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她走上前去,手臂就是一痛,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扯到了屋舍的夹缝中,立即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口鼻。
第58章 将离
被骤然拉扯到屋舍的缝隙处, 陆菀却没有挣扎。
因为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药草气息,那是今日张猎户家送来的止血草药。
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下受伤的脚腕,然后拍了拍身后人的手。
示意她已经知晓了, 不会出声, 可以放开她了。
身后之人便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陆菀当即便试图离身后人远些。
这处实在是太过狭小。
她的后背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了身后人的胸前,连对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都能感知到。
偏偏此时他还半垂着脸庞,贴近了她的耳畔,匀长的气息就喷洒在了陆菀敏感的耳尖上。
她偏了偏脑袋, 试图躲开,却又被身后人制止。
“此处来了外人,莫动。”
谢瑜附到了她的耳边, 轻声说道。
其实不需他说,陆菀也发觉了。
离着院门不远处,有几人举着火把,正跟今日他们见着的石缘生说些什么,态度极为恭敬。
而石缘生却是背对着他们几人而立。
他的面容在白日间便显得狰狞,此时更是背着火光, 晦暗不明, 根本看不出其上有什么神情。
他身后的那几人似乎是急了, 俯身行礼长揖, 不断地说些什么, 却都不曾让石缘生有所动容。
这时, 擎着火把的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石缘生蓦得回头,夺过火把就往那人头上砸去。
高举着火把又砸下,边砸边踢踹,粗哑的嗓音里满是不屑和怒气。
“谁稀罕那个乱臣贼子送来的东西!”
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 来人所举的火把本就黯淡,石缘生挥舞着,竟是将火焰都扑灭了。
这下,山院里便只剩下些隐隐约约的月光。
什么都看不清了。
黑暗里还传来石缘生气喘吁吁的粗哑嗓音,能听得出此人怒火正炽。
“他不是连弑君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在意我这么个老不死的干什么!你们带上东西都给我滚!”
似是气急,连嗓音都不压低了,她都能听得清清的。
思及此,她的心里就是咯登一下。
这么大的声,只怕他们此时便还在房内,也有可能会被惊醒。
石缘生竟是毫不顾忌他们了。
她小声对谢瑜道,“只怕一会儿他回过了神,就会怀疑我们极可能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无妨。”
谢瑜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腕间娇嫩的肌肤以示安抚,声音和缓着。
“我们先回房里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出了躲藏之地,陆菀有些迟缓地跟上,只觉得自己的脚腕在夜间是越来越有些疼。
还是当初在东宫花宴上崴伤的一侧。
甚至都分不清是旧伤复发,还是又添新伤了。
见她迟缓,谢瑜俯身打横将她抱起,一言不发地将她抱了回去,稳稳地放置在床板上。
便开始摸索着解起她的腰带。
?!
“你做什么?”
陆菀又羞又气,连忙按住他扶在腰间的手,却还记得压低了声。
“你我不是夫妻么?”
他背对着窗口,连微弱的月光都不曾有,陆菀根本辨不清他的神情。
只能从语气中感受到那明显带着的轻快,似乎夫妻这两字便是他最乐于出口之言。
“我自己来便是,你先放手。”
她往床里挪了挪,只解下了她的外衣,递给了谢瑜,让他悬挂在床边。
谢瑜说的不错,如果石缘生反应过来,定是会想来探探他们是否听见了外间的话。
若是再见他们两人和衣而卧,且距离甚远,一定会起了疑心。
很快,谢瑜也将外衣褪了下来,还刻意将两人的外袍悬在了一起。
男女的衣衫垂落间,叠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他也在黑暗中弯了弯唇。
陆菀没有留意到他这些小动作,只是在他上了床榻,靠近自己时,顿时僵硬了许多。
方才睡在一张床上,距离甚远,又是和衣而卧,各睡各的,并没有什么旖旎意味。
可这会他靠了过来,示意自己枕到他的手臂上,再把她整个纳入怀中,就委实太过亲密了些。
清冽微苦的气息陡然变得强势万分,几乎毫不留情地将她辖制在自己的身边。
鼻端眼间,皆是与谢瑜相关。
陆菀呼吸微乱,她试图悄悄地往一侧挪远些,却被谢瑜勾住她的细腰,强硬地锁在身边。
