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下一秒,他就恢复如常了,还好心指点她寻到了换衣的去处。
“阿姊?我们当真不等着五姑姑了吗?”
坐进了来时的牛车,陆菱有些不安地绞着帕子,清澈的鹿眼圆圆的,湿润润还有点可怜巴巴的。
她有些迷惑阿姊落水一遭就转了性子,方才在圣人面前就反驳了五姑姑的话,这会更是要直接带着她回府。
这变化委实也太大了些。
这么,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今日进宫的就她们三人,要是把陆珍丢在宫里,等她回了府,还不得闹翻天。
陆菀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就软软地倚靠在车内的凭几软枕上,半阖着眼,神色恹恹地解释给小妹听。
“方才我落水一事已经是传了个遍,她若是没那么蠢,就该知道,提早退席带了着凉的我回府,多少能挽回点自己的名声。”
虽然是聊胜于无,毕竟席上的人精那么多,都看得明明白白。
在圣人面前还琢磨着故意踩踩自己侄女的名声,嗯,大约这一阵,陆家都要成了洛京城里权贵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陆家早先随着前朝覆灭而破落,又因着陆贵妃这层外戚身份起家,多少人眼红得紧呢。
行差踏错了,小事就是笑料一桩,大事就是弹劾一本。
不过,这内中关窍,陆菱就没必要知道了。
陆菀挑了挑眉,勉强掀起眼帘,看了看心思都摆在脸上的陆菱,小兔子一样的妹妹,还怪可爱的。
“阿菱,你可带了镜子?”
忽然就起了好奇心,她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
可惜她随身的物件大约都掉进了湖里,只能跟陆菱借借镜子了。
这话题跳转的太快,陆菱愣了愣,才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只银色小靶镜递给了长姐。
即便镜面有些模糊不清,即使她这会受了凉面色不佳,陆菀也还是怔住了。
这张面容委实也生得太好了些。
与她本人眉眼相似,却像是多加了美颜滤镜。
黛眉宛转,眸清唇丹,潋滟眼波一转,就是自然去雕饰的妩媚风流,是透着骨子里的娇矜,娇而不妖。
若教她自己形容,国色朝酣,天香夜染,用灼灼牡丹来形容可说是合适不过。
一颦一笑,低眉敛目,无不是动人心魂。
所以……那什么信王世子对这么个大美人倒追数年都不心动?
陆菀对着镜子,挑了挑眉唇边含笑,镜子美人就多了几分明艳骄纵,又微微垂眸抿唇,镜中的美人便添了几分风露清愁,叫人好生不忍。
“哟,这是才被玉郎救了一遭,就迫不及待的顾影自怜起来了?”
啧啧,这尖酸嘲讽的语气,听起来可真是刺耳。
陆菀看向正在上车的陆珍,估算了一下距离,足下灵巧用力,就让才一只脚才迈上踏板的陆珍险些摔了下去,却是被婢女扶稳。
“五姑姑可别光顾着胡言乱语,小心脚下才是。”
陆菀翘起唇角,闲闲一笑,好心地出声提醒她。
这一笑让骇得心下乱跳的陆珍先晃了晃神,心下腾得生出火气,早就知道她生得好,居然还被她晃了眼。
“你方才在做什么?!竟是想让我直接摔下去,好狠毒的心肠!”
陆珍觉得自己抓住了把柄,等她回府告状,让陆菀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已经惹得不远处的宫人侍卫分神留意起了这边。
“五姑姑,我若是你,便安安静静地上车,又或者,为着方才的事情向我赔罪,也许我心情好,就不会把席上你的胡言乱语告知耶耶了。”
不过,要是从别人口中传到陆鸣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刚刚分明是你踩了我!”
“五姑姑慎言!”
“这是污蔑了我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后半句被陆菀一字一句地加重,让陆珍忍不住回想起圣人那凌厉的一眼,肩头都瑟缩了一下。
陆菀转头看向陆菱,“阿菱,你可看见我方才踩了五姑姑?”
一头雾水的陆菱急得直摇头,她方才确实什么也没看见。
“又或者,五姑姑还有别的人证?”
陆菀的目光故意在垂挂的车帘上打了个转,刻意引得陆珍去看。
只掀开了一半的车帘……不可能有别人看到,陆菀是算计好了的!
偏偏婢女在身边会扶起她,又出不了大事,陆菀,陆菀分明就是故意想吓她一跳!
