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溪也意识到了,多少有些心虚,低声说:“这不是人家马上要高考了,这是重要的事……都是同学,一起学习,这么重要的事,我自然盼着人家能考好一些……”
她自然是问心无愧的,和谭树礼之间,再没别的,是纯学习的战友关系,她自认为平时除了学习,她和谭树礼几乎不谈别的。
而谭树礼那里,最近一门心思扑到高考上,在这种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可反过来想,如果是萧胜天,他和某个女同学关系这么要好,而自己对于他们之间的学习一无所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怕是酸得发疯吧。
她低头,很是歉疚地说:“你别多想了,我肯定对他没任何想法,现在这关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萧胜天:“他人呢?”
啊?
顾清溪诧异地看着他。
萧胜天却是单腿利索地一迈,矫健地跨上了车子,单脚踩住脚踏板,沉声说:“你不是说要给他笔记吗,我带着你过去,不然见不到了,不就耽误了?”
顾清溪没想到这个,怔了下。
萧胜天挑眉,笑看着她:“怎么,不给他送了?”
顾清溪赶紧说:“送,那赶紧送吧,他家走前街这条路,估计刚走,没走多远。”
萧胜天点头:“好,上来。”
顾清溪赶紧抱紧自己的书包,坐上了他车子后座。
萧胜天踩着车蹬子,过去前街,这个时候前街人不少,下班的人流来往,满眼都是车子,还有公交车鸣笛的声音,乱糟糟的。
萧胜天皱眉看了看四周围:“他真走这条路?”
顾清溪不确定了:“应该是吧……”
萧胜天:“那再往前赶赶。”
然而其实并不好走,前面车流太多,大热天的,他穿着的确良衬衫,因为骑得快,后背流的汗湿了衬衫,湿的布料便贴在他后背上,现出结实富有纹理的后背来。
顾清溪忙说:“算了吧,别追了,我估计人家早就走远了,这也不是多要紧,没必要。”
她突然就不舍得了,其实就是一个笔记,谭树礼马上就要考试,临阵磨枪也没用,无非就是一个心理作用。
但因为别人的一个心理作用,而让他这么遭罪地在太阳底下骑着车子追人,她不舍得。
萧胜天抬手擦了擦汗:“试试吧,咱骑过去这段人多的,估计前面就好走了。”
顾清溪:“咱何必呢,别人的事,别管了,也不是多要紧的。”
说着,从书包里掏了一本书,给他扇风。
萧胜天:“高考挺重要的,人家既然也帮了你,现在关键时候,给人家送个笔记,能做的就做。”
大热天的,汗水往下淌,顾清溪鼻子发酸。
其实知道,他看自己和谭树礼走得近,肯定不好受,自己要送,他答应了,磨洋工不积极,或者见自己这么说,顺势说不送了都可以。
偏偏他还非要送。
顾清溪:“他也许——”
说着这话,就听到那边一个声音喊:“咦,顾同学?”
第71章
谭树礼自然就看到了萧胜天, 那都是见过一次的,当下愣了愣, 也就上来打招呼了。
“你们不是走那个方向呢,怎么过来这里了?”一般来接顾清溪的是顾清溪哥哥顾建国,但萧胜天也接过几次,谭树礼见过,自然知道他们往常惯走的路。
“谭同学,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总结的那个公式笔记, 应该给你拿着,到时候考试前,你可以看看,哪怕公式早就记住了,但是你看到那个, 心里也放松,不容易紧张。”
说着, 顾清溪拿出来那笔记给谭树礼。
谭树礼有些意外,接过来,笑了:“谢谢顾同学,你想得真周到, 我都没想到这个, 确实看看这个心里感觉踏实, 真得麻烦你们了。”
他望向萧胜天, 萧胜天的额头还挂着汗,明显可以看出刚才费劲骑着车子追过来的, 当下愧疚:“真得太麻烦你们了, 特别是萧同志, 太感谢你了!”
男人的直觉,他明白萧胜天肯定是对顾清溪有意思的,能没意思吗,没意思哪个天天帮着这个那个地照顾着,还那么周到。
所以他也知道,正如他对萧胜天有提防和敌意,萧胜天其实对他也有提防和敌意。
只是没想到,萧胜天竟然带着顾清溪骑着车子追自己,就冲这点,人家这人品真不错,做事也大气敞亮。
萧胜天淡声说:“没什么,清溪惦记着这事,毕竟是你高考的关键时候,不能耽误。”
这么说着,谭树礼倒是有些尴尬,这么麻烦萧胜天,他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一时恰好看到旁边卖豆腐脑的,还有烧饼啥的,他忙说:“对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正好打算吃了再回去,吃了先去新华书店看看闲书,然后再回去,要不我们一起吃吧,我请你们!”