这人还欺身凑近她,低声交待道,“他快来了。”
只是配合着演出而已,陆菀深吸了一口气,做着心理建设,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屋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黑暗幽静的夏夜虫声里并不突出,却不住地敲击着床上两人的耳膜。
有火光自窗边略过,陆菀迅速阖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几时,外间才又渐渐安静了下去。
“我很想一直如此下去。”
谢瑜忽然开口,他向来谨慎,便是外间人可能已经离去,依旧用的是气音。
喉间的那口气低低绕绕的,唯有他身旁的女郎能听见。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陆菀却是听明白了。
他是想与自己当真成了夫妻,日后始终同衾共枕,同眠同卧。
若是依着时人侍死如生的想法,只怕还要加上个死后同棺同穴。
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了下来,她仰着头,视线落在了黑暗中原本该是房顶横梁的位置,明澈的眸子微微闪着光。
“谢瑜,我们没有以后了。”
她缓缓开口,心里也知晓,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
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在话语里都带上些颤音,连细细弱弱的手指都蜷缩成了一团。
身边郎君的呼吸窒了一晌。
就在陆菀以为他不会答话时,谢瑜却蓦得翻身,将她完全压在了身下。
甚至还叩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地碾在她的耳边。
两人离得极近,彼此呼吸相闻。
动作熟稔得如行云流水,片刻间便完成了,像是他已经在心里做过了很多次。
丝毫没有给她些反抗的机会。
但这次,陆菀也没有挣扎,像是笃定了谢瑜不会伤害她、强迫她。
她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郎君,与那双清润的双眸对视。
两人离得极近,四目相对,谢瑜眸中挣扎的痛苦神色,几乎都要尽数传给了她。
“为何?”
明明这个疑问,他今日才问过,但却依旧是不死心。
像是最绝望之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坚信,只要自己再问一次,便能得出与先前迥然不同的答案一般。
哪怕是他心里也早就意识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陆菀侧过了脸,感觉到自己脸颊的肌肤被什么擦过,轻得像羽毛拂过一般。
也许是他挺秀的鼻梁?
她像是被抽离了情感理智,分出了两个人,一者静静躺在郎君的身下若有所思。
另外一人则漂浮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简陋床榻上,如情人一般的姿势相依偎的男女。
可再没有那对情人深情相拥时,会如他们这般心存芥蒂。
或许她该按着下午的答法,再答一遍。
不外乎,说他不如周延远矣。
可那样残忍的话,她此时实在不忍心再说第二遍。
见她始终不答,谢瑜苦笑一声,心知无果,这会儿也不想再逼她。
只是伸手撩起了她额前的发丝,缓缓低头,几乎虔诚地在她光洁的额心印下一记。
“睡吧。”
他用被子将陆菀裹好,自己自觉地挪得远些,随意扯了褥子盖上。
陆菀裹紧了被子,侧过身去背对着他,眼睫忽闪,轻轻扫过枕面,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细微到,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
清晨,山间鸟鸣声叽叽喳喳将村民们唤醒。
汲水,烧火,做饭……即使是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也是随着天色一同醒来,早早地就忙碌了起来,一缕缕青烟自各家的屋顶升起。
被张元娘送饭的敲门声吵醒,陆菀睁开了眼,就发现身边的谢瑜已经是不知所踪。
她穿好衣衫出了门,就看见张元娘正缠着周延问东问西,还慇勤地递上些什么。
“阿菀!”
一看见她出来,周延脸上就紧张了几分。
他甩开了身边人,却又碍于两人的‘兄妹’关系,不能当场解释。
瞧着他生怕被误会的模样,陆菀弯了弯唇,三言两语替他将张元娘打发走了。
这才见周延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阿菀来了,我当真不知如何解决了。”
“难不成你以往在京中都不曾遇见过这般的女郎?”
周延偷眼瞥了她一下,像是怕她生气,斟酌着语气道。
“以往在京里,婢女们对上我,也都不敢造次,便是各家的女郎,也没几个如你一般。”
陆菀一下被噎住了,她脸上讪讪地四下打量着,换了个话题。
“谢郎君人呢?”
