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招手:“你过来。”
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棠鹊乖乖走过去。
在这令人生畏的高压环境下,少女面色不变,清丽平静,落落大方。一袭粉衫宛如薄雾中的一株桃花,朦朦胧胧,却叫人移不开视线。她一动,好些视线便跟着移动。
背后的宁溪倒是轻轻哼了一声,对棠鹊嗤之以鼻。
棠鹊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瞧着她:“听说这阵法是你发现的?你让张弛带来的消息山人听过了,这阵法与你描述判断的全无出入,看来你在这上面倒是有几分天赋。”
棠鹊一愣。
不待她回答,男人指了指阵眼:“怎么样,感不感兴趣?这种大阵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给你一个机会,你来开阵,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吃了一惊,掌门扬起声音:“师弟,这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男人也不管掌门的意见,粗声粗气,“我欣赏的徒弟,怎么都可以。你要实在觉得不妥,就请个其他人来开阵。”
“……”
阵修百年难得一遇,毕竟修炼难度太大,收益又太说不准,或许极强,或许极弱。可就算是极强的人,也需要特定条件才能发挥自己功力。
鲜少有人愿意拿自己一辈子去赌,只有少部分痴迷于此的奇葩,才会选择这条路线。
孤灯便是这样一个奇葩。
他从不授课,也从不收徒,甚至几乎不在太初宗露面,管你什么大事小事要死要活,他通通不理。他一个人住在侧峰的孤灯竹林中,自称孤灯山人。
这位可是现今仅存的几位阵修之一。因而就算不妥,掌门也只有妥协,退到一边,拿眼神示意棠鹊好好干。
棠鹊更愣了。
本来没有这段小插曲,她就直接说了,她对此一窍不通。可孤灯真人顶嘴维护了她,帮她争取来一个表现的机会,棠鹊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坦率承认了。
她脸色渐渐不好:“前辈……”
“不用谦虚。”男人耐着性子,“去试试。”
“……”众人投过来的一束束视线灼热地黏着在她身上,棠鹊抓了抓裙裳,紧紧抿住嘴。
“怎么了?”
许久后,棠鹊咬着唇低下头。
“晚辈、晚辈不会。”
“不会?”男人吃惊,“山人瞧着你倒是挺了解的。”
棠鹊唇线僵直,微微垂下睫毛,视线仿佛什么都无所谓,又仿佛穿透了男人的身体,射在那让人一头雾水的阵眼上。
倔强又可怜。
“不会就算了。”男人似乎开始懊恼自己一时惜才的多此一举了,挥了挥手:“行了,你退下吧。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一道声音突然传出,打断他:“不怪那小徒弟,怪你记错了人,你该好好自省才是。”
琅玉般的声音,宛如轻风细雨,整个世界都为之静谧。
咕噜咕噜的木轮声在地上滚过,前面的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道,露出后面病弱的白发青年。
陨星真人清浅笑着:“你要找的并非棠鹊徒儿,该是棠鸠徒儿才是。”
“棠鹊?棠鸠?”男人皱着眉,烦了,“我认错了?”
他只记得那小姑娘姓棠,名字里有个鸟,却没认真看。棠鹊这姑娘挺有名,人缘好,受欢迎,他隐约听说过,便以为是同一人。
他抬眼一扫,正好和啾啾对上视线。
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气沉沉下似乎埋藏着充满侵略性的狂气。但凡有人敢打破她的封印,她就会不管不顾爆发出来。
偏执疯狂的人才适合玩阵法。
半晌,孤灯真人低下头,直白地道歉:“是山人我认错了,该罚。女娃娃,你过来。”
陨星真人轻轻推了下啾啾,笑了笑,目带鼓励:“去吧。”
看样子挺希望啾啾和孤灯接触的。
啾啾没感觉到恶意。正好她也确实手痒想开这个阵,便径直上前,对男人行了个礼:“晚辈见过孤灯真人。”
“女娃娃竟认得山人?”孤灯捋了捋胡须,眯眼笑了,片刻后,抬着下巴示意,“女娃娃,你开还是不开?”
“开。”啾啾斩钉截铁。
“好好好!”孤灯真是个奇葩,就喜欢不和他整虚头巴脑那一套的人,客套来可套去,半天说不到重点,烦得很。他乐不可支,连连点头,“你现在就去开阵,山人我看着。”
“是。”啾啾侧过身。
棠鹊还没走,就站在阵眼前,神色孤傲复杂。瞧见啾啾走来,不由自主低低喊了声:“阿鸠。”
“嗯。”啾啾不想和她多接触,礼貌地点了点头,“师妹,借过。”
师妹……
师妹?
