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用雷霆之势攻下台儿庄只是给他们做个幌子,正统军都在战鹰院,这些分裂的州大都是些编外的杂牌军,杂碎在正规军面前就是不扛打的散沙,先让他们知道和我实力上的差距,他们一旦抓住机会,就会不遗余力的集合他们有限的所有力量来打我,不然会害怕出现变故,白费了机会。而我,也只有从梦泽入手,才能一举歼灭整个橘子洲势力。”
“如果他们不上当,不咬饵呢!”向春觉得只要拓跋亲王不出兵,江瑜引蛇出洞的设计就完全没有作用。
“一定会的。因为这不是饵啊,这就是真实的事。”江瑜意味深长的笑道,“兵法有言,最真实的谎话是真相本身。他们盯了我这么多天,看到的刺探到的一切都是真相,没有掺上半分的虚假,难道不是吗?再等两天,要是拓跋亲王还不出兵,那我也没办法,我们就当来玩了一圈,也不亏。”
向春被江瑜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弄得更加云里雾里,看不清真真假假,迷迷糊糊被请出了营帐。
等向春走后,江瑜视线凝固在桌上的墨汁和粗细不一的骨刺上,像是被冻住了,良久后,他神色复杂的在烛火上一一烧灼过骨刺的根部,然后吸上墨汁,他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涌上心头,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些陌生感。他将一条干净的毛巾咬在嘴里,然后一点点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右臂,随后在与画像相同位置的地方,用针刺临摹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蝴蝶纹案。他的额头上因疼痛布满了汗珠,他就这么微微喘息冰冷注视着镜子。
第二天,耐不住张辉和慕容渠对猎妖的兴致,大清早的江瑜又被两位爷拖起来去高地猎妖,他已经很放水了,但玩世不恭的少爷们准头依旧不敢恭维,好不容易把张辉送上了第一的位置,但要是再放水让慕容渠摆脱第二,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他在放水了。江瑜苦苦思索,希望天上能吹来一阵阴风把慕容渠的箭刮准,或者把妖直接送到他的箭下。
在他的祈祷下,天上确实吹来了一阵阴风,但这阵阴风明显是冲着他们刮来的。他们射出的一排箭就像是撞上了一个透明的屏障,齐齐停在半空,然后调转箭尖,直冲他们飞去!
江瑜瞳孔深处映照出箭的影子,藏于袖袍中的机关弩连射五箭,撞下最先飞来的羽箭,在虚空激起一簇簇火花。然后他眼明手快的一手拉住一位少爷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另一排倒飞而来的箭。
耳畔劲风呼啸,一股强大的妖力笼罩下来,与此同时,江瑜的后方涌出了另一股蛮横的力量,殷红色的血光平铺出去,每次危险关头,叶青总是能及时的出现,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江瑜非常放心的把后背交给她。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激荡开来,顿时山林间落叶纷纷,群鸟从枝头惊起。
叶青在消散的红光中现出身形,飘飘然然的落到地上。另一人也现出身形,似是有些意外此处竟然有强大魔力的存在。那女子长发飘扬,发丝上点缀着洁白的绒毛,身着粉色的羽衣,面容温婉娇俏,肤白胜雪,一双杏眼十分有魅力,她转身的瞬间,和江瑜叶青相对,三人脸上同时划过难以掩饰的讶异之色。
竟然是红蘑妖涟漪!她的身形长相依旧和五年前无异,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美,又糅杂了一些自卑带来的柔弱怯懦,但此刻她却挺直了身板,全然没有了背上沉重的蘑菇盖!
…………
洛城,一座民居小院中。木瓜儿放了学,背着书包在村妇的搀扶下慢慢回家。木瓜儿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但他比同龄人都要矮上半个头,也要瘦弱很多,他看起来很孱弱,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走上几步就喘得很厉害。
他还没跨进大院儿,大黄狗就疯狂摇着尾巴从里屋飞奔出来,绕着木瓜儿的裤腿疯狂转圈圈,它已经被屠夫洗得很干净了,毛色金黄的亮堂堂的,浑身香喷喷,它见到木瓜儿的母亲,高兴的跳起来扑到村妇身上,但它怕自己的重量压坏木瓜儿,到了木瓜儿这只是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围着他打转儿。
木瓜儿也高兴极了,虚弱无力的目光都似精神了起来,弯下腰宠溺的抱着大黄狗,“蜜瓜我回来啦!”
