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少年郎,便是聪慧,独立撑持一座谢府还是有点难的。
世家间的人情往来,府内上下的仆役流动调派等等,不是易事,近些时日她在看账本,可谓是深有体会。
“那徐夫人她……”当家主母难道就不管吗?
施窈略怔了下,笑了笑,“姨母她境况亦是不佳。”
那为何前不久还能出城上香陆菀压住心里的怀疑,施窈既然不想说,想来是有别的缘故。
她今日来谢府,不也是没见到徐夫人吗。
按礼说,她应当去拜见一下府中的主母,但是谢府好似根本没这么一说,她来了直接就被迎到了施窈这里。
“你看,他们来了。”
施窈拉了拉她的衣袖,陆菀一抬头就看见两位青年郎君往这边行来。
一者素衣,一者锦袍,风格不同,走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和谐,细看来,俱是人中俊彦。
谢瑜一看见施窈身边的小娘子就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若无其事地道,“陆娘子也来了。”
得,在他的亲亲表妹面前,连称呼都倒退回去了。
这是生怕施窈误会吗?
陆菀假笑着,客气应声,“谢郎君。”
算是白费了那么多功夫,她在心里都开始扎谢瑜小人了。
“阿菀也在啊,”徐凛倒是自来熟,“阿窈你可好些了?”
施窈嗅到了他身上脂粉味,登时冷了脸,“徐郎君这是打哪来的,可别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带进谢府来。”
这倒是头一次见施窈如此不给人面子,而且对方还是她的表兄,陆菀心里一咯登,便留神了一二。
却见徐凛根本不当回事,迳直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给自己斟茶。
“你瞧瞧你,”徐凛咽了口茶,顺手拿了块点心作势要砸她,“每次见我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如此凶悍,当心日后嫁不出去了。”
“徐郎君倒是一表人才,还不是没有成家。”施窈冷冰冰地回着他。
“你们二人,各退一步。”谢瑜撩袍坐下,眉眼温和,“从小吵到大,倒让外人看了不少笑话。”
陆菀听着谢瑜这话,更觉得别扭,他们三人熟识又是亲眷,自己的外人感也更加强烈。
这人是在赶客吗?
若是真心倾慕谢瑜的小娘子,听了这话,怕不是扭扭捏捏地要告辞离去,外加一场黯然神伤,然而陆菀并不。
她勉强一笑,提起了另一个话茬。
“酒肆之事,多亏谢郎君周全,今日得见,阿菀需得再向郎君道一声谢。”
谢瑜看也不看她,略略颔首,“后续之事都是正钦一手操办,我不过担了个虚名,陆娘子不必如此客套。”
这是就差此事明说与他无关,陆菀表错意了。
饶是陆菀自认脸皮够厚,这会都有些脸上发热,毕竟还有施窈和徐凛两人在,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吗。
很难堪,很生气,可她还偏偏不能发作。
【叮!陆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25,请宿主不要作妖!】
谢瑜面色不变,完全忽略了那道古怪声音,也不理会对方所说的作妖是什么意思。
“询安,你今日可是吃错药了?”
徐凛挑高了眉,双目炯炯地盯在谢瑜脸上,自己都看出来他对人家有意思,这会还这么冷淡。
对,还是吃了含笑半步癫,陆菀垂着眸子,心里恨恨地补充着。
谢瑜调转视线,轻飘飘地瞥了徐凛一眼,后者立马就回忆起过往无数惨痛的下场,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得得得!是我吃错了,行吧?”
一杯茶尽,谢瑜也没有心思多留。
“阿窈,我待会让人送些药材过来,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竟是都不曾多看陆菀一眼。
目送那两人走远,陆菀收回了目光,就看见施窈还在怔怔地往外望。
她顺着施窈目光望去,她望着的,那个试图搭着谢瑜却被冷冷推开的郎君,分明是徐凛。
竟是如此,施窈所看的,居然是徐凛。
这可就好玩了,陆菀顿时觉得心情愉快了许多,真真是大快人心。
谢瑜知道前有白月光徐凛,后有拦路虎周延,他是永远追不上他的亲亲表妹施窈吗?
倒是没想到施窈拿的是欢喜冤家剧本,只可惜……
她想到原书中徐凛早死,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得好果。
更何况,徐凛一看就是个风流浪子,未必会为了施窈停留。
“阿菀叹什么气?”
