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愈发强烈。金光仿佛进入了漩涡,疯狂搅动旋转,最后突然升腾而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五芒星,又倏然破碎,细小的金色灵光飞向阵眼上的三棱柱。
沟槽被金光填满。三棱柱闪烁了几下,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异常明亮的光柱直直冲上云霄!
“……”
在场诸位弟子无一不张口结舌。
——这实在是,太美了。
那光破开了赤炎谷驱不散的瘴气,破开了焦火山常年翻滚的浊云,世界一片清明。
高远晴空之上,日晕绮丽,紫霞千里,勾勒出碎碎云絮的边。
这便是所谓的开大阵时的漫天瑞光?
那这边建议多开几个。
“好,好,好。”人群中蓦地响起鼓掌声,孤灯拉回众人的注意力,走了出来,他笑得胡须都在抖,一双眼敏锐地找到啾啾的位置,“女娃娃现在感觉如何?”
啾啾想了几息,说实话:“很爽。”
“哈哈哈哈。”孤灯愈发高兴,不住点头,“虽然你大意了一次,但好在反应快,没有酿成大错。世间阵法千千万万,比这诡谲的更有,下次可切忌阵法没解完便放松警惕。”
“晚辈知道。”啾啾行了个礼,点点头。
“你以前可开过大阵?”
“未曾。”
“第一次开这种大阵便能机灵至此,属实不错。”孤灯目光闪了闪,笑意渐渐褪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师尊何人?”
瑞光之下山风轻盈,人群中有人心一提,有人默然观望。啾啾站了片刻后,终是抬眼看向某处。
她的师尊、她的亲哥哥都站在那边,与她遥遥相望,神色复杂。棠折之尤为突出。
啾啾说:“乃是明皎真人。”
静默了一会儿,明皎真人封疆,也是原著中执掌太初宗的下一任掌门,负着手走出人群,侧身而立,丰神俊朗。
“鸠儿。”他叹息一声。
啾啾只低头行了一礼,不多话,漠然看向那柱瑞光。
两人之间有些端倪。
孤灯感叹:“倒是便宜你了,让你收了个好徒弟。”
封疆还在想此前为了爱徒重罚棠鸠一事,他心里的确是有失偏颇的。
听见孤灯这么说,本来的计较渐渐散却,生出些欣慰傲然。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笑:“鸠儿的确是个聪慧过人的好孩子。”
第19章 就我和她。
其实孤灯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转了一圈的是什么想法。只是难得见到个欣赏的丫头,一时冲动便问出声来,毕竟这世上学习阵法、痴迷阵法、擅长阵法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那感觉不像是师徒,而像是遇到了一个知己好友。
这天下最难觅的便是知己。
那电光火石的冲动平息后,孤灯冷静下来,又有些惆怅。阵修是这世上最孤独绝望的修行,他并不希望有人步自己后尘。
他扫了封疆一眼,封疆则侧目瞧着他徒儿,微微怔忪。
徒弟得到了认可,作为师父自然应该欣慰。封疆也确实欣慰了,可这其中又掺杂了点莫名的难言。
棠鸠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问起封疆这个问题,只会让他皱皱眉,心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楚。便如一年前棠折之带着他两个妹妹来见他时那样。
棠鹊天资上佳,通透懂事,是个值得精心培养的好苗子。
而棠鸠——
不记得了。
确实不记得了。在她哥哥姐姐的光华面前,她宛如一道灰暗的阴影,沉默地泯然于众人之中,只隐隐约约顶着标签——棠折之和棠鹊的妹妹。他顺水人情收下的小徒弟。
不值得费心,也不值得在意。
甚至棠鸠自己也该有自觉,若非她哥哥姐姐,她根本无缘入他座下。她该明白,也该摆正自己位置,莫惹是非。
所以半年前他震怒,若非棠折之跪地为她求情,他本会罚她在焦火山呆三年。
可现在这道灰暗的影子却从焦火山的浊烟中走了出来,能看清楚她的面容,也能看清楚她犀利的光芒,驱云散雾。明明未曾培养过她,她却能木秀于林。
而她大放异彩的东西,非他所授。
封疆闭了闭眼。
棠鸠已经是炼气大圆满境界了,竟然比棠鹊修为还高出几个小台阶。可这灵根经脉,依然杂质遍生,残破不堪。
也许不必太在意。也许这将是她此生中最为耀眼的一日。
只此一日。
……
啾啾觉得现在很像是升旗仪式里校长讲话的环节,而她是队伍中开小差的中学生。
她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个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顿了两秒,啾啾回忆起自己来这里的支线目的,便稍稍偏过头,拿出标准的在大集合中说小话的姿势:“钟棘。”
“啊?”
