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红看看这架势,发现讨不了好,给她男人使了一个眼色,最后只好说商量商量,回家看看怎么弄钱,之后溜溜地走了。
廖金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马上就蹬蹬蹬地过去了街上。
这春天来了,天暖和了,街上井台那里的老柳树抽芽了,柳树底下坐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在那里闲磕牙,就爱说这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们看廖金月气哼哼的,自然赶紧问怎么回事,廖金月就是过来说这个的,她马上和人家说,自己家为了种地,高价买了化肥,连儿媳妇看病的钱都拿出来了,结果嫂子过来,就要抢化肥,还不想给钱,她向人在那里说道:“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化肥现在多难买,我们也是买的黑市高价的化肥,他们竟然明着抢,当兄弟也没这么当的!”
大家听了,自然都是摇头连连,想着这马三红就是欺负人。
廖金月这边和人说道完了,看看时间不早了,便也回来准备做饭炒菜招待萧胜天了,那边马三红却又来了,她往井台上一坐,之后长叹了口气:“我那妯娌,可真不咋地啊,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妯娌啊!”
她一个开场白,是吊起大家胃口,等着大家来问呢,谁知道周围几个没牙老太太揣着袖子,就是没人答话。
她终于受不了了,怎么没人问?
一时有些下不了来台,她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提示大家:“哎哟,我是说那个化肥的事!”
旁边王奶奶笑呵呵:“就是你想不花钱要人家花钱买的化肥,人家不肯给你的事是吧?”
马三红:“对——”
她刚说出一个对,就觉得不对劲,这是啥意思?
王奶奶:“行了,你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马三红顿时讪讪的:“这,这是咋啦……”
王奶奶笑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好几个村的,一大早都过去东风村,听说是抢着要买化肥,这么抢手的东西,怎么,人家非得不花钱白送你啊?亲兄弟也没这样的啊!”
马三红听得脸红耳赤,扭捏了一番,自己倒是觉得没意思,只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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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候,饭差不多也做好了,顾建国被派过去请萧胜天吃饭。
这时候雨又下起来了,并不大,但到底是下雨,顾建国拿了草帽戴头上就出门了,其实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想着说好了过来吃饭,怎么还得三催四请的,摆什么架子!
谁知道过去东风村,他这才发现,东风村外面已经挤了不少人,都在那里等着要“买化肥”,周围好几个村,甚至远处别镇子上的人都来了。
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阵势,吓到了,想着萧胜天呢,被别人围着出不来?
正在那里翘头看着,就听到一个姑娘喊:“咦,你不是清溪的哥哥吗?”
顾建国看过去,认出来这姑娘眼熟,一想,恍然:“你是清溪的同学是吧,我记得你们一个宿舍住?”
以前他去送妹妹,遇到过两次,记得这姑娘挺热情的。
霍春燕噗地笑了:“是,我是清溪同学,今天跟着我爹过来找化肥,我还说等会过去找清溪呢,等我们买到化肥,就去找清溪玩儿啊!”
顾建国挠挠头,心说这么多人来买化肥,哪有那么好买的,不过这种话他也不好说,毕竟自家买到化肥了,再给人家说,好像说风凉话一样,当下只好打着哈哈说等会去家里坐坐别客气。
说话间,顾建国见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探头探脑地过来了,霍春燕便给他介绍,说这是孙跃进,这是她们班的班长。
顾建国一听人家是班长,多少有些拘谨,连忙客气地和孙跃进打招呼。
孙跃进也是第一次见到顾建国,他听说顾清溪的哥哥现在那些编织,好像买卖不错,不过他没买过,毕竟身在农村,谁稀罕那个。
但是他没想到,顾建国竟然看着这么土的一个人,脸上晒得黝黑,穿着带补丁的棉袄,看着就不上台面,和顾清溪简直不像是亲兄妹。
他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热情地打了招呼。
顾建国其实根本不想理会这几个,他和人家说话不自在,觉得人家是文化人,但又不愿意得罪人,好歹是妹妹的同学,只能是客气了几句,客气几句后,就打算赶紧离开。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就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过去,却是萧胜天。
萧胜天笑着说:“哥,叫我过去吃饭?”
顾建国心说干嘛叫那么亲,谁还是你亲哥不成,再说瞧这话说得,好像我娘多了一个儿子似的,不过到底自家欠着人家人情,他忍下了,还是道:“是,我看你这里是不是忙着,你有功夫吗?”
