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喘着息忙问,“道长,我孩子得救了吗!”
做戏做全套,老道士眯起眼,“当然,明日就能醒了!”
村妇大喜过望,连夜守在爱子的身旁。
叶青披挂着夜色,怅然若失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角,虽然竭力克制,但是思绪无可避免的牵挂在有青山的那个人身上,还有那夜在他右臂上看到的她再熟悉不过的纹案——那是楼兰祭司之子才拥有的。被封印在身体里来自楼兰的灵力、出现在云水宗的时候正好是楼兰封国的时候、消失的记忆、蝴蝶纹案……种种巧合碰在一起,让叶青的心乱成了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南城……是她心里没有办法去触碰也没有办法割舍的一个存在,从他远离她生活的那一刻开始,他随着楼兰一起笼罩在了层层迷雾之中,因为曾经爱过,所以她加倍的恨楼兰的每一个人,因为爱的人却在最后无情背叛了她。
可是江瑜的出现似乎打破了她对所有一切直接的恨意,让她竟然产生了动摇,想去考虑埋藏在背叛背后的真相。现在在我身边的……真的是他吗?
“叶!快住脚!你要踩到我了!啊啊啊啊——”
“!?”叶青抬起的脚步生生停在半空,然后缩了回去,差点怀疑自己幻听了。她四处张望了下,不确定的问,“零?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低头!”
低头也什么都看不见。
叶青:“……”
“仔细看呜呜呜呜!叶你好笨!”
“靠你还有胆子骂我!我十条命都没本事让你折腾!身为我的宠物好好跟在我旁边行不行!我莫名其妙跟你一起受伤!”
“不要生气啊叶!!注意情绪!!”
叶青骂骂咧咧的蹲下来,又仔细得往地上扫了扫,终于看到了一只抬起了上半身的蚂蚁。
叶青:“……你好恶心!”
“太急了!这附近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我找不到别的活着的生物了!”蚂蚁两只触角张牙舞爪,“赶紧去救木瓜儿!”
叶青白眼,“放心,我已经给那小病孩加了护体,那半吊子道士接近不了他。”
“那!叶,再帮我一件事呗!”蚂蚁哼唧哼唧的爬到叶青的靴子上,黏住靴子尖儿。
叶青跟着零的指示走到庭院后面,老槐树下有一个新埋的土堆,叶青目中血光一闪,那土堆立刻灰飞烟灭,露出了死狗的身体。
叶青:“……你的审美真的没救了,寄生在这么一条又丑又脏又没血统的狗身上。”
“当时我被商祁打伤,灵体快消散了,要不是碰到这条濒死的狗,现在死的可能是你。叶,能不能帮我把它的身体封冻起来。”
“不能。”叶青漠然道,“你留着它的尸身,是不是还想附身回去?零,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共生体,你之前五年一直拒绝和我建立联系,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被惩罚抹去神识了,你现在还不肯回来,还要继续胡闹?”
“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你,但从我有记忆后,我已经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久到这五年,是我第一次离开云水宗后山的山洞,第一次去看外面的世界,第一次和外面的人产生情感的联系……你知道吗,在我最无助最虚弱最害怕的时候,是那个人类小孩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我们俩就像是彼此的支柱,在黑暗的世界中互相陪伴,他被魔气侵体,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想最后再陪他一段时间。我的狗身也已经快要老去了,用不了多久的。等这件事有始有终的结束,我一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也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求你了,叶青。”
“你想去陪那个小孩,但你做的事可能会威胁到我的生命,你觉得我会放手吗?”叶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冷淡,“当时叶承西在我身上下了三道枷锁,如今拷在云水宗五座峰上的锁链已经随着云水宗覆灭消散,用来牵制我封了我一魂两魄的灵想要离开我,我是魔,如果我觉得我自身利益受到侵犯,好不容易把你抓住了,我怎么可能再放你走?”
与此同时,老道士趁着夜色悄然摸入木瓜儿的房间,他一推掌,村妇陷入昏睡,随后一柄剑泛着寒光从他宽大的袖袍中飞出,直直刺向木瓜儿。
☆、章五六
“砰”的一声巨响,老道士的剑撞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上,淡淡流动的血光将木瓜儿整个包围起来,老道士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目露凶光,嘴里高喝一声,向床上的小孩发起更凌厉的攻击,但是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屏障。
耳畔劲风呼啸,他心一大跳,猛得转向身后,一柄极细极长通体晶莹血红色的剑向他直刺过去!他下意识想躲,但虚空中像是有无数道无形的禁锢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他只能调动全身的真气去和这诡异充满邪气的一剑抗衡。
叶青只出了一剑,但她的剑意向来是魔力肆无忌惮的直接发泄,老道士根本无法抗衡,结起的法阵层层破碎,猛得喷出一口血来,随后他肩头被一只手扣住,像小鸡一样被拉了出去,他身上所有的经脉都在那一击中尽数断去,一身修为俨然已经废了,可他直到被带到院外,借着夜色才看清对手是谁,不留余地下如此狠手的竟然是一个瞧着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确实是一个半吊子,连我一招都接不下来。”叶青漠然看着他,“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说,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那娃娃?”
