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了。”少年笑得嚣张。
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撞了一下。啾啾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抿唇道:“再来。”
这次她先用了仙法攻击。
几分钟后,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又输了。”
……
“还是不行。”
……
“太弱了。”
……
“再来。”
……
整整七天,啾啾都在和他战斗,也不睡觉,累了就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她休息的时候,少年便会很感兴趣地在她识海里的大街小巷穿行,他很像在夜色中大摇大摆路过的昼行动物,向着光亮处。
好几次啾啾睁开眼,都看见他站在废弃工厂的铁架楼上,衣袍随风而动,巨大的LED屏在后方散发光明,勾勒出他黑色的剪影。
美得惊人。
她的战斗依旧没赢,但是从一开始连他动作也看不清,变成了勉强能接近他衣角。
好几次,她差点就摸到了。
少年游裕得很,迄今为止连刀也没祭出一次。
啾啾却放下了自己会不小心伤到他的担心,拿出你死我活的态度和他动真格。
——因为她每次输之前那一瞬间的恐惧,都让她胆战心惊。
连啾啾这种对生命些许漠视、随时做好了战死准备的人,也能因那种铺天盖地压来的威胁而呼吸一滞,然后心底不知名的东西便开始横冲直撞,想要破壳而出。
“休息好了?”
见她站起来,少年跳下铁架台,几个纵身到她面前,微微拧着眉,似乎有些烦躁。
远处的夜空已经隐隐撕裂,露出一片黏稠的黑暗。
啾啾沉默着举起了剑,眼睛隐匿在阴影里,没有丝毫光明。
“我开始了。”
“喔——”
万万没想到,这次没等她攻击,少年便先足底一蹬,闪电似的掠到她面前,抬起手——
随意得仿佛掌控着生杀大权,让人感觉自己是他指间一根能轻松折断的野草。
啾啾瞪大眼,心跳一停,眼睁睁看见那手如同慢动作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接着,她整个人如同一颗流星般急速飞驰出去。
新一轮战斗再次打响,却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一次,少年是极具侵略性地主动进攻,他一主动,便是让人连呼吸也不敢用力的凶残可怕。
他一言不发,攻击迅疾狠厉,每一根手指都凝着让人臣服的战栗气息,抵拢的时候,眼前只会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死字。
就算啾啾拼死反抗,也只能支撑一分钟。
然而少年连层细汗都没出。
这种恐惧感过于震撼。如果说之前,她还能在两次战斗之间留一丝喘息空隙,现在便是完全没有留给她放松的机会。密密麻麻得如同一场暴雨。
一次、两次、三次。啾啾眼睛越来越黑。
窒息的恐惧下,心里的东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跳动得激烈。
城市早就在他们的战斗中千疮百孔,“咔擦”,又一处玻璃在烈风中破碎,啾啾瞳孔中突然滑过了一个屋子,粉红的兔子床单,星星灯轻轻摇晃。
大脑好像有一瞬间恢复了一丝理智。
“不要破坏那个房间。”
她下意识喊出来。
少年的破坏力道立刻换了个方向,冲向她,愣神的一秒钟,她脖子已经被他捏住。
这次是真的捏住,甚至能感觉到喉咙上的压迫。
少年拧着眉,抵在面前:“我问你。”
他声音低沉:“你是不是一边想着要拼全力打架,一边又想着输了也无所谓,死了就死了?”
这有什么不对?
啾啾说不出话,少年的手捏得更紧:“既然你觉得无所谓,那我现在就可以杀掉你。”
无所谓是真的。可在这惊骇的攻击力下,恐惧也是真的。
心里好像有根天秤摇摆在行与不行之间,最后蔓延出一把火烧向心的屏障。
电光火石间,她的家再次落入眼底。
这次不仅仅是家。
还有人。
啾啾看见爸爸沉默地擦拭相框。妈妈坐在梳妆台前擦眼泪。哥哥将游戏机永远尘封在了箱底。
他们……还在挂念她。
对了,她想回家。一直都想。
眼眶突然一热,她咬牙:“不行。”
“为什么?”
因为她家人还在等她!