萧胜天:“怎么没功夫,婶叫我过去吃饭,就算再忙也得腾出时间,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顾建国越发觉得,这人还真是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只好道:“行,那走吧。”
而就在不远处,孙跃进自然瞧见了萧胜天,当下一个冷笑:“又是他,可真有意思,都这么亲近了!顾家人也挺有意思,还真是不嫌弃!”
彭春燕纳闷了:“啥啊,你认识那个人?”
孙跃进待要戳破,不过想想,没说,反而是故意笑着道:“那个人啊,是个二流子,不务正业,以前还打架斗殴逞凶斗狠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彭春燕听着更加疑惑,看看顾建国和萧胜天远去的背影,不由摇头:“是吗,这人竟然这样?看着倒是好看又和善呢,还高高大大的。”
好看,和善,高高大大,这几个字眼可是戳痛了孙跃进。
顾清溪说什么来着,说本来喜欢他,只因为他比人家矮,所以嫌弃他。
孙跃进磨着牙:“这种人,早晚是蹲监狱的料子,不是什么正经人,顾清溪哥哥竟然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只怕是要被带坏了!”
彭春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是不是要提醒下顾清溪?清溪怎么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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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胜天心情自是不错,开始只弄到了那么三车化肥,他知道根本不够,生产资料局那帮人虽然给自己提成,但那些化肥怕是根本分不到村里的乡亲手上就要被抢光了,他也不是只图自己挣钱,也想给村里想想办法,所以就和生产资料局提了,他再去弄化肥,弄到化肥到时候五五分,一部分走生产资料局的账,凭化肥票来买,一部分就直接放东风村,自己做主。
为了这个,县里可是研究了半天,最后终于说,现在改革开放了,街上到处都是拿着钩子秤卖菜的农民了,省里也没那么多化肥分给大家,凭啥不能自己想办法?
当然了他们也是琢磨着,不答应,萧胜天干脆不去找化肥了,那不是一切都白搭了?
于是县里就答应了,答应了就好办了。
萧胜天又去找了化肥厂,化肥厂的人说没那么多化肥,后来他就直接和厂长谈,说让工人加班加点干,给他们发钱,这可是把厂长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根本没见过这种事啊!
萧胜天便把一张报纸直接给了化肥厂厂长,逐字逐字读给他,告诉他,现在是新时代了,和以前不一样了,最后说来说去,化肥厂厂长都觉得自己错了,萧胜天说得道理对,萧胜天出的主意是多么地响应改革开放的精神,于是也就答应了。
两边都答应了后,萧胜天从中间就好办了,他给这边谈好了价格,和那边也谈好了价格,在国家制定的标准内,但正好有一个差价让他赚,如此一来,自己不费功夫,就落下好大一个利。
不过萧胜天也知道,这个时候说是改开了,但一切都处于萌芽状态,人的观念还没转变过来,所以他也不急,也不出那风头,直接把化肥交托给东风村的支书,他来全权负责帮着往外出,但是钱当然自己赚。
便是如此,东风村支书都乐得要命,人家没那赚钱的意识,人家觉得有化肥拿捏在手里可以做主就很了不得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威风八面人人来求!
萧胜天想着这一笔买卖,心情自是不错,扬眉间,笑望着顾建国:“哥,你最近编织的买卖怎么样?”
顾建国:“就那样吧。”
萧胜天:“这个做好了,应该很好卖。”
顾建国叹息:“好卖又怎么样,现在你嫂是拼命地做,可供不上啊,再说了——”
他越发叹了口气,他媳妇还得吃药养身子,生孩子才是最大的问题,光挣钱不生孩子心里也不高兴啊,所以想想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并不好受。
萧胜天不知道顾建国犯愁生孩子的问题,不过他多少明白了,便提议说:“其实可以让别人做,你自己负责卖,低价收,高价卖。”
顾建国听了,瞪眼:“那,那不成了黄世仁了吗?”
萧胜天一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顾清溪这哥哥脑子和顾清溪不像是一个娘生的,看来得慢慢熏。
到了顾家院子的时候,依然下着濛濛细雨,踏进那院子时,廖金月便已经热情地出来接了,顾保运也从旁客气着,陈云霞更是站在旁边,唯独顾清溪没出来。
萧胜天微耸了下眉,约莫知道她的心思,也只是笑了下,没说什么。
其实一个多月不见了,他自是想得厉害,那渴望和冲动在即将见到她之前,先是澎湃犹如涨潮,几乎让人无法控制,接着便是归于平缓,至于现在,踏入了她家的院子,那心绪便越发平静。
想得到的,终究可以得到,想见到的,也必能见到,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罢了,酿在坛子里的美酒会因为等待而变得越发香醇。
“来,进屋坐,先洗洗手,咱马上开饭了!”廖金月大着嗓门招呼,之后跑去灶房,又压低声音嘱咐自己儿媳妇:“把清溪叫出来赶紧吃,今天咱有腊肉,等会剩下凉了不好吃了。”
便是有客人在,她也不舍得女儿吃剩下的,得赶紧上桌,让闺女也顺便吃点好吃的。
陈云霞自然是知道自己这婆婆的心思,早就习惯了:“我知道,这就叫她去!”
