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自己是着凉发烧了,才会晕过去。
她勉力露出个笑容,小声沙哑地唤了声,“阿娘。”
不是她不想起身,实在是自己浑身软绵绵的,连手都抬不起来。
周夫人微笑着应了声,随后端过了一盏温热的褐色药汤,一匙匙地喂给她。
这药有点苦啊……
陆菀皱了皱眉,但还是强忍着咽下,保命要紧,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风寒可不是小病。
一场风寒人没了,那都是常态。
见她乖巧地喝完药,周夫人眸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和陆远交换了个眼色。
陆远扬袖就递过来了精致的小漆盒,一打开,就是分门别类装好的各种蜜饯。
陆菀打眼扫了扫,目光就落在了朱红透亮的蜜煎樱桃上,再也移不开眼。
这看上去,着实有些诱人。
周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蜜煎樱桃,指尖一颤,才夹取了几粒喂给了她。
浓郁的甘甜里微微带了果酸,一扫而空方才喝药的酸涩。
一旁的陆萧看着疑惑,“阿菀,你不是最不喜欢吃蜜煎樱桃了吗,每每嫌弃这味道太过甜腻……”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夫人打断了,“阿菀这会口中正酸苦,用些甜食怎么了,还用你多嘴?”
陆菱也扯了扯陆萧的袖子,小小声,“阿兄,阿姊这会正难受呢,你别高声。”
陆萧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这才打住。
陆菀这会其实也不嫌吵。
现在头脑里还有些昏,看见床前都是人,虽然是有些挤了,但是他们也都只是关切地看着自己,没有打着关心的名义问东问西,让她好受不少。
她扯了扯唇角,“让你们担心了。”
周夫人掖了掖她的被角,笑着没答话,分明是欣喜的模样,连着陆远的眼神也亮了不少。
这是什么情况?陆菀有些不明所以。
这会就有婢女过来回话,“夫人,给谢府的礼物已经送去,倒是谢郎君又回送了支百年山参来。您要过目吗?”
婢女递上了回礼的帖子,周夫人打开草草地看了一眼。
看来是自己昏睡时候,周夫人让人给谢瑜送了谢礼,陆菀一下反应了过来。
不过……谢瑜居然又送了回礼?
陆菀有些摸不着头脑,总不能谢瑜对自己有意?
这倒不是她自恋,从她的记忆来看,陆谢两家好些年没什么交情了,谢瑜跟原主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又是救了原主,又是回送了礼品,还刚刚好是滋补的山参,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
周夫人也有些奇怪。
但也不过是一支百年山参而已。
周家巨富,她又是独女,在她看来也不是了不得的东西,收了就收了,回头有时机再送些重礼回去便可。
“阿菀先休息吧,过会阿娘再来看你。”
陆菀的眼帘又半垂了下来,听见这话觉得心头慰贴,就温声应下,“嗯,阿娘阿耶慢走。”
她虽然才醒过来,但还是感觉困意沉沉。
室内又满是苦涩的药味,她就让婢女打开窗透透气。
贴身侍奉的阿云不敢怠慢,但又怕她着了凉,就放下了床帏,遮住了明亮的光线。
幽暗的环境最是助眠,很快她又睡了过去。
出了陆菀的停音阁,陆远就打发走了两个儿女,陪着夫人走在了庑廊下,随侍远远跟在后面。
廊边悬挂着鸟笼,笼中的画眉宛转啼鸣,叫声里全是欢快无忧,日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在了粉白的墙上,再透过精致的雕花墉曳斜出光影。
“攸之,”周夫人叫了陆远的字,攥紧了他搀扶自己的衣袖,脸上是患得患失的茫然。
“是阿菀吗?”
陆远伸手半揽着她,长叹了一口气,“许是终于等到了。回头得去寺庙给那位大师再续些香火钱才是。”
周夫人笑了笑,又收了收泪,旋即柔声道,“那位谢玉郎在帖子里说想来探望阿菀,这倒是奇事,两家多年不曾来往了,难不成是看上了我家阿菀不成?”
陆远方才也看见了帖子,这会倒是没有什么想法,轻笑一声。
“来便来,我倒是觉得他那般才貌也算配得上阿菀,试试也未尝不可。”
他抬首望了望湖面,凌水而建的重檐攒尖水亭里,正有仆从在忙忙碌碌地装卸着格眼木窗。
“不过,到底是对阿菀一见钟情还是另有所图,也得考量考量。”
陆远唇角弯得更高,笑意转为嘲讽,“我的女儿,本就该不屑得沾那对父女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宴》里有提到蜜煎樱桃的做法:去核樱桃用砂糖析出水分,再用砂糖加蜂蜜煎煮一次,最后用蜂蜜熬至糖汁黏稠,就成了!