屠夫捧着一件厚棉袄从里屋匆匆出来,把木瓜儿裹进去,然后牵着木瓜儿和村妇,狗狗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进了屋。
☆、章五三
“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是以这样的方式。”营帐里,涟漪看着江瑜和叶青,目光中涌动的情绪五味陈杂,她到现在也无法忘记当年和他们在琥珀琉璃珠中并肩作战过的那段时光,以及那给了她温暖和生的机会的爱人残忍倒在她面前的刺骨悲痛,每每念及都让她痛苦于自己当时无能为力的弱小,竟然连报仇都做不到。
“你的内丹是怎么回事?”叶青显然没有任何想要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江瑜把刚要说出口的场面话吞回肚子里,一手按住半边眼睛无奈低笑。
涟漪背上原本的蘑菇盖是因为妖力太弱化不去的原因,离开落云川,进入中州,被曦和城收取内丹后,更加不可能修炼,更别说五年时间脱胎换骨。
许是低头低习惯了,即使她已经能挺直了背,但视线还是时不时盯着地面,整个人安静下来依旧是丧丧的状态,“当时我去妖市找小老板报仇,差点死在他手里,但最后被一个人救了。他把我带去了魔王岭。”
叶青神色发生了细微变化,“血玲珑?”
“没错,血玲珑楚逸。他救了我,还教了我一种不需要靠内丹凝结妖力的办法。”
叶青:“他倒是知交遍天下,交给他做的正事却一件都没做好。”她似漫不经心的一提,“算了,只要他不是交给你了什么需要出卖血肉灵魂的,帮帮你也无所谓。”
涟漪脸色苍白了一瞬。
“但你要考虑好了,现在妖族和中州势同水火,你们除了回落云川,没有第二条活路,这次发现你们的是我和江瑜,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呵……还是和当年一样漠然的置身事外啊。涟漪心想。她目光投向江瑜,“回落云川可以,但江瑜必须退兵。”
“恕难从命。”江瑜摊开手。
涟漪笼于袖下的手狠狠掐进肉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江瑜正色道,“你不想我攻破梦泽是因为他们给了妖族庇佑是吗?只要稍微留神,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妖村的存在。涟漪,人心是很复杂的。”他的语气慢慢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规劝,“他们现在帮助你们,救济你们,只是因为他们站在沧州帝君的对立面,他们需要纳贤,需要吸收势力,不断壮大自己的反抗力量,而一旦他们成功了,只会变成下一个沧州,妖依旧是奴。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在波涛汹涌中站稳脚跟。”
“所以你现在做的事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吗?”涟漪没有回头,强迫自己挺直了背。
江瑜不置可否,“功名利禄,战功军勋,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的前进。”
涟漪没有再回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帐。
叶青‘啧’了一声,“她眉心有隐约的血气,这点她自己都察觉不到,不知道楚逸在想什么,他自己‘天骨’都没练明白,还用这种方式诱导红魔妖用自己的血肉凝结妖力。”
“这还不简单?如果真能另辟蹊径,让失去内丹的妖重新拿回妖力,魔族能增加多少可靠的力量?毕竟瘴气都能化魔,魔功为什么不能重塑妖呢?”江瑜拍了拍叶青肩膀,侧耳不怀好意的笑道,“师父……你的同族可能想要卷土重来了!”
叶青扫开他的爪子,“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是是,我师父可是高贵的羽族。”江瑜笑道,“不过我刚刚和涟漪说的,也是要说给你听,别相信楚逸啦,多相信相信我不好吗?”
叶青怀疑江瑜欠揍的毛病又犯了,“我相信你和把我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有什么不同?”
“至少我不是‘别人’嘛。”江瑜扬起眉,笑得越发舒展。
……………
洛城。
蜜瓜摆着尾巴把饭碗里的剩菜剩饭拱得一干二净。
木瓜儿和屠夫村妇坐在桌上吃热乎的家常菜,他瞧着蜜瓜实在欢喜,总是忍不住偷偷掉几块红烧肉到地下。
“好了木瓜儿!蜜瓜吃不了这么多,你看它肚子都鼓起来了。”村妇轻轻皱眉,温婉笑道。
被抓个现行,木瓜儿吐了吐舌头。
“长身体,多吃点。”屠夫一直给木瓜儿碗里添肉。
简单朴素的屋子里,一盏昏黄的灯暖暖的照耀着,宁静又温暖。村妇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但不知怎么,看着看着眼眶就湿润了——她心里清楚,就算吃再多补再多,木瓜儿也长不大了。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借着掩饰飞快的抹去泪水,下一刻温柔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哎,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蜜瓜来我们家都五年了。”
蜜瓜吃饱喝足,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屠夫夸道,“我们木瓜儿多有爱心和责任感,把小狗养的白白胖胖的!”
木瓜儿绽放了一个笑颜,向爹娘展示了空的碗,“爹,娘,木瓜儿今天把饭全吃完啦!我能不能带蜜瓜出去玩一会儿!”
