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避着她几日就算了,居然在见到自己时还露出嫌弃的神情。
当真是过分。
可她才一上车,谢瑜就跟了过来。
他看见眼前低头抱猫的女郎,长睫动了下,轻轻叹道,“我方才并非是刻意冷待阿菀的。”
陆菀别过脸不看他,捏起小白的粉爪揉得欢快。
谢瑜见她还是侧过脸去不肯看自己,两腮微微鼓起,颇有些娇气的模样,心上一软。
坦诚道,“我只是不喜欢这猫儿而已,我见阿菀,便如阿菀见我,如何会不心生欢喜?”
陆菀自动忽略了后一句情话,有些意外他居然是不喜欢小白?
她饶有趣味地打量谢瑜,“瑜郎不记得了么?我当初落水之后,你来府上探望时,可还对着小白青睐有加,怎么这会又说自己不喜欢猫?”
谢瑜顿了片刻,“我甚少在人前表现喜恶。”只在她面前而已。
陆菀转念一想,那时两人不熟稔,依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倒也有可能。
她偏头看谢瑜,便见他正笑着望着自己,眼里像是淌过了脉脉春江水,波光粼粼。
再配上他过于清俊的眉眼,煞是好看,即使还有些生气,也忍不住地脸上一红。
她叫来了阿妙将小白抱走。
小声抱怨,“你又不曾告诉过我。”
谢瑜好脾气地笑笑,“无妨,只是有些不喜。若是你喜欢,大可继续抱着。”
他揽过陆菀,像是怕吓着她一般,语气清清浅浅。
“我这些时日刻意避开你,是怕惹得你总想起淮江上的事情,打算让你缓些时日。若是惹了阿菀误解不快,皆是我的不是。”
陆菀瞥他,“若是我真的因此生了气呢?”
他道,“那阿菀想如何罚我都可。”
陆菀绷不住地先笑出来,这对话委实有些俗套。
她伸手环住身边的郎君,低声道,“我那日也是骗你的,我没有做过什么梦。”
谢瑜定定地看向她,温和道,“我知晓的。”
陆菀眨眼,娇声娇气地问他,“我说谎的痕迹很是明显?”
谢瑜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答才能讨她欢心。
且不说他见识过的言语违心之人不计其数,单单他善于察言观色一项,便足以让他轻易看出小娘子是在违心安慰自己了。
不回答就是回答了。
陆菀也没深究,她埋在谢瑜怀里闷声笑。
“其实我那几日的确有些害怕,沈池简直就是个疯子。然后你又那么……”她犹豫了一下,选了个温和的词,“果断,直接就下了令,我虽然没看见什么,也听见了好大的扑通一声。”
越是看不见,越是会联想,尤其是沈池那厮还非要给她形容一番。
谢瑜垂眸,拍抚着她的脊背,又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碎发,指尖有些不舍地在粉白的颊边流连徘徊。
他温和低声,“如今可还怕么?”
陆菀摇摇头,“瑜郎是因着救我心切,便是手段再可怕,其他人都能怕你惧你,我又怎能如其他人一般。”
再说了,沈池手下的那些人,她可听说都是些水匪。说句不好听的直白话,都是手上握着不少冤魂的刽子手,死不足惜。
她扯过谢瑜的衣襟,迫他低头,自己则是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柔柔叹气道,“只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还是难免心慌,你给我些时日便好。”
陆菀想了想,又歪着头冲谢瑜笑,“你莫要避开我,有瑜郎在,我才什么都不怕。”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寻到我的。”
唇上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一略而过,谢瑜的眉眼染上些许细碎的日光,温柔缱绻地握住她的腰,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半晌才放过了被吻得微微娇喘的女郎。
郎君眼尾也泛起了红,一直染到了眸子里,氤氲着薄薄湿意。
他轻声,几不可察,“阿菀不怕我,我很欢喜。”
陆菀红着脸,窝在他怀里,竖了竖耳朵,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车窗支着,潜入的秋光洒下,杏色襦裙与竹青的长袍贴紧纠缠在一处,散落着重峦叠嶂的褶痕。
此时车外的小白懒洋洋地咕噜了两声。
【小白:滴!检测到目标对像好感度98,宿主加油哦!】
陆菀身子一僵,继而将自己更深地埋进熟悉的怀抱里。
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小小声——喜欢他……喜欢……谢瑜。
洛京城内。
得知谢瑜将回的消息,周怀璋才略略安心。
他站在东宫的寝居院内,望着庭中挂着黄叶的树枝出神。
有婢女躬身来禀告,“郡主不肯用食,一直说要见殿下。”
袁默闻言,有些晦暗地望了周怀璋一眼。
越宁王身死,继妃惊慌畏惧,竟是带着所出子女尽数服毒,如今京中倒只剩下了南安郡主一人。
即便是如此,众臣也绝不可能接受这般出身的女子成为太子殿下的正妃。
更不用说,太子即将登基,太子妃便是日后的皇后了。
“让人送些她喜欢的各式糕点过去。”
周怀璋在唇边握拳轻咳,“记得让人送些下咽的汤水,那些糕点太干,让她可以就着汤水用食。”
婢女应声退下。
袁默为难道,“郡主自知身份有别,如今也是自愿离去,殿下又何苦勉强她?”
