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冷着呢!打住打住!”徐凛猝不及防,碎雪甚至灌进了脖子里,刺骨的寒冷让他酒都醒了几分。
“你到底寻我做什么,有话直说!真不知道洛京那么多小娘子看上你什么,一副假皮囊罢了!下手可真黑。”
于是,他现在就跟着了徐夫人牛车旁,被迫要护送她回府。
旧时显赫的徐家早毁于前朝战火,他虽与谢瑜早早相识,也是入京为官后才与徐夫人相认的。
他见到徐夫人时,对方就已经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
徐凛摸了摸下巴,听他那好表妹施窈说,徐夫人似乎是突然间认为谢瑜不是自己的亲生子,所以受了刺激发了疯。
算了算了,不过是谢瑜的家事,他还是不参与的好。
谢府书房中,谢瑜一身玄色,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执着一卷闲书,好似在打发时间。
一旁站立的谢觉却是面露不安,他不住地望望谢瑜,欲言又止。
最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郎君这会不如出府避避风头?”
谢瑜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夫人她自从得了阳狂症,每年逢了今日便要大闹一通,郎主病情时好时坏又不能制止,郎君何必还要等着她来闹。”
谢觉脸色已经有些不满了,他是谢家郎主亲自选给谢瑜的贴身部曲,一身荣辱系于谢瑜一身,自然也只忠于他。
谢瑜才翻了数页,书房外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他又翻了一页,语气淡淡的,“让人不许阻拦。”
“郎君!”谢觉很是不服气,可他从来不敢违背谢瑜的命令,只能恨恨地咬牙出门让人放徐夫人进来。
“你早知我会来?”
谢瑜不答,只是又翻动了一页书页。
徐夫人上前一把抢过书籍,摔到了地上,语气讥讽,“你这杂种也配看书?”
她还不解气,喝令着身边带的壮仆,“给我砸!”
辟里啪啦声不绝于耳,谢瑜只静静地看着面色扭曲的徐夫人。
他试图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徐夫人还正常时,对他好的种种场景,却发现充斥脑海的,只剩了眼前的类似场景。
碎裂的瓷片,撕开的书页,满地凌乱摔倒的器具,和徐夫人歇斯底里的笑声哭声。
“是你害死了他!”
每年的今日,徐夫人临去时都要盯着他的眼睛,说上这么一句。
一开始他还问上一句,“他是谁?”
可每次都会被徐夫人不屑地回上一句,“你不配知道。”
为什么徐夫人会认为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子,若果真如此的话,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是谁?
谢瑜揉了揉眉心,他这些年一直在追查,更何况……他想到了陆菀,他还有那道古怪的声音会帮他。
半睡半醒地倚靠在软塌上,陆菀正准备梳洗就寝,突然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打了个喷嚏。
才一下便住,她有些无聊地想到,难不成是老夫人在背后骂她?
晚间自己才上的眼药,陆鸣反应可够快的,她有些迷糊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世家门阀最显贵的时候,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所以历代皇帝一直在打压世家。但是早期时候,种种原因,比如书籍知识、做官资格垄断,只有世家才能读得起书,才能输出官员,所以皇帝也不得不用。
写文有很强的主观性,大家看看图一乐,别太较真哈。
第15章 相约
陆鸣的反应倒是的确很快,才不两日,陆菀就听说了府中的账本与钥匙被送至了周夫人处。
当然了,也还听说了老夫人房中一夜间缺了许多摆设,都变成了碎片,被清理了出来。
早起请安时,就听见周夫人在抱怨,“我倒是不想管这些劳什子,怎地送到我手上了。”
陆菀与陆菱对视一眼,笑容满面地劝道,“阿娘若是管了府中,岂不是行事更便捷?”
周夫人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当这管事好当?老夫人管了这些年,难保各处人真能听从于我。更何况……”
她以目示意身边的嬷嬷,对方就心领神会地带着屋内的婢女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三人。
“你阿耶这些年可是一直在筹谋带着你们分家出去,虽是顾虑太多暂未成行,但无论如何也不想跟他们再歪缠上。”
竟是如此,陆菀掩饰住自己的吃惊神色,看了看面色平静的陆菱,看来她早已知情。
怎地自己以前不知道?
大约是看出来她的所思所想,周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你以前总跟着陆珍身后转,要是告诉你,怕不是闹得府内人人知晓了。”
那现在就能告诉她了?