对方并没有集合的自觉,吐出个引人侧目的郁躁音节。
啾啾问:“我刚刚看到我要找的狗跑过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把它牵回来?”
“……”钟棘愣了愣,一言难尽,“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我现在走不开。”啾啾诚实。
她还在参加升旗仪式。封疆也好、孤灯也好,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一走了之也太狂妄了,她虽然没什么情绪,有时候很勇,但不代表她这么嚣张。
“如果大黄再跑远了的话就不好找了。我会给你报酬。”
“我不需要你的报酬。”钟棘提声。
他眉生得乌黑秀致,眉峰在最恰到好处的点折出矜贵浅淡的弧度,这会儿这双过于漂亮的眉拧起,斜压向双眼,不悦的躁气冲散了雌雄莫辨的艳丽。他捏着手,不爽:“活要见狗,死要见尸是吗?”
“最好还是活着带回来。我刚刚看见它是活着的。”
不能弄死。
少年有被气到,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身影笼罩住啾啾,低声威胁:“我告诉你,我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你再命令我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就……”
“就杀了我?”啾啾突然抬眼,木然的瞳孔中浮出闪烁的亮光。
显然很期待。
钟棘傻眼半天,一抿唇,声音阴戾残忍:“我就生气。”
“……”哦。
什么杀掉她、点燃石柱子、找狗……没一件他喜欢的正经事。
少年表情不善,乖乖离开,鸦羽般的发丝沥着晴阳,闪烁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啾啾对他背影眯了眯眼。
虽然但是……
她觉得小钟师兄和“成熟稳重”里的任何一个字都没沾边。
也许他对自己有误解。
升旗仪式还在继续,没过多久,钟棘回了来,身后跟着条战战兢兢的黑色大狗。
看来少年那极具压迫性的凌厉锋芒,不仅仅会对人产生威胁,还会对生灵造成威胁,大狗夹着尾巴,没被牵引,就那样老老实实地跟着少年走。
这一趟宁静无声,只有途经的师兄师弟们胆战心惊。
这带着活物归来的人是谁?是钟棘?钟棘不应该是刀尖染血,死灵傍身的么!
什么,他竟然是把狗带给那开阵的师妹的?他在帮忙跑腿?
嘶——
师妹好大的能耐!
钟棘回来后,神情愈发冷锐:“你没告诉过我它是条黑狗。”
“它本来就是黑的。”
“可它叫大黄。”钟棘强调。
“众所周知,叫大黄的都是黑狗。四大天王都是五个。”
“……真的?”钟棘愣住。
啾啾已经俯下了身,伸出手:“大黄。”
两股战战的黑狗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一亮,摇着尾巴奔到啾啾身边,呜咽一声。
“汪汪!”
狗叫声拉回了诸位师尊的注意力,也打破了现场气氛的古怪凝滞,一双双视线重新投了过来。
半晌。
掌门唤了一声:“棠鸠徒儿,过来。”
他对她招招手。
啾啾再次把大黄留给不情愿的小钟师兄,走过去,封疆视线随着她转动,眸色莫测。
掌门是个总被其他真人欺负的秃头小可怜,没啥威严。不过他人还不错,阵法既然由棠鸠开了,他便认了,从怀里摸出个水蓝色东西。
“这阵法全开还还需半月,你可以多多向你孤灯师父请教。只是焦火山乃无灵山,若遇到危险,以你的灵力恐难以对付。这是养灵珏,你便拿着吧。”
他将灵玉放入啾啾手中。
养灵珏中封着灵核,能自行生出灵气,也有些聚灵的效果,不算稀罕,高阶修士几乎人手几个。但也不常见——因为这玩意儿,只有紫霄仙府的通明秘境才能找到。而高阶修士法术蛮横,十个养灵珏炼化在一起,也不够弥补他们消耗的灵气。
常见,却不流通。
不少人盯着这边,虽然不敢惦记掌门的东西,却各有想法。有人艳羡,有人欣慰,有人晦涩。棠鹊别开脸不看那边,目光正好落在不远处的钟棘身上。
少年在和黑狗对峙,居高临下,眉目宛如薄刃厉锋,蕴着要剜心刻骨的焦躁狠戾。耳下红笺摇摇晃晃,狂气张扬。
啾啾愣了一会儿:“多谢掌门。”
她将温良美玉戴在脖子上。
开阵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打道回府,钟棘将大黄丢给苟七,“拿好”,不待苟七反应,便疾疾离去,背影匆忙,看来是真厌烦这满谷人影。
孤灯则来问了一句:“女娃娃,可愿将此阵开完?”