顾清溪当然不肯,忙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提前祝你考个好成绩。”
不过萧胜天却说:“正好我也饿了,那就吃点吧。”
顾清溪没想到萧胜天说这个,就要给他使眼色,萧胜天笑:“我来请你们两个吃。”
谭树礼忙说自己要请客,不过尴尬之中,觉得自己的言语轻飘飘的,说出话来不如人家萧胜天扎实沉稳。
一时大家过去那豆腐脑摊子,谭树礼又想起来刚才顾清溪给萧胜天的那个眼色,瞬间沮丧极了,觉得自己在顾清溪那里,只怕还隔着一层呢。
谭树礼心里失落,不过到底是打起精神来,和萧胜天顾清溪说话,说话间问起来萧胜天在做什么,萧胜天轻描淡写地说在弄厂子。
顾清溪听他提这个,抿唇笑了,便对谭树礼道:“他现在和人家合作,开了私人的化肥厂,最近拿到了区里的批文,可以光明正大给咱农村供应化肥了,到时候需要化肥,你说声就是了,让他给你想办法。”
谭树礼看着顾清溪,他觉得顾清溪说起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和萧胜天熟稔得很,很有些“自家人”的意思,而且她提起来萧胜天,眼睛就一下子变得特别明亮。
他便笑了笑:“萧同志太能干了,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吧?现在已经做这么大的事业了。”
萧胜天还没说话,顾清溪已经说道:“他就是瞎弄吧,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旁边的萧胜天听到这话,耸眉,看了一眼顾清溪。
她竟然说自己没什么了不起?
这是……替自己谦虚?
谭树礼:“哪是瞎弄呢,一般人可弄不出来,这可是化肥厂,现在化肥多紧缺啊!”
顾清溪便又说:“他不但弄了化肥厂,现在还在帮着我哥哥想办法弄编织品出口的事,他确实想法挺多的,见识广,脑子活络。”
说着这话,言语中不无骄傲。
上个月,萧胜天才陪着自己哥哥顾建国去了一趟首都,了解了一下外贸出口的事情,虽说因为时代限制,事情没办成,不过顾清溪可以感觉到,自己哥哥明显开阔了视野,开始有想法了,胆子大了,说话也比以前能侃了。
这就是变化,一点一滴的变化,最后促成了人生的改变。
顾清溪想起这个满心欣慰。
谭树礼:“那可真了不得,编织品这个还可以出口?这怎么出口啊?”
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一刻顿时觉得自己见识太浅薄了,只知道读书本上的知识,外面的世界竟然啥都不知道。
一直不说话的萧胜天也终于开口道:“其实就是国际贸易,现在改革开放,重点有两个,一个是改革,一个是开放。”
谭树礼茫然地看着萧胜天。
萧胜天见此,干脆和谭树礼解释了下,开放是什么意思,以及国际贸易的含义,将来社会如何如何发展。
他侃侃而谈,有理有据,见识广博,说出的话自然是不一样,一时竟是令谭树礼折服不已,敬佩得不行了:“我们平时只知道傻读书,哪里知道这个,你太厉害了!”
都是同样的年纪,人家的那见识,那眼光,那胸襟,都不是自己能比的。
谭树礼甚至暗暗地想,如果自己读了大学,能有萧胜天这见识吗,能和人家比吗?
一时心里竟然有些迷惘了。
萧胜天淡声说:“这没法比,你们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天之骄子。”
这话倒是安慰了谭树礼,想想也是,考上大学,吃商品粮,以后就不是农业户口了,这是多少钱买不来的。
吃完了饭,结账的时候,萧胜天直接把账结了,谭树礼要结,不过却没能争过萧胜天,一时自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说要请你们的,没想到反而让你破费了。”
萧胜天:“这都是小事,没什么。”
顾清溪从旁笑:“让他请吧,他比咱们有钱。”
萧胜天挑眉,瞥她一眼,没说话。
之后和谭树礼分开,骑着车子慢悠悠地回家,这个时候傍晚了,西边的夕阳落下,将那一大片金色的麦子涂上了壮丽的火红色。
萧胜天:“你这是替我谦虚?”
顾清溪笑:“难道还要替你显摆吗?”
萧胜天无奈:“你还拿着我化肥给人家做人情了。”
顾清溪更加笑了,抓住了他衣服的后面:“就拿你的化肥做人情,怎么了,哼哼!”