真是没想到,她阿耶能有这种气魄。时人都重宗族,分家离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是被赶出家族,任其自生自灭,便是死了,那也是孤魂野鬼。
陆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也没吭声。
左右这管家权已经到手了,周夫人怕是得管上一阵了,她也正好借借东风。
“阿娘,我想把我院中的婢女换上一换,再置换辆牛车,专供我出门使唤。”
陆菀凑得近了,摇着周夫人的胳膊细声细气地柔声求着。
前几日她才一回府就被陆鸣逮了个正着,说不准院里就有什么眼线,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是不要留在身边的好。而置办了属于自己的牛车,车夫是自己人就更好了。
“这还用你说?”周夫人指了指陆菱,“便是阿菱和阿萧的院子我也要理一理的,便是最低等的洒扫也要探探底的。”
她有些无奈地一笑,“送上门的便利,这回可不能躲懒了。”
这么一换,没几日陆菀再出门时,就坐上了新牛车,驾车的新车夫是精神利落的壮年人,还可以起个护卫作用。
最重要的是,他姓周,并不姓陆。
陆菀靠在凭几上,懒洋洋地掀起了车帘一角,看着车外热闹的景象。
到底是时令不对,这一场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就化了个差不离。
御街上还挺是热闹,时近年下,街两侧的廊下,有不少自外地赶来,把挑选上等的货品运来都城求个好价钱的,牛马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忽然,她目光一定,就看见不远处正与人寒暄的眼熟身影,身姿挺拔,气度出众,分明就是今日与她相约之人。
“停车。”
阿云小心搀扶着她下了车,陆菀指尖轻巧地抚了抚发髻,就慢悠悠地往谢瑜那边行去。
“郎君安好。”
她轻轻福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让人一看就知道她遇见谢瑜心里很是欢喜。
谢瑜转身就看见绿衣白裙,装扮清雅的女郎,便也回了一礼,唇角带笑,“阿菀,许久不见了。”
方才与他叙话的郎君则是挑了挑眉,“询安,这便是陆家五娘子吗?”
在陆菀看不见的角度,谢瑜眼色一冷,带着些警告之意,可惜徐凛就是个混不吝,怎会听他的。
桃花眼的郎君笑嘻嘻地长揖一礼,“陆娘子安好。”
“询安他可是个闷性子,还望陆娘子多包涵。别看他如是这般,私底下可是对陆娘子赞不绝口,他……”
话还没有说完,徐凛就被接到目光示意的谢觉给推搡走了,“诶,你别让人赶我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那是大理寺的徐司直,素来口无遮拦,阿菀莫要放在心上。”谢瑜浅笑着解释着。
陆菀的脸色更红了一分,她刻意装作不在意,转移了话题。
“郎君有事要忙吗,可是我打扰了郎君与徐司直交谈?”
“怎会,今日本就是我约你出游,如何能教他人来扰了你我。”
谢瑜微微低头,耐心细致地解释着,话音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听得陆菀心里一跳,才几天不见,谢瑜就会撩人了?
她稳了稳心神,假作没有听出谢瑜的话意。
“既然郎君不曾食言,那这物件,我也该物归原主了。”
陆菀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物,用雪白的丝帕裹了起来,她双手奉上,笑盈盈地递给谢瑜。
“可否请郎君回府后再拆开?”
谢瑜伸手来接时,陆菀却缩了回去,认真地问道,眼中满是期待。
这内中自然不是他原来那只荷包,是陆菀吩咐人新作的。
她还刻意交待了针脚要粗疏些,一看就是平日里不通针线之人做的,务必要让谢瑜觉得这是她亲手所做。
“可。”这点小事,他自然是可以答应了的。
谢瑜伸手接过荷包,就感觉到灵巧的温热指尖轻擦过了他的,这是不经意间的旖旎引诱,细细琢磨却是没个实影儿。
若换了旁的男子,说不定就此心猿意马起来。
可是谢瑜面色如常,仿佛方才被勾缠的不是他一般。
“这时节不少铺子都将好物摆了出来,我们走走如何?”
