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被偷换了概念,哪里不对,但叶青一时竟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话,“我们俩什么关系啊,你说清楚。”
“两情相悦的关系啊。”江瑜十分轻松的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不允许反驳。”
现在是有人想借江瑜的手,到处给她制造血案,叶青还想再挣扎一下,“我暂时还不想去楼兰,我……我没做好准备,怕接受不了事实,面对不了真相。”
江瑜眼底一道光一闪即逝,几乎捕捉不到,这个说辞倒让他有些意外,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斟酌了下词句,一副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样子,“师父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开心才去破解千机翎的,我自己失去的记忆本来就不重要,只要以后每一天的记忆里都有你就足够了。”江瑜闭上眼,“我要从现在开始就想你,把那些梵文忘得干干净净的。”
“诶,等等!”叶青真想咬自己的舌头,被念月知道非要打死她的好奇心不可,这人话说了一半,现在突然戛然而止,也不知道他说得‘忘’是真忘假忘,被勾起的求知欲挠心挠肝的,“你故事还没说完。”
江瑜没忍住笑出声,目光宠溺的落在叶青身上,然后道,“好,我说完它。”
——‘又一年春分,七海连天异象复现,吾第二次见复生之术,嗟叹不已,思及死不瞑目之亲弟,遂生一念,欲以其尸入楼兰。’
——‘吾以十年,测楼兰之位,绘楼兰山水于一图,藏于偃甲千机翎中,愿吾出得乘此复有!若不幸而死,亦愿后世有缘者能解千机翎之秘密,依此入楼兰。其为魂之归,于彼我可得自与平。’
江瑜念完了整段故事,叶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但千机翎是芊雪寒从楼兰王那里偷出来的,也就是说,最终那个人并没有成功离开楼兰,而是被发现了想要逃跑的企图。”
“不错。”江瑜沉声道,“你看这句话‘其言曰,进楼兰之人终身不可复出’,这是为什么呢?楼兰王很不喜欢与外族接触吗?”
“不,楼兰王并不排斥外族,相反,这是一个非常海纳百川的地方,收容了太多大奸大恶之人,每十五年,王族都会派人出世一趟,去了解现在外界的变化。”叶青缓缓道,“只是因为有天阙。一般人很难翻出去,尝试翻出去的只有死路一条。”她忽然冲江瑜一扬眉,“像我这么厉害的,当年强翻天阙出来,也废了半身功力,躺尸了一年。”她本来是想向江瑜灌输,你这个菜鸡可能进去了就出不来了的思想,但没想到江瑜不要脸到了新的境界。
“师父,你强闯出来,是为了一年后见到我吗?”
叶青:“……”一败再败。
“不过楼兰王确实不太喜欢出世了还想着入世的人,因为他认为入楼兰的人已经彻底斩断了尘缘,甘于奉献自己的一生沟通神灵,如果还想出去,是为背叛。但这点没法考古,千百年来,从楼兰活着出来的只有我。”不对……叶青脸色忽然变了,她抬头看向江瑜,“还有你。”江瑜怎么从楼兰出来的,一直是个谜,更要命的是,她不记得有在楼兰见过他。
这也许是他们最接近真相的时候,把乱成一团迷雾一般的阴谋理出一根线头。要放弃吗?
叶青一颗心砰砰直跳,没法轻易收回放在江瑜身上的目光,她暗暗的想:再猜不透也是个练气菜鸡,没兵没帮手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实在不行打晕扛走。
江瑜一双醉人的桃花眸含着笑意,心里却冰凉无比的在想:再厉害也不是没有弱点,楼兰国里一城的宝物看你怎么阻止我,实在不行下药带走。
两个人就这么在暗戳戳的互相算计中奇迹般的达成了共识,江瑜问:“去吗?”
叶青:“去!不过等你伤好,鬼城……不是那么好入的。”
…………
身体里的封印确实厉害,这一掌下去,连骨头都没断一根。江瑜一点点尝试着推动那一簇灵根去吸纳汹涌澎湃的楼兰灵力,在养伤的几天里还按照自己英俊风流的形象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偃甲人,在单子琪的术法下,封了自己一魄给他让他自主动了起来。帝都那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蠢蠢欲动想要造反的部落主也无时无刻不紧盯他的风声,他要是无缘无故失踪了一段时间,这天下可就要大乱了。到时候在宇文泽下追杀令前,可能肆无忌惮暴起的部落内乱先把沧州给掀了。江瑜皮笑肉不笑的提了提嘴角,面前的偃甲人就跟着他一起轻笑了起来,宇文泽要留给他亲自动手把他拉下皇位,被部落主捡了便宜,多没意思。
单子琪哼着小曲儿从街市购置了一堆新鲜玩意儿回来,要去传说中的楼兰古国转一圈,他对此还是有些激动,虽年过一百,听完后还是‘老脸’一红,等日后乱世过去,不做战鹰七连长回暗香门安心修仙时,凭着这段经历他能至少和门下的小弟子们吹个一百年。
他推开屋门,转身合上,忽然耳畔劲风划过,他敏锐的觉得不对,立马闪身横挪,一枚泛着森寒白光的指尖刀差点割破他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日份更新来啦!~~
上面一些类似文言文的古语栗子随便写着玩的,不考究不考究。 给大家深鞠一躬:)
☆、章八六
那人出手速度相当之快,单子琪刚闪过致命一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枚刀片就又黏在了他的颈动脉上,‘苍啷’一声,他两根手指夹住叶片状的飞镖和指尖刀击在一起,一时体内灵力激荡,眼前一黑,那道诡异又强势的力量瞬间破体而入,竟轻而易举连断了他三道经络!
