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向春好不容易等到个江瑜可能独处的时间,结果慢了一步又被叶青捷足先登,这军令可真的等不起了,他一咬牙鼓起勇气打断了两人的疑似打情骂俏,“报,将军,帝君来文!”
“啧。”江瑜接过文书,脸色渐渐有些阴沉。
“怎么了?”叶青问。
“帝君让我速回王宫一趟。”
“凤城……那里是曦和城祭神之阵的一个阵眼,我不方便过去。”
比江瑜年长了十多岁的糙汉羡慕了年轻将军的神仙爱情,向春脸红一阵白一阵,夫唱妇随,真好啊,咱将军去哪儿,叶姑娘都想陪着去……不过为啥凤城不能进呢?
“师父,原来你听到此事第一反应是能不能陪我一起,我好感动啊。”江瑜笑得越发肆意。
“……”叶青嘴硬,“你刚立了军功,宇文泽这个时候召你回去,不是升官就是发财呗,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向春吓一跳,普天之下竟然还有人敢直呼人皇的名字!
“那就未必了。”江瑜面色沉了下来,“谁知道是升官发财还是明升暗贬呢?叶青,半旬之后,曦和城、西海昆吾、御灵门、寒阳宫、天涯轩五大仙门将集合到云水宗,加固护山法阵,圈住魔火,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回山祭拜,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君找我回去,可不见得是好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了,在城外等我。对了,昨晚你给我的千机翎,我会想办法破开的,它本质上是一个偃甲,但内部的构造和外部的机关,都是前所未有的精妙,需要一些时间。”
当日,天光乍泄,江瑜便快马加鞭赶赴凤城王宫。
叶青披着一件灰色的外套,一路护送江瑜入关,在凤城城门前,拉低了帽檐,转身离去,她也期待着半旬后五大仙门齐聚云水宗的时刻,以往她都不会露面,毕竟云水宗枷锁失去后,很容易暴露魔气。但这次……‘夜雨’见过她,她可以确定这件事。
……
越州。连绵的阴郁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从舒惜妍现在站着的位置,能遥遥看见远处云水宗山头紫色的火焰和飘荡着的鬼怪孤魂,披着黑羽的鸟啸叫着露出獠牙。
好像听到了哭声?舒惜妍停下脚步,看向破凉席草草搭出的棚下有一个水缸,水缸后窸窸窣窣有动静。从小接受的训练,让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疑云的瞬间,她走近,水缸背后竟然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在哭,他身后躺着一对夫妇,尸骨已经腐烂了,手臂裸露的骨头被腐蚀成黑紫色。
☆、章五九
舒惜妍一靠近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小乞丐跪坐在尸骨前,还在哭,两只手被冻得通红,仔细看都皲裂了,指甲缝里卡着脏兮兮的东西。舒惜妍递了一个烧饼给他,小乞丐怯生生的犹豫了一会儿后,一下子扑过来抢走她手上的烧饼,然后继续躲在角落里一边啃一边哭。
“他们是你爹娘?”舒惜妍收了伞也躲进凉棚里,和小乞丐靠近了点。
小乞丐点头。
“什么时候死的?”
“昨……昨天夜里。”声音细细的,这小脏孩是个女孩子。
舒惜妍眼底闪过讶色,瞧他们的尸骨状态,至少死了十天半个月了,怎么昨天夜里才死的?舒惜妍扫过去,尸体身上的腐肉软绵绵的附在骨头上面,整张脸呈青黑色,裸露的骨头也偏黑色,模样非常骇人。
“怎么死的?”舒惜妍吸了一口气。
小乞丐嚼也不嚼的狼吞虎咽,把烧饼撕成一块块全塞进嘴里,脸鼓成了一个包子,但听到舒惜妍这个问题,她双眼忽然涌出泪水,惊恐的睁大,塞进去的烧饼随着她嘴巴无法控制的开合掉了出来,“妖怪……有妖怪。”
魔气应该还没扩散到这里才对……舒惜妍慢慢靠近,想和小乞丐建立情感上的联系,她也不怕脏,也不怕臭,伸出双臂抱住小孩,轻拍她的背,“不怕了,没事了。”
小孩一边抽泣一边吞咽,舒惜妍怕她呛到,引导她把她塞嘴里的烧饼吐出来,这小孩怕是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附近的人家几乎都搬走了,留着小孩一个人,不是饿死也会冻死。既然她看到了,就实在不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想碰碰运气,帮衬着小孩在尸骨身上盖了破席后,牵着小乞丐走了,不知道苏云夕能不能帮忙接济她几天,她已经传书归雁堂了,不出意外的,三四天后,堂里就能派人来接她,到时候再带着小乞丐一起走。
就三四天,他应该不会不同意吧?——舒惜妍摸不透苏云夕的性子,正思索间,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街一端窜入另一端,身边的小孩忽然凄厉尖叫。舒惜妍忙护住她,心提到嗓子眼,但定睛一看,跃过去的竟然是一只黑猫。
小孩惨叫道,“昨天夜里,爹娘遇到了一只流浪猫,好心分了一点吃的给它,到半夜,猫妖就把爹娘咬死了!”