其实还有一种加了梅子汁做的樱桃饼,也有用盐和香料炮制的砌香樱桃。
第5章 拜访
一场风寒真是吃了不少苦药。
陆菀觉得自己真的缓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的清晨。
她一睁开眼就听见了庭院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才半坐起身,早已等候的婢女听见动静,就用如意银钩挂起了床帘。
“您可算是醒来了。”
阿云偷眼关注着陆菀的神色,试探着说,“夫人早就交待了让人温好了药,婢子让人端上来可好?”
陆菀因为初醒而飘忽的目光落到了阿云脸上,对方连忙收回了眼神作恭敬状。
却只是恭敬而不亲近,看来,连这贴身婢女都不亲近原主。
她突然有些疑惑,陆家这一家子的关系看起来还挺奇怪的。
她阿耶跟耶耶关系近乎破裂,商户出身的阿娘也敢跟有宗室县主封号的老夫人顶嘴,她的长兄亲近她,小妹却有些惧怕她。
至于阿耶和阿娘么,记忆中也不觉得特别亲近她,昨天却是一直维护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一股熟悉的药香飘来,陆菀收回了思绪,就看见阿云因为她久不出声,自作主张地将药端来了。
算了,考虑那么多做什么,这里到底不是她的人生。
早点完成系统的任务,攻略了谢瑜回家去才是要紧事。
至于这系统打得什么主意,那也都跟她无关。
温热的药汤又酸又苦,尾调又有些诡异的甜,陆菀很勉强才都咽了下去。
正接过茶水漱口,就被阿云告知了新消息。
“你说谢廷尉要上门拜访?”
陆菀有些吃惊。
谢瑜如今官任大理寺卿,司掌刑狱鞠讼之事,时人从旧时官名,称呼他一声谢廷尉也无不可。
陆菀只觉得还不熟悉时就叫他谢玉郎,难免有些轻佻,私下就直呼了他的官名。
得了阿云肯定的回复,陆菀眨了眨眼,眨掉最后一丝迷濛,就利落起身,掀被下床,抚着发丝往妆台边去,催促着,“快些打水来给我梳洗。”
送上门来的,这机会可得抓住了。
听说这谢瑜也不是个爱出门逛的,平日里想偶遇他有点难。
也是,搁谁一出门就能被一堆丝帕荷包、水果鲜花砸,估摸着也不愿意天天出门溜跶。
连茶楼上说书的都能说上两段,昔年洛京城赫赫有名的汝安郡主,对谢家玉郎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日常围堵谢廷尉,一月间七战七败,气得郡主转头另嫁了沈小将军。
到底也不见谢瑜有个什么反应,就跟没事人一样。
陆菀以前也是听说过不少笑话的,仔细说起来,这谢瑜好像也不是那么好追的。
对着打磨光洁的铜镜,她细细地用眉笔勾勒出远山横黛,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
她一直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横竖她这开局很不错,上来就跟谢瑜扯上了关系。
一时妆毕,陆菀仔细打量了下自己。
因为生病还有些苍白的脸颊上点染了些浅色的胭脂,透出些粉嫩娇柔来。
连发间都用了银钗和珠花,身上的襦裙更是素淡。
一改旧日里原主喜欢的艳丽装扮。
忽然变了风格,总是能让人耳目一新的,说不定还能给人留下些特殊印象。
陆菀的算盘打得响,只可惜,上门拜访的谢瑜看见她时并没有多大反应。
今日陆远跟上官告了假,只推说是家中儿女病了,倒是先在书房见了谢瑜。
一时茶毕,再三感谢一通之后也没为难他,只当他是寻常拜访的亲友。
临了还笑着客气道了句,“小女得蒙询安相救,特意备了一桌茶点聊表谢意,还望谢廷尉莫要嫌弃。”
于是,陆菀前脚得知谢瑜进了府,不多时就见到了谢瑜。
她原本还以为陆远对着上门的谢瑜能唠上一会,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谢瑜。
所以等谢瑜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几位婢女垂手拱立,他要见的人反而没了踪迹。
“喵~喵~”
几声绵软的叫声传来,谢瑜定住了脚步,四下打量了一番,循声绕过了树丛,正好跟抱着一只小奶猫、蹲在地上的陆菀对上了眼。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陆菀下意识把怀里的小猫抱得紧了些。
黑润的眸子望着谢瑜,露出些尴尬神色。
刚才她正等得百无聊赖,就听见树丛里传来了几声喵喵声,听起来奶气又微弱。
她四下看了看,因为昨夜下过了雨,雨地还有些泥泞,就勒令几位婢女站在原地。