单子琪转念立刻扑向门外,一张符咒从那人袖袍中飞出,一道光闪过,门立刻被焊死,特殊的结印启动,将这个空间单独隔了出去,将所有的声音和死神一同封死在了里面。
男人的身体隐藏在宽大的黑袍下,一只臂膀露了出来,肌肉精瘦有型,泛着月光似的清冷白色,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几缕银色的发丝从兜帽里钻了出来,他只是轻轻的一摆手,屋内凌空飞跃的暗器就各个失去了光辉形如废铁落在地上,单子琪修炼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功力如此强悍的人,他就像任人宰割的肥羊,竟然连他一招都抵挡不住。
喉骨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血从嘴角流出,单子琪的脸由青转紫,双目充血,一点点露出死气,夜雨一只手卡住单子琪的喉咙,他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在瞬间捏断单子琪的喉骨,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放慢了让他死亡的速度,仿佛凌迟般的,每一次都留给他了一口气,放大了一个人生命尽头前最后经历的恐惧和痛苦。
原来人死前真的会闪回自己的一生……单子琪觉得轻飘飘的,灵魂已经出窍,他浮到半空中,以第三者的角度,近乎悲悯的看着那个被黑袍人卡断喉咙的他自己。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引来这么一个大煞神要杀他,死得不甘,死得莫名其妙。他的心冰冰凉凉的,魂魄差点都心酸的落下泪来,一世记忆若白驹过隙,清晰的印在他的识海里,连一些自己都忘了的犄角旮旯的小事此刻都无比清晰的记了起来,像是被记忆的洪流裹挟着重新走过了一生,甚至那一段他求祖师爷用术法帮他封印起来的记忆都被强行唤醒了,汹涌的哀伤将他淹没,魂魄泪流满面。
不对……这些不是他主动识起的,是有一个人在窥探他的记忆!
单子琪心里无端涌起了惧意,魂魄归位,他在弥留之际竭力用手去抓黑袍人的手臂,“为……为什么。”
夜雨覆于兜帽阴影下的双目闪过冰冷的杀意,他已经吸收了单子琪绝大部分的记忆,只差最后一段,等这一段获取后,这个人就没用了。单子琪面相上相当年轻,眼角的一颗泪痣俊美秀气,绝对看不出是一百多岁的人。夜雨面色突然变了,他竟然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百年前的弑神之战。
天空下起了血雨,神兵的出世划破了永夜。
十多岁的小男孩浑身是血,无助的站在群魔中,风将他的声音撕碎,“娘,你可以不走吗?”
“子琪,看到那道光了吗,那是我们的希望。”
心像是被一颗石子划过,一时再聚不起任何杀意,将单子琪最后一点记忆吞噬殆尽后,他松了手,单子琪软倒下去彻底昏死。
他目光凝视着地上的人,口中默念一诀,身形渐渐化成了单子琪的模样。
……
凤城。
线子按时来报,把‘江瑜’一天的行动路线都明明白白的呈现在帝君面前,这小子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风月阁胡吃海塞的鬼混。宇文泽躺在榻上,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有些偏头痛。他现在确实很难动江瑜,他的位置相当的微妙,一个人牵制了沧州好几个部落州际势力,当初是因为江瑜最年轻,而且是偶然从战鹰院捡起来的百年难遇的好苗子,玉上蒙尘还没完全拭去,因此派了他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想多磨炼磨炼,才让他扛起安内的重责,倒没想到当时这个举动直接成了现今的隐患。这五年内,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线和战鹰七有联系,也不知道江瑜渗透了多少,这个风口浪尖动他,震慑沧州各部落的人忽然没了,只会让民心不安,让那些蠢蠢欲动发动内乱的部落主肆无忌惮的抓住机会掀起惊涛骇浪。
他把战鹰五宁泽调来京都,也是为了分散江瑜的权力,和他两军对望,互相牵制,渐渐地,再把安内的重心移到他手上。如果江瑜真的有问题,也只能慢慢清理。
去越州找千机翎的舒惜妍像是死了一样,到现在半点消息都没有,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听江瑜的,到仙门脚下挖灵脉,像是一步步走进他的坑,还没法不走。
此时偃甲人江瑜正在风月阁,和张辉慕容渠风花雪月小酌几杯,那俩老友压根没发现此时醉卧美人膝的只是个施了咒的傀儡。
临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里,江瑜和叶青正在品尝一桌的山珍海味,这公子哥豪气得很,一进来就把他们小栈里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小二很久没在这乡下地方见到出手这么阔绰的人了,拿到亮闪闪的银子后,手脚都麻利了好几倍。
叶青叼着一只酱板鸭腿,含糊道:“单子琪呢?不是说好在这里汇合,怎么还没来?”