“猫妖!?”舒惜妍惊道。
她心情有点沉重,带着小孩踏进苏府,廊道上被她故意踢开的小石子不出意外的又恢复到了原样。她握紧了小乞丐的手。
小乞丐身上的味道很重,隔老远下人就发现了,冒雨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诶,舒姑娘,先慢点,咱家公子有洁癖,被他发现了可不得了,我先带着这小孩去洗洗换身新衣吧!”
小乞丐小小年纪却早熟得很,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即将是寄人篱下被别人赏口饭吃的命,就算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大宅,也愣是一点都不乱看,乖乖就跟着下人走了。
舒惜妍去找苏云夕。
座上,苏云夕放下毛笔,抬手蹭了蹭鼻子,眉头轻蹙。
这公子倒是有意思,整天不是在下棋烹茶就是赋诗作画,舒惜妍看他这隐含不悦的神色,以为自己跟小乞丐接触身上也带了味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听小五说,你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下人通报的速度真是快……舒惜妍琢磨了下编的理由,“这小孩爹娘死了,我不放心她流落街头,归雁堂的人到越州还需三天,我能不能带着小孩暂住一会儿?就多一副筷子的事,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苏云夕冷淡道,“在下应该评判舒姑娘善良还是单纯呢?首先,苏某有说过同意舒姑娘在苏府借住三日吗?舒姑娘自顾不暇现在还要带个小孩。其次,舒姑娘先前是怎么受伤的难道忘了吗,越州已被魔气吞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小孩非魔非妖,未存害人之心呢?”
本来舒惜妍还有点理亏,但听到苏云夕如此不留情面冰冷的发言,心里就有股无名怒火,“作为归雁堂的捕快,救死扶伤,惩恶扬善,除魔卫道是惜妍的职责所在,坐视不管,我做不到。越州除了魔,还有妖作祟,能救一个是一个。”
“妖?”苏云夕眸光一闪。
“那孩子说,父母昨晚被猫妖咬死了。”
苏云夕睫毛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随后毫不客气道,“妖也好,魔也罢,舒姑娘,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淌这趟浑水。”
舒惜妍一肚子火的离开苏云夕的书房。
夜深,苏云夕尚坐在案边,窗户忽然向两边打开,风裹挟着细雨一股脑卷了进来,把微弱的油灯灯焰吹得摇曳不已。叶青悄无声息出现,横坐在窗栏上,“越州这阵子妖气怎么这么浓,你还藏得住吗?再过不久,仙门就要来人了。”
“要是只有我,当然藏得住,但这段时间有别的妖作祟,不好说。倒是你,今晚怎么有时间来见我这个老朋友了?不跟在江瑜身边了?”
“他进凤城了,我没法进去。”叶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你是把府内的时间停止了吗?我感受到了一个很诡异的空间场。”
“嗯,十天前有一场雨下得我很喜欢,就把景致保留下来了。”
“你这喜好还真奇怪。”
苏云夕忽然蹙眉,“你的一魂二魄呢?”
“断了。”叶青一脸漫不经心的轻描淡写。
沉默了片刻,苏云夕苦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叶承西在你身上的三道枷锁,转眼就被你破了两道。”
叶青纠正道,“不是被我,我也很无辜。云水宗的束缚是被魔火幽畜毁掉的,零……唔,强扭的瓜不甜,你懂这个道理吗?”
“这就是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理由?”
“唉,反正我断都断了,假以时日天骨会帮我重塑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叶青抱膝道,“但我总怀疑,有人想把锅扣我头上。云水宗覆灭了,封魔大阵压根没启动的事就败露了,世人皆知魔尊之女没有被镇压,还游荡在外面,这么一来,曦和城破的妖牢有魔气,我干的;云水宗的魔火幽畜,这两样东西正好只有桑之焕有,我引的;随便哪儿死了个人,妖邪作祟,我害的;妖族和大荒联兵攻沧州,我煽动的。反正不管什么事推我头上就完事了。”
“知道你还断了自己的一魂两魄!”苏云夕无奈看着她。
叶青吸了吸鼻子,“完了,我怎么觉得你府上也这么大妖气呢?”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我还很好奇舒惜妍嘴里的猫妖是何方神圣。”苏云夕一瞬间就从椅子上消失了,窗户猛地一关,叶青也从窗栏上消失了,两个人于黑夜中无声无息潜入妖气的集聚地,洗干净穿了新衣的小乞丐吃饱喝足,躺在床上深眠了。
苏云夕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成爪虚抓向小乞丐,淡淡紫光流转,术法催动,强行读取了她的记忆。在那对乞丐夫妇好心施舍了流浪猫一小块饼后,流浪猫周身忽然发出刺眼的光,然后它从光团中露出獠牙咬断了两人的脖子。
苏云夕:“……”
叶青:“……”倒不是画面多血腥多令人震惊,那只流浪猫一身雪白的绒毛,宝石般碧色的双瞳,嘴角胡须细软又微微上翘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不是你吗?”