萧胜天也笑:“行,我的就是你的,我哪敢说什么。”
他笑起来清朗低沉,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的笃定。
顾清溪听到这话,一时心里自是甜得吃了蜜一般。
她其实也想说,自己的就是他的啊,全都是他的。
不过到底是没说。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低声说:“抓紧了我腰,我骑快点,咱赶紧回家。”
顾清溪犹豫了下,把手放在了他腰上。
那腰很结实,触感烫人,顾清溪的手颤了下。
不过好在他专心骑着车子,应该并没注意。
一时萧胜天骑着车子,顾清溪安静地坐在后座上,偶尔两个人说说话,夏风徐徐而来,吹过顾清溪的脸颊,带来的是一阵阵麦香。
睁开眼看过去,大片的麦子熟透了。金黄色的麦田望不到边际。
当下不免想着,她家北边地里的麦子,今年应该大丰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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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小麦确实是大丰收了。
小麦是村里当时集体种下的,分到个人手里后,大家精心伺候,该浇水的浇水,该打药的打药,可以说是像精心伺候自家的孩子那样伺候着麦子。
到了这个季节,走过去,揪下一只麦穗来搓一搓,便有饱满的麦粒从麦穗里脱出来了。
最初那麦粒是饱含汁液的绿色,咬在嘴里有韧性,清香好吃,等过两天,麦穗就变硬了,变黄了,熟了,就得准备收割了。
顾清溪特意揪下自家的麦穗尝过,每一粒都是鼓鼓地胀着,简直是要爆裂开,这一亩地的收成肯定少不了。
廖金月笑得合不拢嘴,北边那几亩地实在是麦子涨势看,她每天都要遛一圈看看,看着那麦子,想到收到满仓的粮食,简直是做梦都想笑。
再想想自己儿媳妇那吹气球一样的肚子,更是满心喜欢,加上女儿争气,学习好,眼看着明年就是上大学的料子,她还有什么好愁的?
她现在扬眉吐气,每天都要去街上和人家说说话,走路带风,人人羡慕。
而那个以前总是压她一头的马三红就愁了,女儿没过高考筛选,只能复读一年不说,因为孙跃进的事,名声也被连累得不好。
这也就罢了,偏偏她家地里的麦子,长得不旺,一看那麦粒子就是瘪的,估计收不了多少。
为了这个,马三红愁得不行,见到人就诉苦,可这也没办法,你自己不争气抓号抓到这个,再说了,就算抓到不好的,你仔细伺候也行啊,伺候好了照样能长庄稼,可你家连化肥都不给用,庄稼能长好吗?
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咋回事,所以马三红一诉苦,大家都躲着,怕了她了。
到了收割的时候,全村的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老小齐上阵开始收麦子。
顾清溪自然也不学习了,拿着镰刀过去割麦子,大热天的,戴着草帽,挥汗如雨,于是金黄的麦子柔软的麦秆在唰唰唰的镰刀下成片地倒下,之后用麦秆子搓成绳,扎成结实的一捆捆。
扎起来了,应该往打麦场运了。
顾清溪家里有一辆农用拉车,但是没驴子,本来廖金月的意思,是买一头驴,这样平时进城方便,但是顾建国如今跟着萧胜天,长了见识,认为回头攒攒钱,也买一辆拖拉机,干件大的,驴子这种牲口拉车反而看不上了,所以没买。
于是廖金月就有些犯愁了:“这咋办,本来说好用隔壁你花嫂子家的牛车,但人家今天被她大姑子家借走了。”
已经收割下来的麦子,那麦穗子里的麦粒几乎都要爆出来了,放在地里这么晒着,随时麦粒子爆出来脱落了,谁还在地里一粒一粒地捡?这得赶紧拉到打麦场去。
廖金月犯愁:“你花嫂子也真是的,本来说好的!”
顾建国倒是不着急:“不行咱先自己拉,慢慢拉吧。”
顾保运也是这么觉得:“以前没牛车驴车,还不是自己慢慢地扛?”
廖金月想想也是,于是一家子便将一捆捆麦子往农车上垒,垒成一摞一摞的。
正垒着,就见那边顾清溪大伯和大伯娘赶着驴车路过。
他们的麦子收成不好,麦子还不饱满,想着再等两天看看,所以还没收割。
顾清溪大伯见了,下了驴车,过来看看,搓搓手说:“要不先把驴子借给你们用用吧,反正这两天我们不用。”
他说这话,廖金月眼睛一亮,心里也感激起来。
谁知道她刚要说话,马三红已经嚷嚷开了:“你说啥呢,我不是已经说好了,咱驴车得给我娘家弟弟用?早就说好了,你怎么忘记了?”
顾清溪大伯一听这话,就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