江瑜晃了晃手里的杯盏,忿忿道,“这家伙,懒散惯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小二端来了酒楼的招牌,“客官,春风泛舟金莲碧,翡翠玉液配佳人!”
“哟,这鲍鱼烩乌参,蟹肉燕窝翅的重头戏刚端上,人就来了。”叶青‘啧’了一声,猛嗦了一口吸饱了汤汁的细粉。
江瑜看到单子琪背着个小包袱一脸赔笑的向他们走过来,“江兄,叶姑娘,不好意思,起晚了,路上耽搁了会儿。哇,好香啊。”他将包袱取下放在桌上,从腰间取出了一条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手,夜雨的模仿可谓出神入化,连性情说话方式,行为上的小习惯都学到位了。把自己捯饬干净后,单子琪取了筷子激动的伸向了汤汁金黄的大鲍鱼,然后被叶青一筷子打了手腕。
“嘶……好疼!”单子琪缩回手。
叶青面无表情:“迟到的人还想吃饭,美得你。”然后她夹起了大鲍鱼放到江瑜碗里,笑道,“给小瑜儿的。”
单子琪:“……”他痛心疾首,“哎,孑然一身的我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和你们两个一起去楼兰呢?你们要不再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姑娘,咱凑个两对。”
江瑜憋笑,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最调侃的话,“单兄,给你一会儿可能不够。基本上一百二十岁还没有佳人在旁的,大概率之后八十年也不会有。”
叶青补充:“他的意思是你会孤独终老,努力活久点~活久见嘛。”
单子琪没脾气,默默低头扒了口白米饭,隐隐觉得自己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
吃饱喝足,最不愿面对的事情还是要来了。可能是曾经在叶青的魔爪下对裂空产生了心理阴影,本能性排斥,能自己走的路,江瑜绝不走空间场,但这次只能靠他和千机翎建立起感应通过空间场一步到位,因为没办法说清楚楼兰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自然也不存在怎么过去这个命题。
江瑜怀里捧着千机翎,一脸生无可恋,单子琪叶青左右护法,通过他的神识搭建起异空间的路,一阵天旋地转后,预想中的死去活来却并没有体会到,耳边响起凄凄的驼铃声,他睁开眼,黑色平铺天际的云层正在缓缓的移动,向吞吐翻滚着的苍茫大漠投下一片阴影,凶猛的沙风在天地之间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一轮灰白日影正自黄沙中努力攀爬,茫茫戈壁三万里,一片萧瑟肃杀之气。
但奇怪的是……他听到了肆虐的风声,看到了漫天的飞沙,却感受不到风,甚至连他两边的发丝都平静的没被吹起来一点。
叶青的语气有些起伏:“我们很接近楼兰了,你看那儿。”
江瑜顺着叶青的目光看去,他竟然在茫茫大漠里,看到了叶青小时候的样子!叶承西硬生生的将哭闹的小姑娘扯走,念月老泪纵横的将一本云水十三式剑谱塞进小叶青的手里,在云水宗山门外十分眷恋的看着离开的母女俩。
叶青解释道:“这是我曾经来楼兰前的经历,它正在依托我的记忆造梦。”
江瑜喉结上下滚动,整个人突然有些僵硬,他抬手指向另一边,说话的声音一瞬嘶哑,“所以,那是,那是……”
“没错。”叶青悄然握住他的手,“那是你的记忆……进入楼兰前的记忆。”
只见漫天黄沙之中,一面牙旗迎风起舞,猎猎作响,似是拼尽全力也要脱离那根长长的旗杆,残缺不堪的旗上,有着两个镶金大字“萧宸”。那杆旗金属旗杆已断了一半,却仍不肯倒下,斜斜的插在沙地上,有浓稠的血顺着旗杆流在沙土上,转瞬被沙土吸干。血染青衫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的看着对面十数人,在激烈的争斗中被挑断手筋的左手软软的垂下,隐于黑袍下的右手却始终稳稳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的哭声在怒卷的沙风中化作一缕凄厉的绝响。
江瑜退后一步,冰凉的手上青筋暴起,被断定为无记忆之人的他,连天机阵都无法对他造梦,在快要接近楼兰的地方,他却看到了自己的记忆。是因为封印松动了吗?这真的是他的记忆吗?
识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像是沉睡了许久只为了等待这一刻去回应他的问题——非也……江瑜,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