陆珍瞬间如堕冰窖,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到了陆菀含笑的面容上,如花的面容此时在她看来透着阴气。
不过是落了水,就变得伶牙俐齿,该不会是惹上了什么……
陆珍背后一凉,不敢再多说一句,规规矩矩地上了车,坐到了离陆菀最远的角落里,仔细看手还有点抖。
等她回府就告诉阿娘去,阿娘一定有法子收了这妖孽。
可算是安静了,陆菀抚了抚有些微热的脸颊,那种尖利的嗓音听得她头疼。
驾车的轻喝了声,车□辘就转了起来,要穿过了宫城偏门,往陆府驶去。
觉得车里有些闷气,陆菀支起了车窗的一角,可巧这入目便是宫城正门。
五重门楼上,覆绿琉璃瓦低调瑰丽,巍峨高大的数层阙楼对称坐落,片石包边的青砖城墩架起了朱红宫墙,飞起的檐头翼角上是四枚威风凛凛的蹲兽。
一派风雅华贵之象,前朝数十上百年的修缮,才留下的这座宫城,当真是便宜了今上。
既得了享受,又少了劳民伤财的恶名。
【叮!穿书攻略001号为您服务!】
【001:阿菀阿菀!我回来了!转圈圈.jpg】
【陆菀:???】
【陆菀:来,说吧,要做什么任务才能回家。】
居然还自带表情包,陆菀有点好笑。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001的话语上,也就没注意到,她眼中忽然盈满的笑意让角落里的陆珍更惊恐了几分。
【001:呜呜呜~阿菀你都不好奇自己在哪吗!斜眼笑.jpg】
【陆菀:谢邀,不好奇。】
陆菀轻轻地松了手,啪嗒一声,窗外的景色就消失在视线外。说不好奇是假的,这系统看上去就有故障,赶紧把事情交待清楚比较重要。
【001:生无可恋.jpg】
【001:阿菀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的哦。得意.jpg】
【陆菀:微笑.jpg】
【001:^_^!简而言之,阿菀你现在是在一本书里,需要攻略男配或者男主,对方好感度100%,你就能回家了!你原本的身体现在躺在ICU里,等攻略结束就会清醒了!】
【001:阿菀加油!等你决定了要攻略谁,我就会用另外一种形态来到你身边。加油.jpg】
卡嗒一声,陆菀的脑海里就多了一本书,她尝试着翻阅,很容易就做到了。
这是一本古早甜文,翻看了一遍,大概讲的是男女主偶然相识,渐渐萌生出了情愫,而一直默默守护着女主的表哥很快就自愿退出,从此念着白月光孤身到老。
剧情乏味得跟加了点糖的白开水有得一拼。
以至于陆菱看她面色不对,轻声细语唤她时,她已经翻阅了大半本了。
剧情除了甜就是宠?还能不能有点信息含量?
陆菀在脑海中啪得合上书,她穿的这个身份,也就是原来的陆菀,今日本就该溺亡在芙蓉池里,死在这本书的一开头,后续一点用都没有!
书里也全是主角你侬我侬,最复杂的故事情节也不过是男主家世复杂些。年少时饱受继母和异母兄弟欺凌,还被送往洛京,实际上成为了质子。
是的,那位原身追逐了多年都没有成功的信王世子,就是书里的男主。
而男配么,就是今日救她的那位郎君,现任大理寺卿的谢瑜,字询安,温文俊秀,年方弱冠就考中了进士,又被圣人钦点了探花郎。
谢家行六,因着打马游街杏园赐宴时,丰仪如玉萧肃如松下风,得了个谢家玉郎的称号,倒是鲜少有人再唤他排行了,多是直接唤他一声谢玉郎。
好似不用犹豫什么。
她冷眼瞥过几眼那位信王世子,容貌昳丽却是盛气凌人,一听别人提起她,就马上沉下了脸,分明是厌烦极了,反而是谢瑜今日救了她一回。
怎么看,都是攻略谢瑜比较快。
更何况,这位谢玉郎也更合她眼缘。
种花家有一句经典名言,来都来了。
所以,来都来了,当然是攻略自己更看上眼的那位。
……
所以她刚才拒绝了什么……先婚后爱这种戏码她可以啊。
接受了赐婚她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接近谢瑜了。
仿佛错过了一个亿……当事人陆菀有点后悔,不,是十分极其特别的后悔……
“阿姊,你可是着凉了?头昏不昏?”