周怀璋纹丝不动,眼睁睁见着那枚黄叶飘下,才上前拾起。
可惜已至深秋,便是他仔细收了力,那叶还是脆声折碎,从他的指缝中漏了出去。
像极了他留不住的阿湄。
“再等等,”他涩声道,“我再留她几日便好。”
袁默低下头,一时之间,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果真是段孽缘。
还真叫谢瑜说准了。
…………
如今朝堂上众人皆知,侍中裴蔺病重,已经向禁中上了辞呈。
而太子回京,即将登基,又要收拾越宁王残党。
有很多官位怕是要变动一番了。
一时之间,许多人蠢蠢欲动。
投错阵营的战战兢兢,未曾变节的摩拳擦掌,俱是各怀心思。
连京中的长街上,来来往往挂着各式族征的牛车都频繁了许多。
城北裴府后门。
一辆运送玉山泉水的桶车缓缓驶入下人出入的角门。
待到进了府,到了无人的所在,才有一人狼狈不堪地从桶中爬出。
他似是受了伤,臂上缠了厚厚的绑带,却还有血迹渗出。
旧日里狭长带着邪气的眸子幽沉着,显得越发的阴鸷。
早已等候在此的下仆吓得肩膀一缩,弯腰塌背地将这人引到了传闻中重病不起的裴侍中寝居。
向着庭中负手而立,望着庭中桑树的中年男子禀告道。
“郎主,沈郎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阿菀有对象就不要猫了!
第89章 入京
裴蔺本就清矍的面颊如今凹陷了下去, 一袭素简宽袍,笔立在亭亭如盖的桑树下,身形落拓, 颇有些松石风骨。
似是隔着二十余年的光阴, 影影绰绰可见旧时文采风流的青年模样。
可沈池却无心结交,他沉着脸,眼神放肆,嗓音沙哑。
“不知裴侍中派人救下我, 可是又有什么交易要与我沈某人商议?”
尾调打了个弯儿,又字加重,带着几分戏谑不满。
上次他便是与裴蔺联手, 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何能不迁怒。
只是这些时日来,他疲于奔命,还是借了裴蔺的手才能躲过了谢瑜的杀招,倒不好与他翻脸。
但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再与这人打哑谜。
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可还被握在谢瑜手里。
自己当真是小看了那位大理寺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缜密的手段, 不过是冒犯了他心尖尖上的女郎, 竟是百般布置, 环环相扣, 铁了心要他的命。
弟兄们陆续惨亡, 自己也险些在谢九的手上丧了命, 数十年来置办的家当更是毁于一旦,惶惶然直如丧家之犬。
思及此,沈池周身的戾气难以遮掩。
裴蔺不以为忤,瞥了他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指挥着人将庭院中的桑树伐去。
他眼中灼热明亮, 语气平静得渗人。
“我有一惦念之物,深埋树下多年,如今阳寿将尽,再无顾虑,想聘得沈郎君为我行一事。”
不愧是老狐狸,话里话外说的可真是隐晦,沈池冷嗤一声。
只是……裴蔺既是用了聘字,必是有筹码付他。
沈池一挑眉,索性抱着臂,站到一旁看热闹。
枝繁叶茂的桑树在斧刃下颤抖倒下,露出了泥中的森森白骨。
他眼睁睁看着裴蔺唇边噙着恍惚笑意,缓步往泥土散落的青砖树穴边行去。
还差最后两步时,身形晃了晃,竟是直直栽倒地跪了下去。
“郎主!郎主!”