师妹?!
棠鹊突然身子一震,宛如当头一棒,震得她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地响。
她瞪大眼睛盯向她。
——炼气大圆满境界。
棠鹊的心直直下坠,沉沉浮浮,心底冰凉。
半年了,她还在炼气八层,而无灵的焦火山上的棠鸠,竟然已经修炼到了炼气大圆满?
凭什么?
第18章 钟棘,我不太舒服。……
阵眼上一共有三座镇石,以三足鼎立的姿态相对。
镇石是三棱柱型的,每一面都有着不同的图纹。
啾啾之前已经看过这些镇石了,这会儿转动石头,让蝉、螳螂、黄雀的图案遥遥相对,足底立刻响起滚石掠过声。
人群中“呀”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骚动起来,恐慌地往后连连倒退!
他们足下竟然凭空出现了个方形石台!
石台上是一块块小石板,只有椅面大小,一眼过去仿佛是天地间的大型棋盘。
可这不是棋盘,因为这些石板能踩下去。
有些跑慢了的弟子不小心踩到格子,足下那块石板便亮起来,相邻的石板上则浮现出花、叶、树的图纹,片刻后又慢慢暗下去。
“这……这是什么?”有人骇然道。
棠鹊跑慢了一些,是位师姐将她捞到一边。听见师姐的声音,她默默然一抿唇,抬眼看向啾啾。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啾啾,或是好奇或是恐慌或是期待。啾啾却面无表情。
棠鹊手心抠了抠,低下头。
“女娃娃,如何,能不能解?”孤灯笑问。
啾啾沉声:“能。”
这不难,刚才众位弟子跑动的时候就看出端倪来了。叶代表1,花代表2,树代表3。像极了她以前玩过无数次的——扫雷。
孤灯大笑:“女娃娃脑袋倒是挺灵活,山人我现在都还毫无头绪。女娃娃,你继续,让山人我开开眼界。”
啾啾指尖凝出木刺,砸向石板,试了几次,验证自己刚才的观察。
扫雷不难,难的是这些石板会暗下去。同一块石板触发三次后,四周数值便会发生改变。不同的石板触动十五次后,数值也会改变。相当于重来一局。根据“正确石板却不会被保留”这一点来推测的话,这多半是反向扫雷。
不是找出安全石板,而是找出其中的“雷”。
有了做题思路,一切就简单了。啾啾她捡了根树枝,一边用木刺砸石板,一边记数据。
中途孤灯过来看了一眼,点了点:“这是什么?”
啾啾看一眼:“这是三。”
“这个符号竟然是三?那这个呢?”
“是二。”
“真稀奇。”孤灯弯腰瞧了半天,又闭上眼睛沉吟一会儿,感兴趣了,“不错,用这种符号来写,倒是更直观一点。女娃娃可愿教教山人?”
啊这——不妥吧?
虽说修真界的人行事比俗世凡人狂放一些,但长幼尊卑、人伦纲常是死死板板刻进骨子里的。师父向徒弟请教?就算俗话有说不耻下问,可这种场合下,也太没羞耻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想到他们的师尊要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他们说出同样的话来,便是一身冷汗。
然而那炼气期的小师妹非但不胆怯,还平平答应一声:“好。”
小师妹牛逼啊!
孤灯悟性很高,站了半刻钟,约莫从啾啾的记录里看出端倪了,扬了扬眉,但笑不语。与此同时,啾啾也站了起来。
空中木刺渐渐凝结,比上次和昆鹫对战时结实了许多,已有手臂粗细,甚至能看见木刺上纠缠的刺茎与藤鞭,形状些许狂野。
啾啾抬起手,皮肤有如皎月,指尖溢着光,和这画风野蛮的木刺格格不入。
手指轻轻一划,那木刺就轰然一声,猛然坠下!
