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是伤心无措极了,心中亦是害怕极了,可她没有办法,没人帮她,没人挡在她身前替她拦住那些坏人。
她能怎样呢?她还能怎样呢?
是不是咽下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心中那些多余的期待……
所嫁之人求得不是她,她过去以后是否被欺负,她没人撑腰,怕是受尽了委屈。
其实自卫长遥与他讲清楚才短短一天,他起初有些自欺欺人,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总以为上天总会让他如愿,可他忘了,上天最擅长于夺走他的希望,看他在这人世里苦苦挣扎。
昨日里、或是以前的那些粉饰太平全部在一瞬之间裂成碎片,裸露出来的是他丑恶而贪婪的内心,像是暴晒于日光之下的水蛭,丑陋恶心又自私。
对她做出那种事情的他,竟然还妄想拥有她?
这一瞬间,他内心对自己的厌弃达到了极点。
他渐渐倒在了地上,蜷成一团,闭着眼蹙着眉微微颤抖着,一声声的咳嗽声渐渐传出,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鲜血。
世人说他清俊舒雅,茂林修竹,可他们不知晓,这并非是真的他,真的他丑恶,自私,狠辣,甚至是淡漠得几乎没有几分人的感情。
可他终究是人,沾染上了身为‘人’的所有恶端。
他如今痴恋一人,求而不得。
在伤害她以后竟还妄想补偿她,祈求她原谅自己,还是贼心不死地想要将她拢在身旁。
就让他再自私一把,无论多艰难他都要走到她面前。
青年茫然地眼神之中多了些光彩,自地上艰难爬起,跌跌撞撞地回到内室,褪下身上的衣裳抖着手掌给自己上药。
他得先养好伤,然后去找她。
……
一晃之间距离刺杀已经过了三日。
这几日中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而经过这几次波折,众人也都没了游玩的心思,随着永和帝一声令下,这往年持续一个月的西山狩猎之行才不过短短半月便已经结束。
卫长遥坐在回程的马车之上,因为素金伤得较重,所以此刻在她身边的人只有柳意。
卫长遥坐在马车之中觉得有些胸闷气短,蹙着眉将帘子掀起,外头靠在了车厢之上静静看着这一路上的景致。
远处灰白色的天际几朵闲云肆意点缀,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往下是黄绿的绵延山脉,近处是长满低矮枯黄牧草的草场,平坦广阔,她眯眼瞧着,原本烦闷的心情一下子被治愈,轻轻舒了一口气。
柳意爬上马车时便见她闭着眼假寐的样子,抿了抿唇,她不得已出声:“禀三公主,已经到了晌午,陛下下令休息一番再继续赶路。”
卫长遥睁开眼睛看了柳意一眼,点头:“知晓了,你先去用膳吧,我没胃口。”
柳意咬了咬唇,面上为难:“殿下,崔大人还是要见您。”
“不见。”卫长遥闭了闭眼,拉着帘子的手掌缓缓收紧,等到柳意即将下去之时又出声:“等等,你告诉他不必再寻我了……”
柳意转头看了一眼垂着眸子的卫长遥,缓声道:“奴婢遵命。”
随着车厢再一次安静,卫长遥缓声叹了口气。
这几日崔爻一直想要同她见上一面,可她自觉已经同他说清楚了,也不必再纠缠下去,便一直以诸事推辞,可他一直紧追不舍。
她不是一个喜欢藕断丝连的人,既然已经讲清楚了,那便不要再联系最好,否则万一又扯上什么事情,就再难说开了。
如此想着,她的心渐渐安了下来,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柳意沉默着下了马车,走到一旁,对着面前身形瘦削萧索的青年施了一礼,低头道:“我家公主她不愿见大人,她让奴婢告知大人莫要再寻她了,她不愿见您。”
崔爻僵着身子,握在刀柄处的指尖瑟缩一瞬,随即眨了眨长睫,哑声道:“……殿下不愿见我?”