啾啾心脏剧烈跳动:“只有钟棘师兄能杀我。”
少年冷哼:“其他人不行?”
“不行。”
“既然如此……”
心里那东西蛮横冲撞,在少年的捏紧的手指下越来越拼命,越来越疯狂。然后——
少年俯下身,握着她喉咙的手指收拢,他扬起声音:“那你就想个办法,在钟棘杀你之前,保护好你自己啊!”
“砰”的一声。
冲撞了许多天的东西终于冲出了心的牢笼。
啾啾不缺战死的勇气,却缺乏活下去的欲|望。
已经快要碎裂完全的天空下,生欲的种子一瞬间恍若长|枪百折不挠直直向上,带着几乎毁天灭地的决心击穿冻土。
眨眼功夫已经长成参天巨物,屹立在黑色的天空下,躯干柔软,布满触须。破土而出的第一时间,便猛地袭向那红衣少年!
要干掉他!
似乎还谨记着她的决心,藤条一把将他卷起,根本不给少年反应时间,其它所有触须一拥而上,束缚拉扯着,迫使他在空中张开四肢,空门大开。
胸上腰上脖子上,全是纠缠的触须。
……
“你怎么突破出这么个玩意儿。”
少年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有点恶心,很嫌弃。不过片刻后,就笑了。
“算了,倒也不错,至少比你的木——”
“啪!”
他声音突然一收,抿紧唇。
过了死寂的几秒,少年眼睛一点点烧红,浑身上下都传递出危险的信号。
——刚刚,一根触须很不知好歹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
全场静默。
连触手都不敢动了。
啾啾在压抑气氛中终于一点点清醒,她急忙松开触手,将少年放下来,面无表情:“对不起。”
少年眼睛里还有血丝,盯着她。
许久后,他才不甘心地嘁了一声,别过脸:“……算了。”
他不是会为这种小事大动干戈的人,她估计还沉浸在刚才的战斗中,不怪她。
他成熟稳重,不会斤斤计较。
但是啾啾下一句,又把他钉在原地。
啾啾说:“我刚才不小心把你当成钟棘师兄了。”
什么意思?
少年一愣,捏紧了手,抬起头,声音危险:“你的意思是,钟棘就可以?”
“也不是这个意思。”啾啾低头垂目,语气平平地陈述,“只是他的反应很可爱。”
比如说把火魔砍成泥,把火魔穿成串,把火魔烧成灰。
就是有点费火魔。
啾啾顿了一下:“这样一想,我觉得钟棘师兄可以。”
……
少年默了默,气笑了。
“我就是钟棘。”他说。
“我不可以。”
第22章 幻肢。
少年,不,钟棘散发出比之前战斗时还要令人畏怯的凶残感。
啾啾和他对上视线,心里一沉,就这样直接醒过来了。
她突破了正好九个时辰,灵气只剩下最后一丝。怪不得刚刚脱离识海时,看见天地全部碎裂了。
问题不大。只要没损到心境,过几天就能恢复如初。
啾啾跳下床,立刻看见小钟师兄。
少年屈腿随意坐在榻上,背靠着她的床沿,眉心紧锁,看起来暴躁得一匹。
啾啾感知了一下。
小钟师兄确实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他和识海中少年长相不一样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识海这东西用科学一点的话来解释就是意识,里面的一切都可以随着意识的改变而发生改变,自恋一点的人想在识海里变得更好看也正常——
但他们连修为都不一样。
这不正常。
啾啾根本看不出那少年的修为,只知道他自然散发的威压,就仿佛上等生物在注视纸上的蚂蚁。
所以啾啾之前否定了他俩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没想到他俩还真是一个人。
“钟棘?”啾啾蹲下来看他。
少年是那种一眼过去就让人觉得生命力旺盛的人,可现在他却脸色苍白,阖着的眼下有抹病态的红。
“钟棘。”
“……啊。”钟棘似乎在朦胧中应了一声,过了半晌,终于睁开眼。他心情平和的时候,眼睛是明亮的乌黑,他杀欲过重的时候,眼底会有极暗的红。
现在眼底是红的。
他依然屈腿坐着没动,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直勾勾盯着地面。
脑袋还在裂开的疼,那种疼顺着血流,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最后直钻心窝子,让他很想杀个什么东西,见点血,这样才能缓住脊骨上升的焦躁感。
啾啾将案几上冷掉的半杯清心茶递给他——这是突破前她特意备在这里的。
防止自己走火入魔。
钟棘仰头喝了一口。
他现在看起来很虚弱,喝水时一丝茶液从唇边滚下来,顺着微微凸起的喉结滑落,最后湮没于红色的衣领,只留下条清亮的痕迹。
啾啾问:“你好点了吗?”