周延往她身后的屋里望了一眼,摇摇头,“我早起时未曾见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
陆菀蹙起了眉,她用目光示意周延进了屋,将昨夜之事讲给他听。
“你是说,石缘生当真说了弑君二字?”
周延也明白事关要紧,压着声问道。
见她点了点头,目光当即便锐利了起来。
“原以为我们不过是猜测,如今可算是坐实了,想来昨夜来的便是裴侍中府中人。圣人待他恩重如山,他竟是还在私下里与前朝旧人往来。”
陆菀倒是不关心这些,她只是有些担忧,以她对谢瑜的了解,这人只怕是一大早便出去追查蛛丝马迹去了。
当真是不省心。
她有些犹豫,又怕周延多心,纠结了片刻才打定了主意。
就在她要将心内猜测说与周延听时,却听见有人脚步重重地踏进院门的声音。
“徐家娘子!”
这粗犷的嗓门——是张猎户的声音。
陆菀与周延对视一眼,便连忙出去,结果就见到他背着个竹青色的人影进了院。
那分明是谢瑜。
出了什么事,他怎地昏了过去?
她无意识地掐着手心,上前查看,又引着张猎户将他轻轻地放回了床榻上。
“我今日本打算上山,才出了村不多时,就看见徐郎君倒在了山路上,便把他给扛回来了。”
张猎户擦着满头大汗,圆睁的虎目里满是疑惑。
“这一大清早的,徐郎君怎么晕倒在了村外?”
陆菀试了试他的脉搏,倒还算得上稳定有力,略略宽心,便忙里抽空编造了句。
“我夫君习惯每日早起出门行走,只怕是一时改不过来。”
张猎户倒也没起疑心,见她福了一礼,很是诚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离去了。
“世子,您帮我把他的衣衫褪掉,他如今昏迷不醒,应当还是伤口未好。”
这是陆菀第一个能想到的可能。
周延知晓其中严重,也不推辞,三两下就把谢瑜的衣带都解开,又将他翻转过来,露出腰间依旧未曾结痂的伤口来。
伤口是有了些愈合之势,但还是依旧狰狞。
想到这是谢瑜替自己挡下的一剑,陆菀脸色渐次变得苍白。
他的风寒未曾好透,又以身替剑,陪她落了水漂泊至今。
这人,怎么能接连吃了这么多苦头还执念不改?
偏他这两日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般,也让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伤。
如此……是不想让她愧疚么……
“阿菀?阿菀?”
周延见她出神,就出声唤她两声。
陆菀回过神道,“我看谢郎君这伤不好全,我们也走不出多远,需得想些法子治好他这伤才是。”
她抚了抚谢瑜的额心,不见发热,反而有些微凉,才消了些心慌。
“我这便去跟此间村民借些针线,烦劳世子在此看好谢郎君。”
她想往外去,却被周延拦住了,他面色有些凝重。
“你行走不便,只在此看好他,我去便是。”
陆菀点了点头,坐回了床榻边,吃力地将枕头塞到了谢瑜脑袋下面,试图让他卧得舒服些。
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伤口,却完全看不见敷过草药的痕迹。
这人当真是让人不省心,明明她与周延将草药研磨好端给了他,怎地还不肯用。
陆菀自然是不知道,昨日她与周延出去后,床上人凝视了那碗草药许久。
见她跟着周延离去,又迟迟不归,便冷着脸,将这草药连末带汁都扬了出去。
端得便是如此任凭心性。
又过了不多时,周延就面色不佳地回来了,手里也多了些针线。
他这幅模样一看就是有些什么事,但陆菀这会也顾不得多问。
她点了火,将针线用小勺煮沸消过毒,又仔细洗过了手,才眨了眨眼,竭力稳着手,想替谢瑜缝上那道伤口。
针线穿刺皮肉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
而一想到这刺穿的是谢瑜的皮肉,就让她心跳更快了几分。
冷白如玉的肌理被粗陋的线绳缝合上,陆菀的针线活并不好,这伤口也被缝得七扭八歪。
看上去就有些触目惊心。
好在这伤口不长,没几下就缝合上了。
陆菀微微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将针线丢得老远。
她看了看谢瑜的面容,是沉睡之人的平静温和,这才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