一,二,三,四,五。
整整五根木刺齐齐砸下,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只听见滚石声再次响起,脚下传来细微动静,众人不得不惊骇地再次后退。
然而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足下只有绵延的红土地。
尘雾散却后,中间的石台已经赫然消失,倒是伫立起五根柱子,上面凝着金色的光。
孤灯连连点头,笑着不说话。
火克金,这里要用火。
啾啾不会火系仙术,但她认识一个会的人。
她走过去。
“师兄,借个火。”
她拉了拉钟棘的袖子,举起手上还未扔掉的枯枝。
……
“啊啊——”
渡鸦高鸣着从头上掠过,仿佛不详的引路人,指明同样黄泉的路。
空气突然死寂。
弟子们都盯着那边。
啾啾本来就挺矮,在高挑的少年面前愈发有些小只。手指葱白,拉着少年袖子,在那片暗红背景下,有如血色淌开,叫人不安。
场上气氛诡异冰凉到极点,众位弟子没一个敢大出气,生怕惹着煞神。
就算知道师尊真人们在此,钟棘不会轻举妄动,可也害怕。
那是种没有道理的害怕,原始本能的害怕,淡然如棠鹊也逃脱不了的害怕,仿佛蝼蚁大小的人类站在狂浪拍打的礁石上,摇摇欲坠,冰凉水雾贴了一身,独自面对深海中缓缓浮现的庞然巨物。
这种混合了凌虐、杀戮、未知恐惧的观望下,钟棘只是愣了愣:“做什么?”
啾啾半点没怕,晃了晃手上的枯树枝,机械地重复:“借个火,我要去点燃柱子。”
“哈?”钟棘睁大眼,非常不满,“别用我的火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少年拧着眉,表情戾气。
众位弟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小师妹快逃吧,这小祖宗明显不高兴了。
话说回来什么叫奇奇怪怪的事啊!什么又叫不奇奇怪怪的事啊!难道你说的不奇奇怪怪的事是指杀人?绝对是指杀人吧?!
“借不借?”啾啾又晃了一下树枝。
“……啧。”钟棘很不爽地看向那黑色枝桠,好半天,不情愿地扬起声音,“把柱子点燃就行了,对吧?”
“嗯。要把上面的东西融掉。你如果不想麻烦,帮我点燃这根树枝就行了,我有办法。”
“行了,站到一边去。”钟棘烦躁地把她往旁边薅了一把。
???????
等等,钟师兄这就妥协了?弟子们大吃一惊,他们本来还在心里构思很勇的小师妹接下来会遭受何种磨难,乍然听见钟棘声音,错愕不已,钟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钟棘还皱着眉,抬起手,五根柱子上立刻浮现出五团旋转的火雾,赤光灼灼,流金璀璨。
啾啾侧脸瞧他一眼。
少年手心一捏,火雾立刻直直冲向柱子。
火风炙烫,金色的灵核瞬间融化,难以想象温度有多高,连石柱都一节节化掉。金光淌落在地上,沿着足下土地的裂缝奔流闪烁,所到之处都是噼啪的细响。
啾啾垂目定睛,心里突然一沉,直觉不好,喝出来:“快退!”
细响更烈,她下意识挡了挡钟棘。
然而少年动作比她还还快,话音未落,便已经操起她往后掠出两丈远。
下一秒,地下轰鸣震颤,猛地一声,金光突然喷涌而出,宛如岩浆迸裂,岩石土块全部弹射喷溅!
“轰——!”
窒息般的烟尘腾腾滚起,整片土地被炸得掀起,瘴气尘埃,飞沙走石,看不清的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和咳嗽。
“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
“师妹,你可还好?”
“好痛!”
……
惊慌如蛛网般传递,啾啾却只看着眼前的红土地,眼神空洞,满脸茫然。
——小钟师兄一定没抱过女孩子。
因为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还能这样被抱——准确说,是被他一只手拦腰提起,夹在身侧,她仿佛一只装死兔一般,软绵绵地挂在他腰上。
虽然她个子的确很小,但也不至于被当成挂件吧?
小钟师兄没觉得不对,甚至把她往上提了提。
“钟棘,我不太舒服。”
啾啾语调平平,声音不大。
“喔——”钟棘这才想起还捞着她,应了声,放她下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啾啾站直身子后又看少年一眼,对方倒是没看她,被红绳简单系着的乌发在爆裂的风中垂荡,凌厉的眼尾染着追风逐暴的兴奋。
刚才小钟师兄的身体很烫。不正常的滚烫。
不知道是不是使用法术的原因。啾啾搓了搓手指。
又是一阵惊呼。
金光再次在大地上流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往爆炸的最中心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