老道士满脸血污,但在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候竟然硬气了起来,“时运不济,我一身修为尽废,死又如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臭老头,可以啊你。”叶青双瞳转为血红色,左眼眉尾紫黑色的蝎子纹路浮现。
“你……你是魔!?”这一刻,老道士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恐。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对魔族的惧怕。
叶青笑道,“所以啊,我说的死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而是就此斩断你的轮回,抹去你的往生,魂飞魄散在三界彻彻底底消失,想要尝一下这种滋味吗?”叶青双手成爪,一团黑色的雾气从她的手心聚起,如果细看,甚至能看到无数张孤魂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老道士的脸转为惨白。
叶青一步一步走近,淡淡道,“那小娃确实被魔气侵体了,但云水宗的魔火和扩散的瘴气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住的,被侵染后,最多三月也必然会死,但他虽久病不愈却活了五年,我只能理解他的身体里可能有另一个东西和魔气抵消了,最后问你一次,你要的是什么?”
老道士抬起头,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是一种似笑非笑,他咧开嘴,喉头竟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发出了混合着血泡的倒气声,他在将死之际,诡异的笑了起来,“神兵……大人已经拿到了。”随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后断了气。
神兵?糟了……叶青立刻返回民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衣男子已经将木瓜儿身体里藏着的物事取了出来,他站在屋檐上,脸隐藏在披风的兜帽里,看不清楚,几簇发丝从兜帽里逸出来,在月色下泛着银光,他端详着手里那枚六边形的球状物事,表面有无数凹下凸起的小六边形块拼接而成,不是‘神兵’啊。男人有些不悦,就在此刻,叶青赶至。
一剑激起千层瓦砖,男人握着千机翎顺着力量的方向后飞卸力,然后身体在虚空灵活的转身,他看到了叶青,但是从他眼中看到的叶青全身上下都缠着血红色发光的锁链,他一下子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他微弯嘴角,指尖弹出刀片,直取叶青的咽喉!
方才老道士在她面前被杀,她甚至没有看清敌人出手的瞬间,眼前人的功力深不可测,叶青也不敢大意,那人的指尖刀就像黏在她喉头一样,招招必杀,叶青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那人的速度更快,只要迟疑片刻,指尖刀割去的就不是她额前的几根发丝,而是咽喉了!
两寸九分的指尖刀……“你是‘夜雨’的人?”叶青问。
男人轻哼了一声,像是在故意捉弄她,立刻收回了指尖刀,开始实打实的和叶青拼功力。
叶青浑身裂血,血肉源源不断的再生魔力,‘天骨’分化成无数柄血剑将黑衣男子笼罩,但他的修为也不弱,而且令人捉摸不透,不能简单的判断出他处于哪个境界,反观叶青,因为云水宗封印被强散,一次比一次厉害的火毒反噬,旧患新伤叠在一起,她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出实力,很快就在角力中落于下风。
“你的天骨练到第几重了?”男人笑道,“云水宗的封魔大阵根本没有启动过对吗?你果然是魔尊之女。”
“零!”叶青目中涌动着杀意。
零听到呼唤,立刻化灵投入到叶青身体中,一魂两魄与本体剩下的两魂五魄结合,魔力一下子激增。叶青飞身上去从黑衣男子手中夺到了千机翎,但作为代价的是,被他一掌结实打在胸口,男人无声绕到她的背后,叶青只觉得一阵细微的冰凉感从骨髓腾起,“早说是想要千机翎,送你了,没必要抢……这个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小心曦和城的祭神之阵,叶青,等你把自己彻底暴露在大阵下的那天,可是会受天罚的。失去了云水宗的庇佑,还请夹紧尾巴更加谨慎一点。”
“你到底是谁!”