柳意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神色中透着哀伤的崔爻,咬着唇压下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崔爻垂着眸子压下心中的苦涩,站在那处远远看向卫长遥所在的马车,没敢眨一下眼皮,唯恐错过她看过来的眼神。
卫长遥只透了一会儿的气,觉得没那样烦闷之后便放下了帘子,靠在身后铺着的细软寝具之上假寐起来。
这次回去之后匈奴人还有月氏人便会离开大雍,而卫长遥也会去和亲。
自己很快便会安全自由了。
至于,至于崔爻,若是不再相见,想必他会忘了这些的……
为避免碰到崔爻,她一直都躲在马车上,直等到回城到了宫内自马车上下来时,她才见到崔爻。
他站在永和帝身侧,垂着头细心听着什么。
卫长遥抿了抿唇,眸光温和仿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随着柳意拐了方向,往玉阳宫赶回。
原本低着头的崔爻察觉到,转头望去,只见她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还有漠然的背影。
沉默着隐下眸子里的伤痛,他继续听着永和帝的话。
“过不了几日匈奴还有月氏王室之人便要离开大雍了,你得确保他们安全无虞地离开我大雍国土。”
“莫要让他们挑起什么事端,对我们不利。”
崔爻沉默点头。
永和帝见状亦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大步离开。
周围人亦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渐渐便只剩他一人站在那儿。
青年身形瘦削,眉眼之间一片清艳,若漫天飞雪中漫步而归的清俊贵公子,空气之中又飘起了细微雨丝,而他却恍然未觉。
缠缠绵绵的雨丝落在身上,在墨色衣衫上氤氲出一片暗纹,青年下颌至喉结间的渗血纱布更是湿了两份,艳红色血迹更加明显。
他面无表情地往另一个方向望着,双眸沉沉一片,看不真切,周围路过的宫女内侍皆战战兢兢:“见过崔大人……”
可他视若无睹,只往那一个方向看去。
只等得肩头湿透,他才缓缓提起步子离开。
他有时间,他能等得起。
回到崔府中,秦天便已经拿了酒壶在等着他,见到崔爻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豪迈道:“这几日见你魂不守舍的,我拿了酒,我们来痛饮一番,也好排解排解心中烦忧,如何”
崔爻移开步子,让他的手落到空中,淡漠道:“不如何。”
秦天甩了甩手,撇了撇嘴:“这又怎么了?那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三公主又遇到难事儿了?”
崔爻沉沉看了秦天一眼,“……与你何干?”
“若再多嘴,别怪我不留情面”,看着秦天不死心的样子,崔爻沉默一瞬之后补充。
“……”
“唉,你这是……”秦天叹了口气,再度将手掌搭在崔爻肩上,不以为意道:“兄弟这不是想帮帮你么?”
“你说出来,我们好想想办法啊。”
“你这嘴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别人又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崔爻闻言眼神闪了闪,干涩苍白的唇微抿,旋即将信将疑地看着对方:“我说了,你便会有办法?”
秦天眼神一亮,紧接着便不住地点头。
他急急忙忙伸手将崔爻拉进房中,又将按在椅子上坐下,毫不讲究地拿起两只茶杯往里倒满了酒,将一杯推在崔爻眼前:“兄弟,你说说情况先。”
*****作者有话要说:秦天是个不靠谱的
追老婆还得爻妹自己来~
第94章 、
“……殿下她……不愿再见我了,”崔爻垂了垂眸子,想着就这几日殿下对他的疏离还有避而不见,心中更是发沉,搁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她同我讲清了,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
秦天听着睁大了眼睛,顿了顿才惊异道:“那日不已经有了进展了么?怎的又……”
秦天小心翼翼地看着面色沉默的崔爻,欲言又止,唯恐自己戳到他的伤心事,再被他给收拾一顿。
崔爻纤长的睫羽垂得更低,苍白干裂的唇轻动几下,声音微不可闻:“是我此前做过一些错事,伤到了她。”
秦天皱了皱眉,旋即好奇地看着崔爻:“错事?无法弥补?”
崔爻将手收到膝头,僵着身子缓缓点头。
这样一番动作使得颈边一侧的伤口出现在秦天眼前,他原本好奇的视线一凝,紧接着便严肃地看着崔爻:“你的脸!?”
想到受伤的脸,崔爻的长睫眨得更加仓促而无措。
他不是在乎面容的人,此前也因为这张‘美丽’的脸而受过许多不公的令人厌恶的待遇,因此他倒是希望自己没有这张脸。
可现在……
他喉结动了动,有些无奈地想着,原本身上能吸引她目光的也就只剩这一章还算好看的脸了,可现在却还是受伤了。
不仅难看,还可怖。
殿下应是更加不想见他了……
“……没事,男人身上有伤更显得可靠些,你以前就太过于小白脸了。”
秦天面色为难地看着崔爻,双手按着大腿又坐了下去,安慰道:“……其实不是很严重,真的。”
崔爻没有理会他的安慰,自顾自地说:“我可能真的没法子了。”
秦天叹了一口气,将酒杯递到崔爻唇边:“喝一些,喝醉了就什么烦心事也想不起了。”
崔爻回神,摇摇头抿唇道:“我不喝酒。”
酒的味道那样刺鼻难闻,他一直不曾饮过酒。
秦天:“……娘们儿唧唧的,我看那三公主都饮酒,你却不饮酒,那这样人能看得上你么?”
