕竟小猫咪还是个孩子,又怎么会拿最喜欢的[妈妈]恶作剧呢。
摇动着尾巴,菜菜转了个身背对着股宗,扭头道:“哥哥哥哥,你帮菜菜抓一下背上的毛毛,那个地方菜菜舔不到,感觉都有在打结了。”
“好。”股宗应下,帮小猫咪将乱糟糟的毛发清理顺畅,道:“没有打结。”
被哥哥照顾着的菜菜舒服的趴在地板上,整只猫咪的下巴和肚皮在同一点上,股宗像小时候那样为咸菜整理着毛发,不经意的问道:“菜菜还要出门吗?”
“要的。”小猫咪打着呼噜,将爪子揣在身下道:“妈妈还没有回来呢。”
正在帮咸菜梳毛的股宗停下动作,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依旧无法走出帕契之死的阴影,过于沉重的情绪让他甚至难以收敛。发现哥哥又开始沉默,小猫咪起身蹲在股宗身边,蹭了蹭它的脖子道:“哥哥别伤心了,妈妈不会生哥哥的气的。”
“菜菜。”股宗深吸口气,小猫咪虽然已经变成妖了,可依旧像孩子一样天真,他尝试着解释道:“你不懂的,我没有办法去接受叶王大人现在的想法,我作为他的御灵,却背叛了他……”
“哥哥说这个,菜菜不懂。”小猫咪低头望着自己漆黑的爪爪,小声喵喵道:“大家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有时候菜菜还会自己和自己打架,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无法理解妈妈的菜菜,就不是菜菜了吗?就像是出门在外的一家人,有的会向左走,有的会向右走,可回到家还是一家人。”
“可是菜菜,我将理智和情感分成了两半,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那哥哥已经走在一条路上了吗?”小猫咪问道。
“是啊……”
“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哥哥既然后悔了就回来好了。”咸菜说完,发现股宗只是动了动胡子,全然没有被自己说动的意思,它想了想,又道:“要是回不去就走下去呗,反正只要能见面,总会有弥补的机会的。”
股宗苦笑了下,它望着咸菜,忽然想知道同为普通猫却拥有了人类复杂思维的它,又会有怎么样的选择。他语带着期望,似乎在期待能够从它这里得到解答:“如果叶王大人做错了事呢?”
“那菜菜陪妈妈去道歉。”小猫咪道。
“不…我……”
“是别人说妈妈错了,但是妈妈觉得妈妈没有错吗?”小猫咪难得头脑灵活了瞬间。
“……”股宗不语。
“那菜菜会支持妈妈。”话本子里说,一家人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它道:“如果妈妈真的做错了,菜菜会努力去说服妈妈,如果说服不了,就和妈妈一起挨揍。”它大概猜测出妈妈和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只是望着它道:“哥哥和妈妈既然觉得自己没有错,那就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好了,可就算没有办法互相理解,我们还是一家人。”
股宗有片刻怔忪,他忽然想到了,叶王大人曾经说过的话。
[股宗,你不必迎合我的想法,拥有自己思维这件事,也不会让我生气。我与当年一样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们能够留在我身边。]
[留在我身边。]
是啊,叶王大人,其实一直都没有变化。怀疑他,无法再信任他的人是我才对。
他因为无法追随叶王大人这件事而难过,甚至是想要逃避和他相见,可是叶王大人却从未改变过,就算是他选择站在了麻仓叶贤身边,也依旧在对他笑着。他没有收回他的力量,他依旧愿意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呼唤自己的名字,他依旧…把他当做家人。
股宗猛的站起身,它不敢去看咸菜的表情,在它也跟着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跳了出去。
“哥哥?”咸菜留在原地,脸上还带着迷茫,扒拉了下盘子道:“要给你留饭吗?”可惜跑远了的股宗,已经没有办法回答它的话了。
这段时间咸菜一直和股宗住在一起,丝毫不曾了解外面的风起云涌,豹猫族再次出现在日本,整个国家的阴阳师都紧张起来。长期安逸的生活,已经让大量阴阳师失去了和妖族对抗的资本,而现在,虽然传说要消灭普通人的麻仓叶王已经死去,可作为英雄的叶贤,同样身受重伤。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花开院家能行吗?”
“花开院家刚被京都妖怪袭击过,还没有选择出新一代家主,现在自顾不暇啊。”
“没有办法了,只能去求助叶贤大人了……”
“叶贤大人也昏迷了,去了也没用,我们究竟要怎么办啊!”
“大妖斗牙王也死了,总不能期待羽衣狐出来对抗豹猫族吧……”
惶恐中的人类,已经开始寄希望于他们所唾弃的妖怪,而被恐惧着的豹猫族,也开始学习羽衣狐当年的做法,寻找能够供给亲方复活所需的血肉。京都再一次惨遭洗劫,大量生活在结界边境的人类被掳走,身在屋里的咸菜听到声音跑到外面看了一眼,便瞬间被黑风卷了进去。
“菜菜!”股宗伸出手,却没有抓住被一并带走的小猫咪。
豹猫族带着抓来的[祭品]回到它们临时驻扎的地方,那里已经捆着许许多多的人类,负责看守的豹猫从人群里拎起菜菜,皱着眉嫌弃道:“怎么把这种没用的家猫也带来了,秽气!”说完他手一松开,直接把咸菜从空中扔了下来。
“喵——嗷!!”
啪嗒一下,咸菜摔在了一团长毛之中,它赶忙挣扎的爬了起来,就听到少年呼痛的声音。等菜菜回过神来的时候,它的眼睛便对上了一双凶巴巴的金瞳,那人提着它的后颈肉摇晃道:“哪里来的臭猫啊!!”为什么忽然从天上掉下来,还正好砸在他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