自己听着声沿着石板路走了几步,果然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浑身雪白,蓝绿鸳鸯瞳的小奶喵。
浑身还是干净雪白的,就是小眼神滴溜溜转着,不停地喵喵叫,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
一直想养喵却没能如愿的陆菀到处看了看,确定了附近没有窝和母猫,果断决定抱回去自己养。
才安抚好小猫,擦干净了小爪爪,把它抱在怀里。
还没有站起身,就看见了一双玄色绣银色卷云纹的鞋履出现在自己面前。
有点不甘心地往上望去,就看见了谢瑜清隽干净的脸。
他唇角微微翘起,却看不出太多笑意,眼眸中一片安静宁和,像汪着阴历十六夜的清冷月华。
“陆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陆菀仰头看着他,忽而觉得自己好像气势上矮了一截,连忙站起了身。
也没有放下猫,只是示意性地行了个礼。
素色裙摆在低空里逦迤出了柔和曲线,如同一朵皎皎白梨花。
她看见谢瑜的目光落在小猫身上,灵机一动,有了个想法。
说不得,这谢瑜也是个爱猫的,要不然也不能来这么快。
于是就小心托着小白猫,往谢瑜身边凑近了些,柔声说道,“谢郎君你看,这是我方才闻声寻到的小狸奴,还是异色瞳呢。”
像谢瑜这种一看就心思沉沉的,大约会喜欢单纯柔弱画风的女子?
陆菀边琢磨着,边拿捏着语气,让自己笑容更纯净些。
谢瑜袖中的指尖捻了捻,才伸出手在小猫身上抚了抚,语气温和。
“看上去不足月余,若是其母来寻,寻不到可就不妙了,陆娘子不如先放回去。”
这就外行了不是,陆菀不认同地偏头看他。
“谢郎君有所不知,这小狸奴被丢弃在这,又沾染了人的气息,怕是寻不回去,我打算自己带回去养呢。”
谢瑜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她两眼放光,纤细柔白的手指在小猫柔软的白毛里打着转,就知晓她应当是不会放手了。
他也就无所谓地笑了笑,随意附和。
“那日后这只小狸奴可要劳烦陆娘子好生照料了。”
【叮!陆菀好感度上升至15,宿主再接再厉!】
陆菀这才想起自己还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就邀着谢瑜往湖边去。
“我听阿娘说,这次病情转好,还是多亏了谢郎君送来的山参。今日听闻谢郎君会来,就安排了人整治了些时令鲜果点心,还请谢郎君移步水亭。”
这话才是假的,山参大补,她刚刚受了大寒,没得再补得流鼻血。
那根山参不定在哪个库房发霉。
想到这里,陆菀用余光看了看谢瑜,掩饰住自己的嫌弃。
这人是不通俗务吗,怎地送的东西说起来实在,根本不实用呢。
陆菀抱着小白猫走在前面,也就没看见谢瑜的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了帕子,拭了拭方才触及小猫的指尖,然后扔给了身后跟着的谢觉。
谢觉连忙藏起了帕子,心下有些咂舌。
自家郎君最怕猫了,这会看在陆小娘子的面子上,居然还摸了摸。
他看了看前方身姿窈窕的少年女郎,心下记了一笔,说不准自家郎君铁树开花,要动上一回凡心了。
自己可得记住了,莫要怠慢了这位小娘子。
才走到水边,还没有走到水上的穿廊,陆菀就听见了熟悉的、让她头疼的声音。
“这不是谢玉郎吗?”矫揉造作的尖细女声传来,拔高的嗓音里透着明晃晃的兴奋。
陆菀一回头,果然就看见了道熟悉的身影,她这位本该还在禁足中的五姑姑竟是出来了。
只见陆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小碎步挪得飞快,蹭到了他们面前,对着谢瑜行了个礼,腰身摇摆,直要晃进水里。
“玉郎今日怎地来了陆府?”
陆珍好像这才发现陆菀的存在,厌恶地看着她怀里的小白猫。
“你怎地抱了个白毛畜生待客,没得丢了陆府的脸。”
小白猫仿佛听懂了陆珍的话,下意识往陆菀怀里一缩。
陆菀安抚地揉揉它的粉耳朵,语气疑惑。
“五姑姑,您不是在禁足吗?怎么出来了?耶耶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的。”
一句话就揭了陆珍的底。
陆珍被刺得肩膀一缩,随即又壮起胆来,阿娘说了要请大师来府上收她,自己才不怕呢。
细想陆菀话中的内容,她又炸毛了,这不是在玉郎面前贬损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