施窈望着她,思量着,怕她叹气是因为谢瑜方才的缘故,就劝了两句。
“表兄他方才很是不留情面,并不是有意针对阿菀你。”
她用看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陆菀,“他待人处事一贯温和有礼,这般反常,才是真的少见。”
看起来施窈是真不知道谢瑜对他有意思,陆菀心下更满意了。
即使施窈说的对,那也真的是幼稚,跟幼稚园里喜欢扯小姑娘头花的小朋友有什么区别。
懒得再提他,今日攻略计划暂时休个工,陆菀把玩着杯盏,轻轻吹着悬浮的茶叶,换了话题。
“前几日,定阳长公主诗会的帖子都送至了各府,阿窈可会去?到时天寒,怕是得多备些替换的手炉。”
“我才不去,”施窈面色怏怏,数着盘里的点心。
“左不过一群高门贵女,实在无聊,踏雪寻梅,寻个由头,去会会世家郎君罢了。”
噗,陆菀一笑,又沉默下来。
可不是么,这些个闺阁间诗会,大多目的不就在此,外加显摆显摆自己的名声。
她想攻略谢瑜,施窈意在徐凛,自然是觉得没多大意思。
“那……谢郎君往年可会去?”
“许是会去吧。”施窈摇头,给不了什么讯息,“我也不知。”
又待了会,陆菀也就告辞了,临出谢府时,她还远远望见了谢瑜的身影,只是对方一转身就没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倒觉得,谢瑜像是在躲着她。
她转过了身,自然就没有看见,那个消失的人影,又从回廊转角处绕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目送她离去。
回府后,她让人寻出了诗会的帖子,拎在手中看了看,视线突然就定格在一行字上。
寄梅园?诗会地点在寄梅园?
那个出主意的帮闲叫什么名字来自,王六儿。
豁然开朗,陆菀只觉得心窍一下被打通了,心里透亮,原来是这样。
怪道之前徐凛提起时,她就觉得耳熟,王六儿这个人名原是出现在书里过的。
那得是日后发生的事情了。女主去寄梅园赏玩,遇见个不长眼的混混,喝醉了,嚷嚷着寄梅园原是他原来主家的产业,口里不干不净的,被男主教训了一顿。
他口中嚷嚷的主家,分明是老夫人的娘家。
所以……酒肆之事……自尽谢罪……
陆菀手里还拿着帖子,这会攥得死紧,细细看起来还在微微颤抖。
没想到老夫人竟是这般狠毒的心肠。
为着栽赃给她阿娘名下的铺子,竟能舍出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若那人真的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阿娘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陆菀咬唇思量着,这事该如何是好?
若是去告知阿娘,此事已经没了证据,阿娘除了恼恨也无他法。
再说了,自己也不好解释自己怎生得知的个中联系,总不能说是做梦梦到了吧。
既然如此,那只能自己瞒下此事。
可若是要她闷声咽下这口气,那她就不是陆菀了。
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她拧了眉,思索着。
“阿云。”
陆菀探头喊了一声,外间正忙碌的阿云就连忙进了内室,恭敬地站在软塌边,垂着头,入目便是不着鞋袜,染了蔻丹的雪白双足。
“娘子,这般会受凉的。”
她不赞同地上前把毯子往下扯了扯,盖住了那一瓣瓣鲜艳如花的红色。
“阿云,”陆菀支起身子凑近了她,笑得狡黠,两眼都弯弯的,透着明媚的天真。
“你去吩咐厨房的人,今晚给老夫人送几道带了蘑菇的菜去。找相熟的人,要让别人觉得不过是个巧合。”
这个命令奇奇怪怪的,但既然是娘子吩咐的,她便该去做。阿云应了下来,就出门去安排了。
温暖馨香的内室里,只留下软塌上的陆菀。
她坐起身,抱着膝头,唇角勾了勾,脑海中的计划也渐渐成了型。
老夫人之前不是还寻了僧人来探她的底么,这回也教她探探,也好看看,这人啊,到底怕不怕所谓的鬼神之说。
第21章 家人
“咳咳……”
浓重的药味又酸又涩,闻起来就呛鼻,伴随着老夫人时不时的咳嗽声,听松堂内愁云不散,来来往往的婢女都碎步低声,生怕惹了老夫人不快。
“这是什么?”