崔爻没理会,还是垂着眸子。
他又怎敢饮酒?
那日只是闻了闻殿下身上的沁香酒气他便醉了,竟连那些最最该藏着掖着的肮脏心思都跑了出来,当时还暗自欣喜若狂。
可接下来的现实却叫他跌入了阴暗且刺骨冰凉的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想着那日她软着身子信任地跌入自己胸膛的情景,他再没了那些喜悦,反倒是有一根刺直直刺进那不断搏动的心府之内,动一下便深一些,更疼一些。
“……要我说你还是得继续。”秦天扬起脖颈直直灌下去一杯酒,停顿一瞬后开了口。
看着崔爻猛然间发亮的眸子,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古人云‘烈女怕郎缠’,你不妨再尽尽力。”
“接近她,让她习惯你离不开你,这不就行了?”
崔爻远笨笨冰冷的身子渐渐回暖几分,一双眼中渐渐有了焦点,看了一眼秦天后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侧着身子冷淡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秦天一时愣住,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哎,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崔爻冷着眼神看着他,未语。
秦天讨好地笑了笑:“我…是想叫你给我安排个屋子,那松柏老欺负我,不愿和我睡在一起,要将我赶出去,我实在是没地儿去了。”
“我…不是崔府人,也没人管我…”
崔爻定了定眸子,抿唇说:“明日我让松柏给你安排。”
说罢,眼神往门外扫了扫,赶人之意显而易见,秦天见状缓缓站起来,将手放在腰身两侧搓了搓,讨好道:“松柏将我扔出来了,要不,我今晚就在你这儿睡?”
说罢看着崔爻淡漠的瞳孔,将手伸到与眉齐平的地方,发誓道:“我发誓,绝不发出一点声音扰你歇息。”
眼看崔爻还是静默不语,他继续道:“我就睡在外间!”
崔爻敛了眼皮,低声道:“我书房旁有间空屋子,你睡那,等明日我叫松柏差人给你收拾一番。”
秦天眼睛一亮,立即转身拿起酒壶来到门口,拍了拍崔爻胸膛,二话没说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崔爻这才阖上门,转身躺在榻上,缓缓闭上眸子。
总归还没到最后,只要他不放手,总归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的。
……
卫长遥回到宫后将自己关在玉阳宫整整三日,哪儿都没去,唯恐又碰见那呼延瑕,眼下他们都已经准备要回去了,自己要是出去再碰到他手底下,不定会被如何。
三日后,匈奴人与月氏人悉数离开大雍。
因着素金受的伤还未痊愈,回宫后卫长遥的衣食起居便又接到了折枝手里。
折枝来到卫长遥寝殿,见到卫长遥已经起身坐到了榻边,她脚底下更快了几分,匆匆上去:“殿下可是睡醒了?奴婢这边吩咐人上来为您洗漱?”
卫长遥眯着眼:“叫吧。”
眼下那些人都已经离开,那么卫语棠也该出嫁了吧。
等到用过早膳,便又内侍前来回话。
卫长遥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弯腰站于眼前的内侍:“是有什么消息了?”
内侍察觉到视线,脖颈一凉,缓缓神出声道:“禀殿下,奴才打听到舞阳公主将于下月十五离开大雍,嫁去月氏。”
“当真?!”卫长遥闻言坐直了些,眼神在面色恭敬的内侍身上巡视一番,婆娑着手指继续问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内侍神色语气更加恭敬:“回殿下,消息是从崔贵妃宫里传出来的,”顿了顿,内侍眼神一转又继续开口:“奴才特意去御书房伺候的姐姐们那儿打听了一番,与这个结果没什么出入。”
卫长遥点点头:“下去领赏吧。”
等到内侍离开之后她才敛去那一身的笃定气势,脸上亦是透露出几分轻松之意,只是还未松上一口气,便又有人来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