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悦耳但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沙哑,虽带着些刻意,但也不辨男女。
卫长遥见状言眉头微挑,停顿一瞬后露一抹得宜笑意,温声道:“李公子请起。”
折枝站在一旁静静搀扶着卫长遥,原本平静温和的眼神此时多了些审视和警惕。
她心中有些纳闷。
这个李公子有些……阴柔。
她在宫中那么些年,手底下管的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接触的人不是女子便是阉人,对于这种阴柔之气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看着公主此时的神色,显然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折枝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而一旁的李言之有所感应地看了一眼,之后才缓缓直起身子。
折枝知晓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这才垂下眸子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强行压下这些年念头,想着等回去以后再讲给卫长遥听。
“李公子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直觉这样站在这儿不像样子的卫长遥看了一眼李言之的脸,随即低声询问。
皱了皱眉,李言之道:“回三殿下,我对京城并不熟悉。”
卫长遥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她的无礼与冷淡,接着商量道:“那便去青云湖那儿吧,那里此时最是凉爽,又风景宜人,是个好去处。”
李言之放在身后的指尖捏了捏,压下心中的不耐,应道:“一切但凭公主安排。”
卫长遥微微一笑,旋即转身走在了前面。
三人漫步到青云湖,湖面平静无波,清透碧绿,映着透顶湛蓝的苍穹让人心情舒爽。正巧湖中有一艘画舫,卫长遥便提议上去欣赏一番。
李言之眸光中闪过一道不耐的光,眼皮再度抬起时却丝毫不见。
画舫上的房间门口,折枝守在门前,而屋内,卫长遥正坐在窗边侧着身子看着远处掠过的轻灵鸟儿。
“李公子在陇西的时候每日都做些什么。”
李言之坐在对面,一双丹凤眼中空空寂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卫长遥的突然提问,她蹙眉沉默一瞬,才开口:“随父亲去应酬,练功,去书院学习……”
卫长遥眼见着那只鸟儿飞走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转过头来看着李言之。
她言语简洁,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语速也是极快,眉宇之间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无法掩饰的自得。
话毕,她继续道:“总归是殿下这般的娇生惯养的女子领会不到的。”
卫长遥:“……”
自小被当做男子养大,所接触的东西还有她的眼界倒也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有些清高骄傲她是信的。
可这般大喇喇地讲出来,还讽刺她的,她确实没想到也从未遇到过。
想到之前她对自己的轻慢,卫长遥指尖在桌上点了两点,拧眉问道:“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卫长遥看向对面的人,眼中有些有些莫名其妙。
“言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殿下又何必如此生气。”对面之人只是敷衍的一个冷笑,随即又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卫长遥抿了抿唇,含着水的眸子此刻冷意斐然。
“你在激怒我,目的何在?”
对面之人眸光微闪,随即轻笑一声:“莫非殿下理解得了?”
“殿下与那些闺阁女子可懂得兵法?可会武艺?可作得出文章?”
卫长遥眼神不变,只静静地看着她一双带着傲意的眼睛。
手指不由得轻轻婆娑了两下袖口的布料,卫长遥嘴角提起:“你的意思是,闺阁女子眼界低,体会不来,也想不到,更不会如你那般?”
对面之人冷冷撇了一眼卫长遥,提起唇角,带着些刻意的沙哑嗓音响起:“殿下说笑了。”
“若无其他事,言之便先告辞了。”
她自以为说清楚了便要离开,不料原本温和的卫长遥却变了脸色。
“站住。话给本宫讲清楚。”
卫长遥上前一步,迳直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有一事不明,”手掌间的手腕比起男子来讲,确实纤细,但也比寻常女子更加厚实一些,卫长遥缓缓靠近李言之,将唇贴到她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鼻尖轻声道:“你不也是女子?为何要对女子那般看不起?”
眼波流转几分,她嘴边露出一抹笑,疑问道:“还是说你是对本宫有偏见?”
话音刚落,卫长遥还未听见李言之回答,房门便被从外面踢开。
!!!