“退下。”
侍奉的几个小童小跑着,上前想扶起他,却被小心捧起白骨的裴蔺喝退。
他近乎踉跄地起身,将那物贴在心口,像是护着什么至宝一般。
一线殷红从他的苍白的唇边淌下,染红了陈年白骨。
浓郁血色如斯凄艳,令人挪不开眼。
沈池自然知晓那是人的头骨,瞧着裴蔺这般珍视的模样,想来应该是重要之人。
竟是毫不避讳地埋在了寝居庭院内。
当真是合他的脾胃。
同样殷红的血顺着沈池的指尖滴落,他随手撕下一截衣袖裹缠住臂上伤口,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这么一停顿,裴蔺就行得远了。
沈池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
平心而论,陆菀与谢瑜回京的这一路并不如何匆忙。
尤其是谢瑜发觉她有晕船的毛病,当即便让人重新备好了车驾,提前置办的船只尽皆弃之不用。
一路上行得慢了些,还未进洛京,他们便听说了裴蔺重病而亡的消息。
牛车未曾悬挂着谢氏族征,行过洛京的长街时,能听见街头百姓议论纷纷。
说什么太子殿下好生哀恸,竟是废朝数日,亲自去了葬礼之上祭拜追封。甚至当场言明,裴侍中历经两朝,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如今溘然长逝,应当许他随葬于先帝陵园,以彰其功。
陆菀的唇角抽搐了下。
如果她不知道裴蔺投靠过越宁王的话,如此种种,倒真是史书上一则君臣相合的佳话。
她侧过脸看着展开一卷文书的谢瑜,撇了撇嘴,朝堂中人只怕大多如他这般,惯于表里不一。
又打发走了一波来催的宫人,陆菀扯了扯不动如山的某人的衣袖。
“瑜郎不先去东宫么?太子殿下可都遣人来催了好几遍了。”
谢瑜不急不缓地卷起文书,握住她的手,弯唇浅笑。
“左右也不差这一时。”
见这人如此淡定,陆菀反倒噎了一下。
她索性搂住谢瑜的脖颈,翘起唇角,调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仗着如今的太子好性儿,知晓他不会因这等小事怪罪于你。”
谢瑜眸色微动,接住了她,却没有回这话。
先帝的死便有他插手之故,如今太子能上位,更是他在背后筹谋支持。
图得,便是周怀璋禀性仁厚温和。
只这些却是不好告诉阿菀。
便如他才得了消息,裴蔺其实未死,也不曾告诉她。
朝堂之事自有他来设法,他自会替阿菀遮风挡雨,无需她处处费心。
一直到将陆菀在自己旧日所居的院落安置好,谢瑜才令人备马,出府往宫城方向而去。
不多时,他在宫门外下了马,便缓步行入重门之中。
…………
宫城巍峨,殿阙深深,东宫正殿的玉石圈椅边,仙鹤形状香炉的背上轻烟几缕,被来回踱步的人影不耐地挥散。
周怀璋一贯平和温文的面容上难得有几分焦急,“询安怎地还不曾来?”
一旁端坐的袁默望着殿外,眼见修长清隽的熟悉身影行来,便开口道,“殿下——”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周怀璋目光灼灼地站起了身。
谢瑜进了殿内,刚要见礼,便被人扶起。
一抬眼,便见着周怀璋往自己身后张望的模样。
“陆娘子何在?”
他挑了挑眉,“殿下寻阿菀何事?我已经先行将她送回了谢府安置。”
周怀璋蹙眉,他明明再三交代,让宫人传话时带上陆娘子。
难不成是谢瑜不愿带她来?
他涩了声,握住清隽郎君的手臂,“阿湄她,她今日竟是偷偷将衣带打成结,悬在梁上,又将宫人赶出,若不是……我想请陆娘子来劝说陪伴她几日。”
听到这话,谢瑜的面色渐次冷了下来。
轻轻地挣开了周怀璋的手,他望向袁默,语气淡淡。
“袁御史新官上任,竟是不曾劝阻殿下,任由他将罪臣之女留在东宫这等荒唐行事?”
暗指袁默不曾尽到御史大夫的劝谏之责。
袁默气息一窒,心下暗道这人当真是计较,都这会了,还寻了机会便将罪责往他头上扣。
太子心悦南安郡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若是能劝得动,郡主早就离宫了。
见谢瑜如此,周怀璋便知他也不赞同自己的行事,难耐地撑住了自己的头。
阿湄如今宁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他已是乱了心神。
即将登基的太子情急之下,竟是俯身,欲行一礼,却被谢瑜稳稳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