少年放下杯子,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才渐渐眼神清明,他揉着额头站起来:“你突破了?”
“嗯。”啾啾点点头。
她已经是个筑基期的修士了,明显感觉丹田里可以容纳的灵气是以前的数倍,这种感觉让人轻飘飘的。
啾啾是个很懂分寸的人,想了想,她不准备问他识海的事,只是和他解释别的:“对了,之前我识海里那个东西不像是我意念操控的,更像是……”
她停了一下,找了一个最合适的词:“更像是幻肢。”
虽然也是因为大脑催动才会生长出来,但是驱使它的感觉和驱使木刺的感觉不一样。就好像来不及思考的时候,身体会凭本能行动。幻肢也可以凭本能行动。
钟棘懵着:“什么东西?”
“那个触手。”
那玩意儿。
少年脸色变了变,一副又想凶的样子。
其实啾啾也很难。她是听说过有人会在突破时,醍醐灌顶琢磨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能力,未来的棠鹊便是这样一个幸运儿,她能开花。但啾啾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催生出这么克苏鲁的东西。
别看她小小的身体,她却有大大的触手。
啾啾平静地和他解释:“因为它是幻肢,所以当时情况紧急,它就擅自行动了。又因为它只是幻肢,没有和我神经相连,所以我不会有任何感觉,包括痛觉和触觉。也就是说——”
“我被它白摸了?”钟棘明白过来,暴怒。
“……”啾啾觉得不能让他这么吃亏,于是宽慰他,“是我白摸了你。”
一个没有享受到,一个没有让对方享受到。
扯平了。
钟棘还是很生气,在屋子里毫无意义地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才一瞪她:“下次别让我那么费脑子。”
突然转移开的话题让啾啾愣了一下,眼睛漆黑——费脑子?
她很快反应过来。
这样一想,还真是。
是小钟师兄先猜到她突破瓶颈是什么的。所以他才一直给她施压,后来更是一次次用濒死感刺激她。
啾啾心里一沉,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被小钟师兄的脑筋所帮助。
看来她要多看看书了。
啾啾机械地点了点头:“以后我会努力思考。”
钟棘瞟她一眼。不懂她为什么一副受打击的样子。
片刻后,啾啾抬起眸子:“对了,你为什么会在问世堂?”
***
沂山派是整个修真界公认的最邪道的门派。
他们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幽罗山,几乎不会出山,有着独一无二的社会结构。以女为尊,信奉蜂后,不与外族通婚,不遵守任何秩序,每日只想着如何尔虞我诈,如何杀同门、杀外人、杀兄弟姐妹。
连魔修都比不上他们。
自古正邪不两立,见面就开打。更何况这次沂山派是来明抢的。
进入沂山派的营地寨子后,张弛让众人分头行动。
“记住,尽可能暗中行动,这地方有什么修士尚且不明,不要闹出骚动引来增援。情况不妙就立刻撤退,切勿恋战——还有。”
张弛闭了闭眼:“沂山派乃是魂修,他们操纵的那些傀儡,最好不要破坏掉。一来和他们战斗只是白费力气。二来……给这些可怜人留个全尸罢。”
“知道了。”师弟师妹们纷纷点头。
“那便出发罢。万事小心。”
队伍应声解散,诸位弟子各自挑了条路,由外至内,包成一个圆,潜行围剿进去。
张弛走的便是面前这条路。
跃上房檐、躲在干草垛后,又或是藏匿于阴影中。不少内门弟子会嫌弃这种做法不够清高不够光彩,他们却做的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