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就认为门下省是机要之司,在《资治通鉴》有一段原话:“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然驳正。人心所见,至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
第44章 初察
回去的牛车上, 陆萧还是浑浑噩噩的,虽是仍不能理解荀方所为,但心结已经解了许多。
陆菀望着眉宇渐渐舒展的兄长, 也放下心来, 给他斟了杯茶。
“阿兄,你润润喉吧。”
“嗯。”陆萧端起来,抿了口,略有些出神。
“今日之事, 还是麻烦谢郎君了。”他突然说了句。
后又续道,“你们之后所言,我也听到了。”
是关于成亲过礼之事被他听见了?
陆菀有些别扭地挪开眼, 还未褪去的红晕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然而陆萧再开口说的却是:“谢郎君所说不差,我辈为先,有种种错漏亦是寻常,然则后效事宜……”
突然觉得这个阿兄可能不是亲生的,居然先想的不是妹妹,而是谢瑜说的话。
陆菀僵着脸, 看着开始恢复生气的陆萧, 觉得他的书呆子气又回来了。
这样也好, 她扯唇笑了笑, 假作认真听他讲着自己的设想, 时不时还附和一二。
如此, 这从二月拉扯至今的一遭风波,总算是真正过去了。
*
谢瑜所说的不假,钦天监所送来的成亲吉日竟是在七月间,离现今也不过三个月,接到消息时, 周夫人就有些不满。
她重重地搁下手中的账本,“哪家女郎出嫁,不是需得一年半年的,偏阿菀的日子如此之紧,若是准备的不够妥当,跌了面子如何是好。”
一旁的陆远却是有些不赞同,“皇家赐婚,过礼事宜,礼部会一力承担,我看只需为她备些细节琐事便可,这时间也不算赶。这日子可还是挑在了太子册妃之后。”
周夫人皱眉反驳,“女儿家的琐事又不少,你知道什么……”
当事人陆菀静坐一旁,内心毫无波动,专注地捧着一碗水果碎冰,只当没自己的事。
地窖里冬日存下的冰,敲一块,磨成细细冰沙,再把时令水果切块,混好后倒进酪浆,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她心满意足地想。
却不料那两人突然结成同盟,把矛头调转对向她。
“阿菀,你觉得呢?”
陆菀依依不舍地放下银匙上的粉白桃肉,蹭到了周夫人身旁,撇嘴道,“这都已经定下来的事,叫我说什么。”
周夫人有身之后,脾气急躁了些,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陆菀的额头,嗔怪道,“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过两日便是宝珍楼三月一度的大集,我如今身子沉了,你自己带上金银,去挑些喜欢的首饰物事,也好做陪嫁。”
宝珍楼的月集?陆菀最近也无事,想了想,就点头应下了。
等到了那日,才到了地界,陆菀就被这来来往往的许多人惊到了。
熙熙攘攘的,除了士族女郎们的香车玉舆,还有许多鲜衣怒马的郎君,还有不少穿着光鲜的百姓穿插其中。
至于那街边摆着的各色物事,金银财帛,珍玩犀玉,饮食冠梳等更是应有尽有。
这赶一趟集市罢了,居然很有些过节的氛围,比之上元也不遑多让,陆菀暗自想着。
身后的阿妙还是头一遭随着来此集会,她咂舌道,“难怪之前府里跟着出来过的,回去都能夸赞上好几天,果真是热闹!”
“三月一集,自然是热闹了,”陆菀随手捡起旁边摊位上的一把木梳,指尖抚着,颇有些意动。
虽不是什么珍稀材质,巧雕着只月兔趴伏在桂花树上,很是有意趣。
一旁的摊主巧舌如簧,“娘子可真是好眼力,这梳子虽不名贵,雕刻的师傅可是出自宝珍楼雕刻大师的座下,只是犯了事被赶了出来,才能让那等技艺流传出来……”
陆菀不耐烦听他絮叨,直接示意了阿妙付了银钱,就带着婢女们往宝珍楼方向去。
赶出来的弟子都如此手巧了,她其实也想去看看大师的技艺。
一向稳重的阿妙也透出些逛街的喜意,“娘子,那宝珍楼当真有那么多好东西吗?”
闻言,陆菀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飞檐高翘,守卫甚严的数层台阁,远远的就能望见匾额上的宝珍二字。
陆菀道:“这是自然了。听闻宝珍楼在前朝时便有了,常有些稀罕物件出售。平日里却总是闭门,每月一小集,三月一大集,大集上必有楼中得意之作出售,来往之人无不赞叹,欣然以赴。”
“久而久之,就许多依附的商贩,赶在这日在附近聚集摆摊,如此就更热闹了起来。”
阿妙听得入迷,难免就心向往之,“娘子,我们也快些去,去得晚了,说不定便被抢先了。”
旁边的阿余也不断附和,“是呀,娘子,我们赶紧去吧!”