“嘘……我今天不想开第二次杀戒,但你要是再紧咬不放,可能我会改变主意。”没等叶青继续回应,黑衣男子就如鬼魅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自始自终叶青都没有看清他的脸。
先前老道士死亡的地方,他身下的血液已经干涸,留下了“夜雨”两个血字。
叶青长吐了一口气,面色冰凉。刚刚打在她身上的那一掌,在最后关头那人收了力,不然现在她不会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老道士的死法和贾知行,落方临几乎一样,也不是毫无收获,从他寥寥数语中,叶青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这个人可能以前就见过她,但那时并不知道她是魔,所以他知道她的名字并且用了‘果然’这个字眼。
零又回到了藏身的活体中,她斟酌了一下词句,但叶青先她一步开口了,“你要想陪那个小孩最后一段时间可以,前提是与我断魂。”
“叶,不可以。断魂之后,你的身体里就少了一魂两魄,你的力量会……”
叶青打断了她,“我练的是‘天骨’,力量皆取自我的血肉,等我练成第十重,重塑我的魂魄也未尝不可,但有你在,就始终有一个隐患在牵制我。”
零知道虽然叶青语气不善,但‘断魂’这件事说到底是为了成全她,她的命她的神识乃至她存活着的岁月本来就都是偷来的,可她却在这份幸运中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和欲望,想要拥有更多人间的悲欢离合,想要看更多外面的世界,她低声道,“谢谢。”
“谢我做什么?”叶青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小蚂蚁,“别说的这件事好像吃亏的都是我一样,断魂以后,我的一魂二魄就不再拥有永生,是会随着时间消亡的,你命不久矣的时候要不要我来送你一程?”
一道红影慢慢凝结在虚空,红衣女子走过的地方,身后开出了一簇鲜花,她雪白的赤足踩在绽放的花朵上,在另一个时空对叶青无声的微笑。
叶青看着零,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她以锁链的形态存在着,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拥有着她魂魄的灵原来是什么模样。
零张开双臂拥抱了叶青,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实形的拥抱,叶青只能感受到一阵风在耳畔掠过,可其中蕴含的感情却很深很深,深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眶湿润了。
………
“舒姑娘,这雪冀银耳羹是公子特意吩咐奴婢给你做的,你且尝尝看。”
婢女端起青花瓷碗,舒惜妍就着勺子浅尝了一口,火候刚好,带着淡淡的甜香,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渐渐的能下床行走,复健复健武功了,她不知道她当时昏迷了多久,但醒来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她还没看见过苏云夕。“苏公子呢?”她问。
“公子这会儿应该在小亭子里下棋。诶,舒姑娘外面风寒,把披风披上。”婢女从后给舒惜妍披了件带绒的坎肩,然后递了一把油纸伞给她。
舒惜妍惑道,“还在下雨?”她隐约记得那天她被魔物抓伤,在意识模糊的时候鬼迷心窍进苏府的那天也是在下雨。
婢女没有回答舒惜妍这个问题,端着空碗起身走了,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
舒惜妍吸了一口气,走过廊道,穿过雨幕,竭力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好像踢开了一颗石子,有一滴血从手上淌了下来,但再回到相同的地方时,那颗石子诡异的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四个一堆,分了三堆,甚至她还能看到那一滴血,竟然没有干涸!
舒惜妍压下满肚子疑云,找到了亭中着棋的苏云夕,他一人着黑白两棋,低眉端详着局势,公子如玉,眼尾晕染像是着墨的山水画。隔着雨帘,淡淡的水雾气朦胧感,舒惜妍觉得苏云夕真的很美,美得近妖。
☆、章五七
“公子还有这雅兴?”舒惜妍撑着伞走到苏云夕面前,“只不过一人闲庭对弈未免有一些兴味索然。”
苏云夕抬眸扫了一眼舒惜妍,她臂上的伤口刚痊愈,唇上少了点血色,整个人还是有些虚弱,一眼过后,他抬腕落了一枚白子,“故友都走得差不多了,舒姑娘可看得懂这棋局?不如和苏某切磋一场。”随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荣幸之至。”舒惜妍在他对面坐下。
苏云夕的棋和他的人一样令人捉摸不透,相比而言,舒惜妍的棋路便直来直往的多,招招直捣黄龙。
“惜妍的伤好得这么快,多亏苏公子了。”舒惜妍目光有些寥落,“先前我在越州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巧碰上了逡巡的魔物,兄弟们为了保护我都死在了魔物的爪下,我也受了伤,我还以为活不了了呢,误打误撞逃到这里,想着你我毕竟相识一场,也许称得上一个朋友,死在这里至少比死在街上强,我可不想死后尸体成了魔物的大餐。要说命运有时候还真挺奇妙的,我这受的也不是一般的伤,苏公子却一眼就能看出来还能救我性命,苏公子对魔也有了解吗?难怪如此有胆识,都这节骨眼了还不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