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谁也不等,竟然踹了李敛李和桢一人一脚,接着一把薅住张和才的领子提起来,轻轻一抛将他揪面袋一般扛在肩上,大踏步朝巷子外便去。
张和才打上了他肩膀尖叫就没停,渡厄给他抗出巷子,实在受不了了,猛地掼在巷口,劈口骂道:“施主,你他娘的闭上嘴!”
这和尚疯疯癫癫,做事不按常理,张和才一时间又惊又惧,叫他一喝,果真止了叫声,只将双臂拦在身前,蔫着嗓子,喉咙里哆嗦了几声:“七……七娘……小祖宗……快来救你孙子……”
音调简直要哭出来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太累了。
第五十八章
李敛闻言简直要笑疯了。
捂肚子狂笑片刻, 她吸了几口气,好容易平喘。
李敛的背影单薄, 身子窄瘦,一闪身画出一片刀锋般的影,切进渡厄与张和才之间,切开二人的缠戈。
将他护在身后, 李敛抬手搭过渡厄的肩膀, 将他好歹推远了些。
“得了得了,钱和尚你走远点。”
一只手伸向后面, 李敛寻见张和才的袖口扯了扯,朝后微侧头,用嘴角低声道:“瞧见了么,这就是你信的空门弟子。”
张和才一瞪眼, 使气音道:“拉倒!这疯和尚行事不端,哪儿就算得上空门中人了?”
李敛低低笑道:“你既承认他是个和尚, 怎么他就不算佛门弟子了?”笑过又道:“老头儿, 我看甚么阿弥陀佛, 无量寿佛, 西天欢喜佛, 你啊, 还是统统都别信了。”
凑在他耳畔, 她轻轻地道:“我才是你的佛。”
“……”
张和才无言。
旁侧视野中人影微动,李敛扭回头,见李和桢赤着脚走过来, 旧道袍叫风吹刮,飒飒飘摇。
捋捋须,他问道:“这位张施主不随渡厄师兄与贫道同去饮酒?”
李敛轻笑一声:“李和桢,你差不多得了,别欺负人啊。贫甚么道,你穿一身鬼画符糊弄谁呢。”
李和桢笑笑道:“贫道三清馆蓝神仙入门弟子李德宽是也。”
李敛顿了顿,寻回自己声音,嗤的一声方要言讲,身旁渡厄插言道:“莫又立在此处瞎几把扯淡!”
揪起张和才与李敛,一边一人,也不关张和才的连连挣扎摆手,大步走去了。
四人中途几番争辩,终究还是拗不过,去大饮了一通,张和才喝了个烂醉,叫李敛负回宅邸。
饮宴时,渡厄二人告诉李敛,他们来此是因久居乌江的物泽大师去了。
二人虽因此事而来,但不知何时才会走,然义气赴约不问情状,故便要在乌江多盘亘些时日。
两人安定下来后,渡厄自去寻了乌江的庙宇,暴捶了一顿庙中方丈与寺内众僧家,如愿得到了禅房一间,还有游方挂单的权力。
李和桢则不知寻了个什么所在居住下来,弄了个幡,白日里便在市集上摆摊打卦,待入了夜里收摊起来,便去寻渡厄李敛二人拼酒论江湖,一论便论到天明,连着论了十来天。
这一来二去,张和才不痛快了。
渡厄初时还欲拉他,后来总遇不到,也就作罢了。
他二人寻着空子便来唤李敛,来时还不走门,时常他从王府下值回府里来,要么见李敛酣醉在内院中哪一处,要么干脆就见不着人。
每回找了一圈都见不着人,张和才就自坐在园中凉亭里发闷火。
他琢磨半天,到底还是想不明白。
你说那江湖之道,就他娘的谈不完的吗?天□□外跑,天天喝醉了回家来,怎么着,和外人那么些话,回来醉得跟猫一样,和他就没一句好说的?
一个拿癫的疯和尚,一个装痴的假老道,怎么李敛这个天杀的小冤家就跟见着亲娘似的。江湖人不拘小节,他认了,可他哥仨成日里勾肩搭背的,一个说另俩笑得跟什么似的,简直活脱脱三个二傻子。
初见时日日说,十来天了还是日日说,哪儿就那么多话了?