村妇起身,明显有点不放心,但屠夫轻轻在她手腕上拍了拍,“去吧,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诶!好咧!蜜瓜,我们走啦!”木瓜儿给蜜瓜套上牵引绳,蹦蹦跳跳的出去了,在那一刻,蹒跚的步履看起来都有活力了不少。
等目送着孩子的身影离开屋子,村妇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屠夫不忍,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孩子他爹,可怎么办啊,娃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行了。”村妇捂面痛哭,孩子走后,所有在他面前塑造出的坚强隐忍,全部消融奔溃。
“没事的,能有办法的。”屠夫的声音虽是极力克制,但还是有一些颤抖。
“还有什么办法啊,这五年,这么多办法都试过了,但孩子的身体一天一天越来越弱,他前些天,一到晚上就咳血,怕我们伤心,还偷藏着不告诉我们,连学堂到家里的短短几里路,都需要人背着走一半,他越懂事,我就越难过。”村妇泣不成声,“五年前我们娘俩就不应该留在越州,都是你的错,好好的想什么修仙慕道,做个寻常孩子健健康康平安幸福的长大不好吗!为什么要去云水宗!”
“你现在怨我也没用。我当初初到沧州,还没有站稳脚步,你们娘俩跟着我只会颠沛流离的吃苦,我只能先把你们留在越州。”屠夫声音嘶哑,“又有谁能想到,传承了几千年的宗派会在一夜之间被魔火付之一炬,方圆数百里都被魔气侵染了呢。要怪就怪那些魔,这群嗜血的怪物为什么永远都除不尽!小翠,和你一样,我也很爱木瓜儿,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他的。一定。”
村外,木瓜儿拎着狗绳,很慢很慢的往前走,走几步就弯下腰小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在旁人看来,蜜瓜灵性极了,始终跟在木瓜儿的旁边跟着他的节奏慢慢的走,也不闹也不叫。
夕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多漂亮呢。”木瓜儿痴痴地望着落日,目光里染着对这尘世深深的眷恋,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这个世界。蜜瓜吐着舌头在他身旁坐下。
忽然,蜜瓜两个耳朵竖了起来,警觉得往不远处的小摊子望去。它有些焦虑的站起来,嘴咬着牵引绳把木瓜儿往老槐树后面扯。
“怎么了蜜瓜?”木瓜儿跌跌撞撞的被蜜瓜带着走。
——快,要再快一点。零声音发抖。
…………
心没来由的飞快跳起来,叶青捂住胸口。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突然感应到了零。”叶青调整好呼吸,向外放眼望去,落日的余晖将山野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然后就看到袅袅炊烟从坡上升起,被秋风吹得断断续续,张辉一边念豪迈的诗一边火烤今天猎到的猎物,向春伺候在旁边,慕容渠则架了一块画板,向晚在旁边端着颜料和毛笔,慕容渠双手背在后面,正在构思如何把这层山叠峦搬到画布上。叶青横看竖看两位公子爷就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有闲情逸致吟诗作画,“两个傻子。”
“你终于说出了我的心声。”江瑜放肆笑了起来,然后瞳光一闪,“明儿一早就带他们下山。”
叶青:“?”
“时间差不多了。”
叶青发现江瑜这个时候表现得格外兴奋,那是一种克制在身体里的兴奋,外人很难看出端倪,但叶青能感受到他今天的不一样。
敌军营帐。
“什么!在拔营准备走了!?”
“属下亲眼所见,情况属实!”
一共就8个人的队伍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圈,美滋滋的过完五天后屁颠屁颠的走了!这下不仅是拓跋亲王怒了,阿伊特,阿云烨也傻眼了,这是赤/裸/裸在挑衅他们的胆小吗!江瑜就是仗着他们不敢出兵怕有炸,明目张胆的过来秋游吗!
拓跋亲王恨不得现在就从梦泽出去飞到有青山把那8个蝼蚁一网打尽,但不容易的是,在最后关头他还是保持了理智,理性分析了一波江瑜可能的离开路线,准备亲自带兵去埋伏。同时,虽然敌寡我众,但谨慎的拓跋亲王为以防江瑜藏了重甲,一封军令,集结了白鹭、萧何、云台山三处的杂碎,让他们先别管屠城的军队了,连夜赶到梦泽,明天一早和他一起去偷袭。是的,偷袭!
几乎在同一时刻,江瑜藏在洛城的暗卫计算着时间,悄悄潜入天泽府和豪门张府放上一封信。两位皇亲国戚的王爷看到信后,差点厥倒,“来人呐!出兵,快出兵!我儿子被人绑架了!!!!!!”
“出去哪儿!”——这也太突然了!
“有青山!姓江的老夫和你没完!!!!”
☆、章五四
和蜜瓜跑了几步后,木瓜儿的体力就跟不上了,小孩的脸惨白惨白,脸唇都是青紫的,“蜜瓜,慢点,我……我跑不动啦!”木瓜儿摇摇晃晃,被风呛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一直在咳嗽,但还是不肯松开牵引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