陆菱小心翼翼地瞧着陆菀,看她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想试试她额头的热度。
却被陆菀轻轻挡了回去,“许是有些着凉了,回去叫府里的医师来瞧瞧便好。”
她瞧着陆菱因为被拦住而窘迫得小脸飞红,就浅笑着又加了句,“我可不是厌烦阿菱,若是风寒的话,传给你可就不好了。”
“阿姊……”陆菱有些感动,她素日里总见阿姊对她横眉竖指,这般为她着想,以往是她把阿姊想的太坏了。
陆菀没再理会她,又阖上了眼,继续翻看剧情,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
她是诓陆菱的,即便她着凉感冒了,那也不会传染,这是风寒感冒,又不会自带病毒。
只不过她一个人惯了,对别人过于亲密的关心示好很有些不适应。
牛车到了地儿,从角门驶进了陆府,早已等候在此的婢女上前等着搀扶她们三人下车。
走在庑廊里,陆菀只觉得竹帘下悬挂着的珠玉丝穗都在无风自晃,再然后就是一阵天地颠倒。
她眨了眨眼,袖中的左手使劲掐了掐右手,竭力挺直了几分腰身。
等着去应付下一场硬仗。
与此同时,回了谢府的谢瑜却神色冷淡地端坐在书房桌前,侍奉的人不得准许,无人敢踏进此间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是在南宋,在马和之的《孝经》组图里,才第一次出现朱红的宫墙。覆绿琉璃瓦和左右双阙楼结构则是从赵佶的《瑞鹤图》中描绘的北宋宣德门一图上照搬的。
第3章 争执
屋角的香炉静静吞吐出飘渺清淡的白雾,秋日的浅白日光透过一侧窗墉,照亮正在沉思的青年郎君的侧脸。
另外一半俊秀的面容则是隐在屏风的遮掩中,带着朦胧的晕影,晦暗不明神色难辨。
【系统:叮!宿主可要选择抽卡?】
谢瑜面无表情,也不理会这道声音。
这下系统急得变了音,【抽卡有时效限制,请宿主及时抽取!】
谢瑜取下一只悬着的徽州笔,沾了沾墨,如玉的手腕微动,兔毫在光洁的澄心纸上游走,漆黑的墨痕字迹细腻有光。
这次府内呈上的松烟墨堪称上乘,想来是阿耶发现了那位的小动作,特意交待了的。
【系统:宿主……】
平直的古怪声音拉长了尾调,愣是叫人听出了满满的委屈。
谢瑜斟酌完明日要呈报的公文,笔走龙蛇,待到合上折子,才不慌不忙地回应了已经急得吱哇乱叫的系统。
【谢瑜:如实交代便可。】
【系统: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宿主……】
【谢瑜:前日你说自己本是避世的修道成仙之人,昨日说你下凡是为了渡劫。今日一早又频繁制造出意外,迫使我去救那陆家的小娘子。】
【而你称呼为我宿主,宿者,必是取其留、住之意。】
不带情绪地叙述了这几日的离奇古怪经历,他连眉都没抬一下,仿佛亲身经历的不是自己一般。
在瓷盂中涮了涮笔,将其在笔架上挂起,转而取了本莳弄花草的古籍翻看。
他与太子私交甚笃,这还是前几日从东宫的书房搜罗来的。
起因么,不过是最近得了株稀有的牡丹。可没几日,花匠就来跪求告罪,言说不知为何,这花叶耷拉下来居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今日有半日空闲,不如看看可否有挽救之法。
至于这系统的回应与所谓的奖励,他却是不在意的。
审理嫌犯时,酷刑也许不是最好的法子,耐心才是。
一阵难以形容的滋滋声过后,古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谢瑜抚在卷轴上的修长手指一顿。
对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直无波的僵硬声调。
【系统:我并无害人之意。陆家小娘子于我有恩,她命中有数次生死劫,我便是为了护她而来。作为回报,宿主也会获得相应奖励。】
【系统:今早的意外事故亦非我所为。每救她一次,我便会帮宿主化解一次意外。若是获得其好感制,还会有额外奖励。】
这可就趣味了,谢瑜唇边噙起了笑意,他往后斜了斜,曲起修长的手指,用指节敲了敲倚靠的凭几,语气不明。
【谢瑜:我与那陆菀非亲非故。】
【系统:若是我可以提供郎君一直想查之事的线索呢?】
谢瑜的目光定在屋角的香炉上,半晌,缓缓地卷起了卷轴,随手投掷到一旁的瓶中,站起身往外走去。
门口随侍的谢觉马上跟在他的身后,只觉得郎君今日似乎心情不佳,连惯常挂着的笑都没了。这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
他跟着郎君长大,自然知晓郎君不似面上温和,也不知今日是谁惹了他。
怕是要出什么事了,他望着谢瑜径直往花房的身影,忧心忡忡却不明所以。
与此同时,陆家的听松堂内,也是气氛紧绷。
老夫人的消息还挺灵通,刚一回府就有人通知她们去听松堂,生怕她不知道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陆菀瞥了瞥堂上端坐着的,她名义上的那位祖母。
年不过四十许,可发髻却已经花白了,腰身还有些佝偻,颧骨微凸,细眉斜挑,一看不是个慈祥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