卫长遥心中一惊,还未回过神便对上了那人一双冰冷透骨的墨色眸子。
短暂怔愣过后,卫长遥面色稍稍正常下来,瞥了一眼站在崔爻身后的面色煞白的折枝。
【怎么了?】
折枝收到她的眼神,呼吸一滞。
不得不想起了此前门口的情景。
彼时她正兢兢业业地守在房门口,可没多久便觉得身侧一阵冷风吹过。她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脖子,再抬眼便看见身侧站了一高大身影,想要推门而入。
她当即便伸手拦住了,只是没成想一抬头才看清那人的相貌。
眉目秾艳,唇色殷红,冷着神色宛如玉面修罗一般站在那儿,折枝当即便傻了。
这这、这不是崔大人又是谁?!
想着崔大人在京城的风闻,她害怕得缩了缩肩膀,可转眼一想自家殿下,她便又强压下心中的惧怕挡在那儿。
倒也挡了一会儿,只是不想房里的公主突然喝了一声。
紧接着崔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双墨色的瞳仁里像是飘起了雪花,下颌绷得紧紧的,连眼睛都充血发红了,折枝看着心中更怕。
失神一瞬,她便被拨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紧紧关着的房门变成了一片片碎木块儿。
而屋内的自家殿下正站在李言之身后,拥着他还握着他的手腕在说些什么。
是她眼花了么?这都是什么同什么?
……
“殿下在说什么笑话!言之怎会与殿下一样?!”李言之听到卫长遥的话,脑中一片空白,隔了许久才才找回自己的思绪,急急撂下这句充斥着反驳和心虚意味的话之后便转了转手腕,急忙抽身离开。
仿佛身后有老虎追逐一样。
卫长遥见状眼神微闪,心道这儿没有老虎,狼崽子倒是有一只。
她自顾自地看着李言之远去的背影,目光似乎难以割舍,落在崔爻眼中更是如此。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那一幕。
他本以为她的目光不会停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他自己,可现实并非这样。
他的殿下视他于无物,目光追随着另一人,连一丝一毫都没分给他。
过堂风飘然而过,拂动他鬓角的发丝。
他刚才外面听见她的轻喝声还在担忧她是否受到了欺辱。
可闯进来之后,这一切却让他无所适从。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漂亮衣裳,握着那李言之的手腕,紧紧靠着他,两人的衣袖还有发丝在风中缠成一团,分不清楚,缱绻又多情。
而他,他则是个卑劣的、怀着心思的闯入者。
格格不入。
无措地眨了眨眸子,他张了张嘴,低哑地不成句子的字儿自他口中缓缓蹦了出来:“殿下,可否、让侍女出去,我有、话想对您说。”
卫长遥默了默,看了一眼脚下破碎的木块之后才转头对折枝道:“你先出去,本宫同崔大人有话要讲。”
折枝担忧地看了一眼卫长遥,触及她坚定的眼神时她才咽下口中的话,低头施了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卫长遥目送折枝身影离去,等到看不见时她才转头看向崔爻:“你说。”
崔爻敛着的长睫倏然眨起,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喉结滑动几下,上前两步走到卫长遥面前,低声问道:“殿下是看上那小白脸了?”
卫长遥一时滞住,呆呆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崔爻。
他虽身形消瘦,可身量极高,站在眼前便挡住了身后的一大片光,此刻双眸黑红地沉沉地走过来,神色诡谲,
卫长遥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他好像撕破了那一张乖顺的企求怜爱的面孔,鬓角周围的鸦黑发丝一丝不苟地全部书束进了头顶的墨玉发冠中,露出了冷白而又骨相不俗的面庞。
卫长遥被他的面容摄住心魂,视线一直自他浓黑纤长的眼睫落到湿润殷红的唇瓣,直到下颌处,她才渐渐回神。
那儿有一道亘过喉结到下颌的疤痕,粉嫩的新肉长出一道长痕,伤疤自中间凹陷,边缘处的肌肤微微卷起。
崔爻察觉到她盯着疤痕的视线,眸子低了一瞬,喉结再度滚了滚,眼中闪过不知名的光。
“不好看?”低哑的嗓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怔愣一瞬,只听他再度开口:“殿下是不是也觉得丑陋?”