这十来天和他们说的……可比跟他多多了。
“……”
呆想了一会,张和才抬手搓搓脸,这才发觉到自己正瘪着嘴。
吸了口气站起身,他想把脸上这个没出息的模样憋回去,可脸上抹平了有个屁用,还不是越憋越气,越气越委屈。
在园子里转了两圈,张和才一个旋身大踏步回屋,翻了个杯子,连着饮了三四杯茶。
攥着杯子在桌前定定站了良久,他忽听到院中咚的一声,显是哪个醉汉掉进他园中莲花池子里了。
回过神来,他已开了五斗柜子,取出两条大毯子,扭身疾步出去了。
在心中骂了自己千万句犯贱,可绕过园中凉亭,在池子边上见到李敛时,张和才心中的担怀还是铺天盖地的溢出来。
李敛是打女儿墙上翻越而来的,她原想顺着一旁的槐树出溜下来,可实在醉过了,踏了个空,顺着墙头直掉进了荷花池里,足尖在身背后的墙上留下一道黑印。
张和才看着新墙上的印记,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可又实在担心李敛,且顾不上其他,两步抢到她面前,慌张着便朝她伸出手。
“七娘,跌着哪儿没有啊?快抓着我,来。”
紧抓住她的手,张和才一手将毯子抖开,欲包住她。
“……”
李敛反应有些迟缓,趴在池畔,她半晌才抬起头,慢慢冲张和才绽开个湿淋的笑靥,笑容好似长刀入水,柔和得无声无息。
张和才看的面目一定。
慢慢的,他的嘴抿起来,色厉内荏地尖声道:“笑甚么?现在知道来讨好你爷爷了?”
李敛仍是咯咯笑。
她口齿缠黏地道:“扰头儿,我给你捎……捎惹玉蓉糕……。”
她说着伸手去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抓过张和才的手,啪地拍在他掌心。糕点沾水软糯得很,教她这么一拍,当即成了一个油纸包着的饼。
张和才瞪眼看着掌心那块饼,气得翻了个白眼,使劲朝上拉李敛。
“赶紧上来!”
顺着他的拉劲,李敛单手撑住池边,一个挺身上到干岸上,张和才忙用毯子裹住她。
“摔着哪儿了?哪儿疼?”
李敛摇摇头,低着头抹了把脸,眼风扫见张和才欲走,她一把拉住他。
“……做甚么。”
李敛闻言张口欲言,未言却先笑了。拉着毯子倚过去,她死皮赖脸靠在了张和才身上,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张和才不过来。
他心下本就憋着委屈,怕她受了凉,想赶着去给她换身衣裳,可又叫她缠住,一时胸中火苗扑朔,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两口。
骂了句冤家,张和才终是绷着脸道:“李大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啊?”
李敛哧哧笑道:“我见着个好东西。”
“嗯——”张和才哼哼着道:“我知道,你都给我了。”他举起放在一边那个烂糕饼冲李敛扬了扬。
李敛果真是醉了,她闭了下眼睛,严肃地摇首道:“不是……不是这个。”
张和才道:“甭管甚么物件儿,咱先起来,我去给你把这身儿湿皮剥了,走——啧,快走啊。”
他朝起拖了李敛两把,都没成,折腾半天却反叫李敛压住两腿,二人倒在一处,弄得湿了袍服衬裤,动弹不得。
躺在地上喘了口气,张和才双肘后撑抬起上身,便见到李敛挥开身上的毯子,披着将落未落的最后一缕夕阳,咬着下唇轻笑着,从他双腿上慢慢爬过来,爬到他怀里来。
她饮得欢畅,饮得酩酊大醉,饮得乖如狸奴。
跌进他的怀中来的李敛,叫他仿佛接到一个湿漉漉的长梦。
伸手搂住张和才的上身,李敛下颌顶着他的前胸,抬了抬眉道:“老头儿,我见着一个好东西,就是挺贵的,但是真的很好。”
“……”张和才轻声道:“你说。”
李敛猛地摇头。
“不……不能和你说,弄好了我再和你说,你给我点银子,我去……我去付上。”
张和才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多少啊?”
举起一只手,李敛道:“十两……银子。”
“嗬,那可不少啊。”他道,“你和我老实说,你到底拿了去干甚么?”
李敛忙又摇头,肃然道:“你、你先不能知道,我们弄好了就、就领你去瞧。”
张和才动作一顿,胸中几近被浇灭的嫉火刹那蔓延开来。
沉下脸,他冷笑一声道:“这东西是你要和那疯和尚他们一块儿弄的,是也不是啊?”
李敛认真点了点头。
“就我,我一人,弄不好的,太大啦。”
张和才高声道:“行啊,李敛,你出息啊!”