啾啾回:“晚辈愿意。”
“那山人可就交由你负责了,你千万谨慎当心。”
“晚辈明白。”
道过别,孤灯一边捶着腰,一边嘀咕着“总算能睡觉了”,渐渐走远,整个赤炎谷只剩下问世堂的人马。
陨星坐在木轮椅上,苍白病态的脸庞上对她绽出抹微笑,似已了然:“孤灯将事情都交给你了?”
啾啾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妥:“我本来便挺感兴趣的。”
“他又想偷懒罢。”陨星淡色唇瓣间溢出轻轻的叹息,并不是抱怨,更倾向于无奈,眉眼间染了点头疼,“要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不打紧。”
男人看看苟七,又看看宁溪,细白的手指敲敲轮椅扶手:“这些时日,我会多派些人手前来焦火山,你们须得严防警惕,多加注意。”
两人连连点头。
陨星抬眼望向晴空下□□险峻的红色山峰,有些忧心:“就怕这漫天瑞光,引来的却是不祥之物。”
……
陨星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派了七个人过来,现在问世堂——焦火山分堂中一共有十位弟子。
日子不再空闲。
啾啾负责开阵,其余人则三人一组,全山巡逻。
陨星的担忧确实没错,开阵第十日,崔小虎凭着啾啾给的信物闯入问世堂,来不及喝口水,就上气不接下气道。
“对不起,啾啾姐姐说如果有什么异常就立即来这里报告……我、我是来报告的,我们旁边王家村,前两日失踪了七八个人,今天好不容易找回一个,但那人已经疯疯癫癫,跟被鬼俯身了似的,所以我来……”
小虎顿了顿,抬起眼:“啾啾姐姐呢?”
宁溪与苟七交换了个眼色,神情肃穆。
“她不在。”苟七沉声,“我同你去看看。”
当天晚上,张弛带着钟棘过了来。
问世堂里虽说都是外门弟子,功法不及内门弟子高级,可这些人常年奔波于战斗任务,实战经验可比那群花架子内门弟子丰富多了,全员都很能打。
这会儿所有人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虽说那只是沂山派的先遣弟子,可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高阶修士。到时候尽可能偷偷潜入,不要打草惊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弛很严肃,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敦厚老实。
钟棘烦躁地在他身后走来走去。
等他说完,他才开口:“她呢?”
“她?”苟七一愣。
宁溪反应快:“棠鸠师妹?她还在突破瓶颈。”
就是这么赶巧,前几日啾啾便觉得瓶颈松动,突破有望。又用养灵珏温养了几日,直到丹田内灵气溢出,才开始突破筑基期。没想到中途会遇上这么一茬。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九个多时辰了。
按理说,一般十个时辰就能搞定。
“应该快好了。”苟七看看天色。
钟棘站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们去北边的营地。”
“什么?”众人一愣。
“你们去北边。”钟棘重复,拧着眉,“我等她突破完,便与她去东边的营地。”
“……就你和她?”苟七小心。
“就我和她。”
第20章 碰到我,就算你赢。……
“不行。”
漫长的沉默后,宁溪开了口。
钟棘发出个介于“哈”和“啊”之间的音节,侧过脸来看她。红笺在耳下随风微动,少年下颌线单薄锋利,只是侧目投来点莫名的视线,可总让人觉得他的瞳孔宛如寒冷的烈火。
说真的,不怕是不可能的。
钟棘身上的杀欲过重,那种宛如荒野上蛰伏残忍的凶兽气息能一寸寸侵蚀人的骨头,将它们熔成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