卫长遥闻言看向了他的眼睛,那其中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和受伤,更有几分自卑。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垂下眸子闷声道:“不丑。”
谁都能说这伤痕丑陋,唯独她不行,因为这伤,是他为救她才受的。
卫长遥恍惚想到,其实这伤也是真的不丑,落在他身上,更是添了几分气势。
“当真?”崔爻听着她小心温和的声音,眸光再度闪了闪,再度追问。
卫长遥倒是耐心得很,也未再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抿唇沉默着点了点头,身侧的发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的。
崔爻贪恋的看了再看,等到她又不自在地握了握手之后,才看着她的眼睛问:“殿下还未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第97章 、
卫长遥呼吸渐渐平缓,没想到他还是追着这句话问自己。
没有停留和丝毫心虚地,她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是。”
“我认定他了。”
青年狭长的墨眸微微睁大了些,喉结滚动两下,喑哑着声:“殿下可是当真?”
他不信她真会看上那什么李言之,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这么想。
可面前女子双眸平静,他在其中看不到一丝丝的说谎的痕迹,想要反驳的话渐渐失了声。眼前又闪过她拉着他的手,同他亲密想拥的情景。
那日在野外,她连自己的手臂都不愿多触一下……
崔爻心中酸涩,可还是压着情绪,忽略掉她对自己明显的排斥,轻声道:“殿下了解他么。”
说着他拿出一摞渗着墨迹的宣纸来,递到卫长遥身前:“这一页,李言之与数名男子不清不楚……”
“这一页,是他与那些男子会面的地点、时间、做的事情…”
“这一页,是他数次出入象姑馆的证据……”
卫长遥抬着头,静静看着崔爻。
他眉骨高得恰到好处,眼皮上一道褶皱,睫羽纤细而浓黑,瞳孔清澈,此时正认认真真地给她讲着李言之的那些事。
心中像是堵了一块棉花。
她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淡淡说:“你不必这样。”
“你是父皇的手中利刃,不必对我这样低声下气。”
“……我们曾有仇,可现在两清了,以后也只会是陌路人。”
“我受不起你这样。”
明明她没说什么重话,可崔爻心中却是猛地一沉,他清潋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紧接着手忙脚乱地将信交到卫长遥手中:“……李言之绝不是个好人选。”
“殿下不该浪费时间。”
“若殿下真的只是找个人走一走过场,崔爻也可以。”
卫长遥沉默一瞬,才道:“父皇并未强迫我,与李言之的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
“既然事情说完了,那我便离开了。”
卫长遥朝他颔首,旋即便低头自他身旁走过。
“即便他好男色,殿下也要和他成婚吗?”崔爻僵直着身体,与卫长遥背对而立。
他眼中满是红血丝,沉着音。
卫长遥思绪停滞一瞬,刹住脚步,面色平静道:“是。”
说完便没有停留地继续往外走去。
还未踏出一步,手腕一紧,身子便急急往后退去。
她被吓了一跳,发丝飘散,耳边一道疾风掠过,撞上了一具冷冰冰的、散着沉香味的身子。
心跳沉沉,呼吸冰冷。
她双手撑着那寒凉的胸膛,一时之间只能呆呆望着他微微滑动地带着伤痕的喉结。
“他好男风。”
双肩被重重按着,她的心跳在惊吓之中渐渐恢复正常,可听着他阴沉的嗓音,心中不由得起了后怕。
他这么凶,是要打自己吗?还是把自己带走、关起来?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其他人能找得到她吗?
思及,她不由得有些惧怕。
心中战战,她动了动干涩的唇:“我知晓。”
崔爻盯着她的头顶,听着她轻巧的三个字,眸光嘿黑沉一片,随即被气得发出一声轻笑。
“殿下知晓,”手底下的肩头小巧莹润,崔爻手下微微用了些力,她便有些受不住地挣扎起来,看她这样,他心中更是一阵后怕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掐着她的肩膀,顺着话接下去:“殿下可知他私底下会如何待你?”
“殿下可知他与他的男宠会如何不讲您放在眼里?”
许是太高,他此时低着头弯着腰对着她说话。
清凉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卫长遥缩了缩脖子,落在他眼中便是巴不得远离他,不受控制地他眉宇间横生几分戾气。
双眸看着她因害怕而不断颤动的睫羽和抿紧的唇。
视线沉了又沉,喉结滚动几下,可怎么也离不开那儿。
卫长遥见状眼神微凝,感觉到危险,当即撑着他的胸膛往后稍退。
他有所察觉,手下更是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