其实顾清溪不用叫,她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如今听得这话,便很随意地从屋里出来,若无其事地道:“娘,我来端碗过去吧。”
“行,你把这个盘子端过去。”廖金月直接指着那腊肉盘子这么道。
顾清溪看过去,她娘可真是舍得,那腊肉暗红色,泛着油光,且成一片片,拌着一些青白相间的葱花丝,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这可是大菜。
她抿唇笑了,端着那盘子,迈入了北屋客厅。
第51章 招待
顾清溪进去的时候, 萧胜天正和自己爹说话,好像是问起他以前的事,她爹竟然真得开始说自己年轻时候如何如何。
顾清溪是有些惊讶的, 因为爹一向沉默寡言,用娘的话说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她一直觉得,爹就是这样的爹, 他好像从她记事起一直都是这样, 从来不会变的。
她没想到爹提起年轻时候,竟然这么来劲, 甚至是有些激动, 他说自己那个时候杠着包袱去修河堤如何如何辛苦, 当时多么能干,还说人家公社里想要招一个工过去煤矿,要他, 但他娘不让他去, 只好没去。
提起这个,自然是叹息连连,觉得自己命不好, 后悔起来。
萧胜天就从旁安慰,说叔你还年轻,五十岁正当壮年,现在改革开放了,大有作为,听得她爹连连点头, 最后爷俩端起酒盅来干了一杯, 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架势。
顾清溪轻轻地放下那盘子, 沉默地坐在一旁,继续听着萧胜天和爹说。
她本来是有些觉得他太会耍小心眼,哄自己娘,但是现在,她却想着,这也许是一种天生的本领吧,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如鱼得水,形形色色的人都能轻易打成一片,就连自己爹都愿意向他倾诉这些平时和儿女并不会提起的心事。
正想着,萧胜天却抬眸看过来:“清溪是每周六回来,周日就得去县城上学吗?”
作为家里的贵客,萧胜天这么问,旁边的顾保运连忙说:“对,孩子不容易,周日下午就得往县里赶,赶过去上晚自习,大晚上学老晚,不过孩子学习好,比什么都值了!”
老父亲说起这个,当然是又心疼又欣慰,面上还带着几分骄傲。
不过在父亲的眼里,客人萧胜天是客人,自己的女儿永远是孩子,他并不会意识到其实对面的客人和自己女儿是同龄。
萧胜天很随意地道:“这样啊,今天还有几袋子化肥要运往县城,到时候我会开着拖拉机过去县城,顺路的话,清溪可以一起过去,现在下面下雨,天晃黑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自己骑车子也辛苦。”
顾保运:“哟,那敢情好!那就得谢谢你了,到时候麻烦你把她捎过去。”
说话间,廖金月和儿媳妇都进屋了,各自端着锅端着盆的,开始张罗起来。
廖金月想着刚才自己老头子那尾音,便随口问道:“啥捎过去?”
顾保运:“刚才胜天说,有去县里的拖拉机,正好可以把清溪捎过去,那是人家生产资料局的拖拉机。”
廖金月一听自然是喜欢:“那敢情好,我正愁着,外面下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虽说雨不大,但走这么一路也麻烦,有拖拉机那自然是好了。”
顾清溪说:“其实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萧胜天眸光扫过顾清溪,他看到顾清溪脸颊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皮肤白净的姑娘,那层红娇艳得犹如三月里初初绽开的桃花瓣。
他淡声道:“清溪是不是觉得拖拉机太颠了,那也行。”
然而他这话刚说完,廖金月忙说:“怎么颠了,不用自己骑车子走路,多好的事!这下雨天,下起来没完没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停,坐上拖拉机,拿一块油布往身上一披,多方便啊!”
顾清溪听了,便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萧胜天轻笑了下,不再看顾清溪,反而是和顾保运还有廖金月说话,讲起自己出门在外的见识和辛苦。
“车票应该挺贵的吧,我们那时候出门,都不买票,直接趴人家拉货的大货车上!”顾保运想起昔年:“那真是遭罪啊,人家大货车连夜开,风呜啦啦地吹,”
萧胜天眸中带着笑:“我也坐过这个,省车票钱嘛,其实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要做事,怎么也得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