“那便都听郎君的。”陆菀没什么意见,逛逛街也好。
“呵。”一声不屑的冷笑传来,陆菀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了隔着朱漆杈子的御道上,衣着锦绣的少年郎君骑在马上,正斜睨着他们。
正是周延,他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金丝马鞭。
只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就策马离开,好像方才听见的冷笑不过是陆菀的错觉一样。
陆菀也没放在心上,管他是谁,现在天大地大谢瑜最大。
两人一起沿着御街往着南行,沿着廊下的黑漆杈子,一家家行过御廊内的诸家铺子。
陆菀第一次打这过,还是初来的那日,从牛车上看了看大概,这倒是头一回仔细逛逛。
这御街是打宫城正门往南,街两边都是允许商家做买卖的御廊,街心则是用朱漆杈子隔出条御道来,专供皇亲宗室进出宫城。
御廊往外则是一排黑漆杈子隔着的御沟,沟底砖石堆砌,水面上还有些残荷,沟边则是种了许多梨杏桃树。
想来春夏时节打这御街过,也是繁花如云的不胜收美景,陆菀思量着,就被一家珠子铺摆出的簪子晃了眼。
虽不算顶名贵的物件,做工倒很是精巧。
她素来也喜好这些身外之物,想来没有女子不喜欢的,亮晶晶又精致美好的物件,光是入眼欣赏,便是一件美事。
谢瑜显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骨节如玉的修长手指捡起那枚簪子,“阿菀可要试试看?”
陆菀有点意动,难不成谢瑜主动提起,是要送她簪子了?
店里招呼的人眼也毒,一看他们二人的容貌装扮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再看陆菀梳得是未婚女郎的发式,心下就有了底。
郎君讨好小娘子,那可不得舍得花钱吗!
“哎!这位郎君可是好眼光,这簪子可是独一份呢!二十年的老工匠,花了足足一月功夫才打出来的,更别提这簪上嵌着的碧玉,名贵着呢!您看,娘子如此美貌,可不得精巧的簪子来配上吗!”
这口才可真不错,可惜陆菀只当了耳旁风,她盯着谢瑜手中的簪子,轻轻颔首。
她今日穿了件豆青色妆花堆绫的褙子,与簪头的碧玉的剔透青翠色交相辉映,显得细腻的肌肤越发白嫩莹润。
“哟!您看!这可不衬得紧!郎君你说……”
也不用多说,身后的谢觉就很自觉地去结了帐,如此爽快让店家好生欢喜,就又主动送了个搭头。
“今日多亏了郎君与娘子才开了张,这对同心络子赠与二位,祝二位早成眷属,和合恩爱!”
陆菀摸了摸发上的簪子,看着谢瑜接过了红丝络子,还客气地道了个谢,这种不真实感越发浓烈。
所以,谢瑜现在真的是在讨她喜欢?
她的一大堆手段才起了个头,就能把这满洛京小娘子都摘不到的高岭之花摘到手了?
“阿菀可喜欢?”
眼前的郎君言笑晏晏,眉眼温柔,看着她的目光含了春日江水一般,粼粼有光。
陆菀弯唇一笑,“多谢玉郎了,我着实很喜欢的。”
管他如何,刷了他的好感度回家才是正经。
她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回去了,一定要把天天窝着睡大觉的小白薅起来,查查谢瑜当前的好感度。
他们二人男俊女美,站在此地就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很容易就惹得他人瞩目。
才下了马车的林芸就被同伴轻推了下,“你看那可是陆菀?你们二人以往不是很要好吗?她怎地跟谢玉郎相熟了,看上去还很是亲密的样子。”
看见熟悉的身影,林芸瞳孔骤然一缩,她克制住颤抖的手,勉强答应着。
“阿菀落水之后就鲜少与我来往了,她的事,我着实不知的。”
“听说还是谢玉郎把她救起来了的,可真是好运道。”
说这话的人,言语里酸气都要溢了出来。
林芸听了这话却是没有丝毫羡慕。
再见陆菀仿佛是又一次提醒了她这个事实——陆菀还好端端地活着。
林芸心里越发惶恐,甚至有些不安地想着,陆菀没有死,下手那人会不会已经发现了自己当初的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御街的描写,化用自《东京梦华录》:“坊巷御街,自宣德楼一直南去,约阔二百余步,两边乃御廊,旧许市人买卖于其间,自政和间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宣和间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
第16章 香橼
“既然遇见了,我们也去与陆菀招呼一声?”
同伴询问着林芸,透出几分蠢蠢欲动,眼神却都落在皎皎如玉的郎君身上。
林芸心知肚明,陆菀空有相貌又无才名,陆家又落魄至此,平日里这些家族依旧强势,自视甚高的世家女郎没哪个愿意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