他尖酸道:“你李大侠朋友遍天下,成天介溜达着出去玩儿,到处出溜,会朋友下馆子摆阔气,弄点儿什么东西还瞒着我,反头银子不够了,扭头就从我怀里掏,我还得给人家白当乌龟!怎么着,真当你爷爷我傻啊?”
他一把推开李敛的头,“要银子,爷爷我可没有!”
第五十九章
李敛叫他推得歪向一旁, 脸在张和才肩上磕了一下,大叫了一声,跌下去卡半靠在张和才腿间, 半晌没动静。
她大叫出声时张和才就后悔了,待李敛侧身靠下去, 他悔得简直想抽自己两巴掌。
见她没动静, 张和才微张嘴吸了口气,手试探着伸出去, 犹豫半天,战战兢兢飘落在李敛的肩头。
“……七娘?”
他轻轻摇了摇李敛。
“七娘,你好着吗?”
李敛不答话。
张和才以为李敛恼他了,故意不答,思忖了许时,他咬咬牙, 低声怂道:“我……七娘, 我……对不住。”
话刚落, 他立刻又道:“但你说说, 这事儿难道就我不对吗?啊?你自己个儿说, 你这几天成天介的不着家,哪天你在家醒着的时辰过俩小时了?啊?那俩人儿就这么招你吗?招得你一天天儿的不回来?大早晨的我想和你说句话, 洗个脸的功夫, 嘿,扭头人儿就没了, 白天也不见晚上也不见的,你知道我心里这个焦……再者了, 你……你说我算是个甚么玩意儿,想留你?我……你说你, 你要是哪天真不回来了……我上哪儿去——”
话到此,张和才顿了顿,吞咽了一瞬。
他话中的羸弱之盛,仿佛连这一吞咽都在颤抖。
深吸口气,张和才极长地叹息一声,抓过干布巾披在李敛身上,抬手细细爱抚过她濡湿的鬓角。
“七娘,左右全是我的错,求你了,你别恼我。”
话落下去,张和才微低下头。
鬓角上落下他的一吻。
拨湖的长风,洒落的夕阳,谁也没有这一吻那样温柔。
待这一吻起来,张和才才发现一件事:李敛睡着了。
瞪着眼愣了片刻,他咬牙切齿地捶了下地,教她气笑了。
猛一推李敛,张和才尖声道:“李敛!你个烂酒槽子!你给爷爷起来!”
“……嗯……!”
李敛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翻过身来。
“……啊?”
张和才没好气地道:“起来!别睡这儿,洗个身上屋睡去,回头招了风还得爷爷我伺候你!”
李敛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爬起身,还滑了一跤,张和才连忙扶住她。
“你慢点儿!回头再摔死你!”
李敛咳嗽了几声,扯出一个迷蒙的笑容,认真摇了下头,道:“不、不会的。”
张和才翻了个白眼。他也懒得和醉鬼犟嘴,扶着李敛爬起身,张和才将她带去后方的浴室,烧了壶热水给她兑温,待洗好了便揪她去床榻上早早躺下。
同她合上被,张和才亦脱靴上床,冷着脸道:“闹也闹了,洗也洗了,明儿你李大侠不是还有营生么,赶紧睡。”
李敛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声,动几下身子,寻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许时,很快侧翻了个身,右手揽住他的颈项,头靠在他肩上,抬脚搭在张和才仰并的双腿间。
张和才刹时浑身一僵。
半晌,他磕磕巴巴地道:“七……七娘……你把腿……你、你的腿……你动一动。”
李敛闭着眼依着他,闻言带着醉息哼了一声,果然听话地动了动腿,将他圈得更紧了。
张和才:“……”
他背上都出汗了,侧头看了眼醺醉的李敛,他喉咙动了动,抬手打算拿她的胳膊下去,手刚碰到李敛的胳膊,后者立刻皱起眉哼了一声。张和才手一顿,片刻又要动作,他捏住李敛的手腕朝上拽,刚使了一分力,李敛立刻又哼了一声。
微抬了抬眼皮,李敛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幽幽声息带着打不散逸林杜康的香。
“刚才亲我都没不好意思,现在不好意思了?”
她又道:“哎,你这是头一回主动亲我吧?”
“……”
张和才脸红得都没法看了。
“你——”憋了半晌,他尖声鸭叫:“你个小王八羔砸!你方才既然醒着怎么不告儿我?!”
李敛皱眉:“别吵……。”
张和才浑身上下热成一块刚出锅的年糕,一扭身子,抬手就去推李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