枯槁干瘦的手颤巍巍地指着盘内的食物,老夫人捂着心口,皱着眉询问。
临近的、名唤阿梅的婢女仔细看了看,轻声细语道,“回老夫人,这是蘑菇。”
“蘑菇……蘑菇……”
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一瞬,又马上回复常态,她满脸不耐地挥手,“撤下去。”
战战兢兢的阿梅就连忙把食盘都端了下去。
可是一连三日,都有掺杂了蘑菇的菜式被端了上来,这回老夫人眉头一皱,直接挥掉了食盘。
汤汁碎片砸了满地,狼藉一片。
“昨日不是叫人去跟厨房说,不许再上带了蘑菇的菜式吗?”
“婢子……婢子也不知道,只知厨房送来的便是这些。”
阿梅跪倒在地,高举着托盘,惊骇得浑身颤抖。
“不过是我放手了几日,就敢如此敷衍,这些刁奴是要上了天不成?我才是府中的主母。”
老夫人下力拍了拍床榻,一口气噎住,又是不住地咳嗽,那咳声撕心裂肺。
“去,咳咳,叫人跟周氏说,她若是想逼死我,咳咳,就尽管来。”
“是,是。”阿梅嗫嚅着,得了令,就仿佛看见了光亮似的,连忙爬起来离开。
低头离去的阿梅只听到身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舒了口气,又开始犯愁了起来,怎么去跟周夫人说呢?
“老夫人果真是如此说的?”
这会陆菀正在周夫人处核对账本,闻言,就知晓自己的手段成了,心里一乐,就按捺不住地抬头询问她。
“是。”阿梅连头都不敢抬,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很是惶恐。
即使这是老夫人的原话,即使她只是奉命过来传话。
可他们这些奴婢卑微命贱,若是主子听了不顺意,打骂奴婢都是小事,打杀了都很寻常,又那里喊得了冤。
“不过是些菜式,”周夫人虽有些疑惑,但也不太在意。
“你去交待了厨房,便说是我说的,日后别给她上这些了。你也下去吧。”
见惯了老夫人和珍娘子动不动发怒的模样,阿梅心下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羡慕起了这边当差的。
谁不知道之前阿梨是为老夫人做事,结果落得个那样的下场,要不是菀娘子求情,怕是命都要没了。
薄情寡义,可不就是说的老夫人,但她们这些低贱的奴婢也只敢在心里腹诽。
出了院子,她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又低头叹气,又要下雪了。
周夫人交待完了杂事,一回头就看见陆菀在掩唇窃笑,两眼弯弯的,显见得是很欢喜的样子。
“阿菀觉得何事这么可笑?”
还没有停住笑意的陆菀手下一顿,就有一滴墨珠滴到了账本上,她没想着要跟周夫人交底,就含混其词着。
“我是发现这账上有些错漏……”
边说着,就连忙一目十行地看账本,试图给自己胡编乱造的理由找个依据。
“有错漏也实属寻常,一个劲地笑什么。”
周夫人摇摇头,心想着,阿菀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不够稳重。
“咦?”
落下的墨点险险盖住了个数字,陆菀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下就发现了问题。
她仔细对比了不同月度的,就发现似乎还有不少错漏,难免轻呼出声。
“阿娘,这一项,似乎差了许多。”
她指着府内进项中,关于布料的部分,“这些不过是府内下人们穿得寻常衣物,怎地这价格竟是快赶上我们家常穿的素绢了。”
“不止这些,还有……”
“还有,不同月度的物件进价也似乎浮动了很多。”还是很剧烈、反常的上下浮动。
周夫人接过了账本,仔细看了看,就发现果真是如此。
她倒是不在意这些,“这府里的一堆烂账,我是不稀得管,给你与阿菱练练手倒是不错。”
“没想到阿菀第一次查账,就能发现这许多,也算是有些经商天赋了。”
这赞美听起来可不够诚心,陆菀撇了撇唇角。
“阿娘这话,我都听出了敷衍了,怕是最多只有两分真心。”
“那你想听什么?你可知,阿菱前日就找出了她分得账目的所有纰漏了?你这个长姐反倒落到了后面。依我看,一分真心就难得了。”
那分明是她没尽心尽力罢了,陆菀心下不以为意,笔下不停,仔细誊写着查出的错漏之处。
可想了想,又不死心地转头看看一旁坐姿乖巧的陆菱,就见她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再看看她熟练地拨动算珠,辟啪声悦耳,算珠飞速得几欲飞起,也不得不承认,陆菱当真是有些天赋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