她们两人都没有来过的,陆菀好脾气地笑了笑,就给她们解释道,“宝珍楼巳时才开楼,你们急也没用。”
阿余看了看天色,“那也快到了,娘子我们先去占了位置也是好的。”
陆菀摇头,“我们去早也没用,楼里的位置都自有排序,不如在这附近逛逛,我瞧着也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
“就在宝珍楼附近逛,一会儿也可先进去。”
阿余失望了一瞬,又很快高兴了起来,附近卖什么的都有,她指给陆菀看,不远处有个摊位摆了许多蜜饯干果。
朱红,浅青,橘黄的,俱是晶莹剔透,分门别类地摆在胡人常用的琉璃盖碗里,用巴掌大的银勺舀取,看上去诱人极了。
陆菀食指微动,领着她们上前,让摊主各样都称上一些。
另一边,骑在马上的周堪就指给身边眉眼昳丽的少年郎君看,“文旭,那不是陆五娘吗?”
周延闻言,冷厉的凤眼一转,挪走视线,眉心狠狠一皱,“与我何干。”
周堪咧嘴一笑,“也是,人家如今都被赐婚了,你便是想怎样,也没得机会了。”
他摇摇头,语气散漫,“天下好女子何其多也,你从前看不上她,没道理现今就转了性了。”
周延冷着脸,一挥手,破空的鞭子险些挥到他的脸边,吓得周堪往后一仰。
他也不生气,笑嘻嘻道,“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你不是马上要回封地了,这么多年不见,可得在宝珍楼买些好物件给你那继母和兄弟们。”
周堪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便是他们当年使坏把你送洛京来,面子功夫总得做足吧。”
一想到马上要回去面对那些污糟人,周延陡然愠怒,马鞭大力挥动间,快马离去,扬起无数尘土,浑然不顾后面几位好友的呼喊。
又逛了会,陆菀带着几个婢女在街边的食肆歇着,随意尝了尝店里的时鲜,眼看着漏壶到了刻钟,便往宝珍楼行去。
来的人果然很多,她被引路之人送到了二楼楼梯左手边的房内,引路的人客气道,“还请娘子用杯茶稍候,巳时一刻,便可去挑选心仪的珍宝了。”
陆菀点了点头,让婢女将房内的格窗支起,自己站在窗边看着这进楼的人,多是些眼熟的世家之人,甚至还看见了周延。
她忽然就想到了谢瑜,自己昨日遣人去给他送了消息,可他只推说今日有些急事,稍晚些若是有闲暇,便会赶来。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来,陆菀又回去桌边,饮了口茶,坐等着开售之时。
说起来,这不就是后世的饥饿营销么,打出噱头,自然能卖出高价了。
她有些无聊地想,宝珍楼背后的主人,也是有几分意思的。
巳时一刻,楼中就有请来的乐师奏起了欢快洒脱的西域曲子,陆菀带着婢女们出门,在栏杆边一瞧,就险些被晃了眼。
红的是红宝,绿的是碧玉猫眼,白的是珍珠白玉,这些也就罢了。连海里尺长的珊瑚树,深山里上千的野山参,也是有的,还真是有些大开眼界。
“娘子!”身后的阿余发出来小声惊呼。
陆菀笑着瞥了她一眼,“我们也去。”就领着她们下去。
很快,她就看中了个簪子,才要伸手去拿,就被人抢了先。
“陆娘子眼光不差,这发簪通体用羊脂玉雕琢而成,簪头的这朵牡丹亦是工艺精湛。”
来人年纪不大,抚着簪头的白玉牡丹笑笑,语气里火-药味十足,“可见是个眼毒的,要不怎能得了谢家郎君的青睐。”
?有完没完了?