“这不是我吗?”
两人异口同声。叶青干笑道,“这下那只妖不抓不行了,它可能是觉得你是猫里最好看的,所以模仿一下。”
苏云夕头疼,“我的气质可比他高贵多了。”
叶青忍不住放肆笑起来“走,打假去。”
两人顺着刚散不久的妖气迅速追了出去。
后半夜,舒惜妍悄悄爬了起来,她觉得苏府处处透露着诡异,太奇怪了,她想要印证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从五年前她在苏府第一眼看到苏云夕珍藏的影妖开始,她就总觉得哪里很奇怪,虽然当时苏云夕在越州,并且就在她面前,不可能跑到苏州杀落方临,但苏云夕越是滴水不漏,她就越坚持自己的初衷,人或许不是他杀的,但他一定不普通,哪有寻常人赖在这里不肯走,哪有寻常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受的伤并且治好了她。不仅他奇怪,他府上的下人也奇怪,她观察了这么久,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同一个时刻做同一件事,时间就像一个闭环,不停前进的同时不停倒退。
早在白天,她在府上撒下了化妖粉,这是归雁堂的一种秘术,可以收集生物的脚印。她提着灯笼走在漆黑的府邸,在她先前洒下化妖粉的地方滴上另一种反应物质。
两种粉末融合在了一起,在黑暗中泛起了点点荧光,一个个脚印在地上显了出来,舒惜妍面色顿时苍白,她双手捂住了嘴才避免自己发出声音,只见那些脚印,先前还是两两一组是人的脚印,可是走着走着,脚印忽然变成四个一组,看形状和大小,那绝不是人的脚印,更像是一种猫科动物!
…………
沧州,帝都凤城,王宫。
朝见的时候,江瑜很庄重的穿上了青灰色的战甲,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战鹰十将面见人皇时必须穿上战甲以示庄重,江瑜平时在军营里很少穿甲,和战鹰院另外九将比,他更像一个俊美的书生。此刻换上了战甲,他的俊美中又带了一点英气,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显得少年感十足,不管在哪儿,这副皮囊都会引人注目。
☆、章六十
江瑜就这么在一帮花痴男女的惊叹咋舌中,宫中大臣毁誉参半的议论声中,昂首挺胸的穿过豪华的宫羽,在皇家苑圃面见了帝君宇文泽。
宇文泽两鬓的长发黑白参半,他着一身华丽至极的龙袍,腰间悬着一柄绘有龙纹的剑,剑穗很长,甚至拖了地。宇文泽是一个长相非常英气的男人,乍一看,看不出年纪,他的眼尾,眉心都有金色的降龙图腾闪烁光辉,周身的气机时而危险极具攻击性,时而又圆润如璞玉,两种感受始终存在不停交叠。
“参见帝君。”江瑜右手搭在左胸口,弯腰低头行礼。
“爱将不必多礼,时间过得真快啊,距你我上次相见,倏忽已过三月。这数月间,将军奔波数州,替吾平息内乱,更听闻,虽有三月之期,但将军只用一月便收服了橘子洲,得将如你,是吾沧州殊荣!”
“应该的,帝君不必挂怀。”江瑜笑道。
宇文泽走下台阶,站到江瑜旁边,伸出一只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比江瑜要矮一个头,此刻靠的很近,他身上不断循环交迭着的两种不同的,分别外放和内隐的气机,刺得江瑜不是很舒服,但他面色依旧不改。
“感觉瘦了点,是太累了吗?”
江瑜始终目视前方,摇头。
宇文泽笑了起来,“年轻人,确实要多吃点苦,不过,这几个月攘内的事全落你一人肩上,把你累坏了,吾也于心不忍,吾已下文喊战鹰第五连将军宁泽从北域边线返回,协同助你一臂之力,同时,吾这儿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与你做。”
“但听帝君安排。”江瑜又行一礼。
“国库流萤石亏空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沧州剩的流萤石支撑不了多久边线战事了,吾需要你去压一趟镖。”
“押镖?”江瑜面露惑色。
宇文泽淡淡扫向他,没解释,却问了另一个无关的问题,“爱将,你会否觉得立下如此军功,吾未嘉奖与你也未下放更多兵权与你,而是派你去押镖,如此做法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