陆菀眉梢轻佻,头一次发觉原来谢瑜的魅力这般大,几乎去哪都能遇见他的烂桃花,连这般小年纪的也有。
诗会,花宴都有就算了,连出来逛个街都能遇到。
她懒得搭理,笑了笑,“这簪子的确不错,若是小娘子喜欢,不如定下便是。”
方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陆菀已经看出了,眼前这位,乍一看也是通体的气派,可伸手间,露出的里衣一角不过是寻常素绫,可见是个面子光的,大概率是买不下来的。
来人似是也没想到她直接就放弃,睁大了眼,口里嘟囔了句,“我这会又看不上了。”
就装模作样地放了回去,后来更是索性厚着脸皮跟在了陆菀身边。
每当她拿起个什么,那尾随的白衣的小娘子就抢先拿走,把玩一番之后又不再买,委实让陆菀心下有些不悦。
这算什么事,摆明了要恶心她不是。
“娘子?”阿余撇了撇嘴,扯了下陆菀的袖子,几欲出口。
陆菀安抚了她一下,回眸冲着白衣的小娘子笑道,“小娘子是哪家人?我们竟是能每每看上同一件货品,可不是有缘。”
她压下了自己的不悦,得问清楚是谁家的,若是招惹了个来头大的,岂不是麻烦。
“谁跟你有缘了。”白衣的小娘子抿紧了唇,硬邦邦地答了句。
陆菀略略蹙眉,走回了自己最开始看中的白玉牡丹的簪子旁,伸手欲拿,却又被她抢了先。
“我这会又有些想买了,觉得这支的确不错。”她还拿起了试图在自己发上比划两下。
可惜她年纪尚小,梳得双环髻,发式俏皮,根本没地方可插。
熊孩子,陆菀给她下了定义,却又有些没法。
这种半大不大的,最是讨人嫌,又不能像应对其他人一般处理,跟她计较吧,她脸皮厚又会缠人,几乎是招惹上就跟牛皮糖一般难以甩脱。
不计较吧,又眼巴巴地烦人。
今天出门真是有些流年不利,陆菀暗衬道。
“凝柔,你在这里作甚?”
陆菀回过头,就看见周延拧着眉,盯着跟在她身边那人。
他身边的周堪更是一脸牙疼,上来就把那小娘子拎了过去。
“阿兄你放开我!”
那小娘子很是不服气,她还睁着眼说瞎话,“我陪阿姊她们来的,四下看看怎么了!”
周延眼神绕开了陆菀,定在了那支白玉牡丹的簪子上,叫来了场内四处的伙计,“这支簪子记在我的帐上。”
他略一施礼,“家中的堂妹年纪小,不懂礼数,让陆娘子见笑了。”
说着赔礼的话,脸色却冷淡,连看都不看陆菀一眼。
“上次花宴也是多有得罪,此物便做赔礼之用,还请娘子勿要见怪。”
花宴跟周延有什么关系?
陆菀没有什么印象,何况此物贵重,她是不能接受的,便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
“不过小事,我未曾放在心上,世子不必见怪,这物贵重,我是断不能接受的。”
未曾放在心上?
周延眼神一凛,攥手成拳,几乎要扎破自己的掌心。
他那时鼓足勇气,在外面徘徊了许久,才说出的真心之语,竟是被她当做小事,未曾放在心上。
仿佛有什么在炙烧着心口的位置,难熬得焦心,周延飞快地扫了一眼陆菀,也不回应,就转身狼狈离去。
周堪则是拎着自家不省心的小妹跟在后面,也是一脸头疼的神情。
“娘子?这簪子我们还要吗?”阿余小心翼翼地问着。
“当然要了,”陆菀拈起了簪子,入手温润油糯,显然是上品。
她自己又不缺钱,更没必要占这点小便宜,“你教人去把帐结清,抢在周延之前。”
又挑了几件心仪之物,陆菀就打算回去,在牛车上,忍不住地把玩手中的玉簪,越看越是喜欢。
雕刻的工匠很是手巧,把牡丹鲜妍娇贵的模样琢磨了十足十,连细小精细的花蕊都活灵活现。
最妙的是,这花蕊上有一点糖色,被工匠巧妙地雕出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模样,很是讨喜。
“娘子若是这般喜欢,婢子替您带上吧。”阿妙笑着提议道。
陆菀就把簪子递给了她,自己摸出了个小靶镜,眼看着她把簪子别到了发髻边。
乌鸦鸦的云髻边斜伸出一枝白玉牡丹来,还有只似花香吸引而来的娇俏蝴蝶,当真是清丽难言。
“配上娘子今日的发式,甚美!”阿余在笑嘻嘻地赞道。
好像的确不错,陆菀的心情也是相当好,葱白的指尖抚了抚发上盛放的牡丹,只觉得今日所得,最满意的便是这支。
车行至半途,牛车骤然顿了一下,竟是停了,车内几人面面相觑。
“娘子,谢郎君来了!”周大在车外大声禀告道,带着欢喜语气。
谢瑜来了?
看来是忙完了,要来接自己。
陆菀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她让婢女搀扶着自己下了车,就看见谢瑜也刚刚下了马。
“你不是说今日很是忙碌吗?”
她唇角一挑,刻意露出了娇嗔神情,只等着谢瑜说几句好话来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