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仿佛寄希望于啾啾重开大招一般。
不好,这下是真的不好。
棠鹊手心里一片粘腻的汗。敌人鸦群似的卷来,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残酷战斗,她几乎是一瞬间被对方的威压吞噬掉,浑身颤抖,节节败退。幸而一柄开花的剑从斜方探来,如密林繁叶,遮风避雨,顷刻间帮她隔断四周攻势。
广藿香的味道让人安心。
“温温。”她惊魂未定。
“嗯。”
少年清浅一个字后,再次陷入苦战。棠鹊定了定神,也举剑迎上。
她还是有些惶恐的,不过这次勇气激增,心里有了底气。她要保护她的朋友们,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勇往直前。
冲锋,陷阵。
敌人越来越多,潮水一般。
怎么也打不完。
饶是钟棘这样的小怪物,被密密麻麻一包围,也有些施展不开。不是他变弱了,是她们送上门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收割的速度。
少年少女们拿出最沸腾的热血,飞蛾扑火。
领头女修已然大喜,从喘息的片刻中,握拳至唇边观察战场。
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在门边,一个人应付三人,已经被打得快要神志不清,只能勉强招架,弱唧唧的程度让人难以置信。
就这——还敢上战场?
之前把她当成个对手,简直是太抬举她。她哪儿比得上那短发姑娘。
至于短发姑娘,这会儿和那淡漠如雪的白衣少年背靠背站在一起,互相执剑指向围攻而来步步紧逼的敌人,丝毫不敢分神。只要他们敢给后背流出一分空隙,就会被长剑刺穿胸膛。
最后是那红衣少年,孤身一人深入了敌群中心,刀光盈盈,他咧着笑,兴奋又狂暴。
四周血流成河,数十尸身横在他脚边。
没了触手,这少年变成了场上最棘手的人物。
必须先除掉他。
现在他与他的同伴分开了约有两丈远,衣袍宛如火焰一般跃动翻飞,上面隐约流淌着悲欢楼之前给他做的印记光芒,黑发高束,与耳下细长笺状耳坠一起,随着动作而晃动。
是个当炉鼎的好苗子,可惜了。
少年回避攻击时,身后露出一分破绽。
就是现在!
领头女修突然跃起,剑尖直指向少年秀美的脊骨。
能刺中,一定能刺中!
眼见着少年仿佛察觉什么了似的,微微侧过脸,流畅的下颌线一点一点在她视野中展现,微挑的眼尾、凌厉的眉、挺直的鼻梁……
就快要看见她动作了。
女修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儿。
要快,要在他看见她之前,将长剑没入他身体!
快!
剑尖几乎已经碰到了他衣袍,就差一点,就能刺穿他皮肤了!
即将得手——
却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轰的一声!
剧痛从腰际传来,她身子被猛的一撞,有什么东西凶残有力地抓住她后脑勺,在她惊恐的尖叫声中,扣着她,将她一把砸进墙壁里。
“唔!”
温素雪闷哼一声,没想到啾啾会突然从他身后离开,他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回身,便被踢得摔倒,跌在墙边。腥甜涌上,唇边溢出一丝血,将淡色唇瓣染得鲜艳。
眼前剑影如织。
这些都不是事,少年只是下意识去找他的小姑娘。
“……啾啾?”
他还有些茫然,侧过脸,却突然睁大眼睛,眸底被燎得红——
那个本该与他背靠背作战的身影,这会儿已经到了钟棘身侧,将领头女修摁进墙里,还不罢休,又拎着对方衣襟,将对方提到她面前。
啾啾抬起脑袋。
那双乖巧可爱的鹿眼这会儿睁圆了,黑白分明,狂气在瞳孔中吞噬侵蚀。
她与女修面对面,脸贴脸,声音冷得让人骨头缝生寒。
“你再敢碰他一下试试?”
第48章 狼崽子是我的。
“……”
整个第四楼, 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谁都没想到,那金丹期女修会被小姑娘一手摁死。
谁都没想到,没了触手辅助的小姑娘比方才还要凶残, 那一瞬仿佛连她这个人都变成了一柄长剑, 锐利到势不可挡。
啾啾木然地退了几步,与钟棘背靠背。
温素雪静静的, 眼底干涩, 很想抬手遮住视线, 却又使不出力。
这一幕煮得他骨髓都在发酸。
啾啾不是没有这样搏命似的保护过他。
他被心魔伤得奄奄一息那日, 天色阴沉玄黑, 他以为他被父亲母亲、所有人都放弃了时,世界又突然明亮了。
他模模糊糊的, 看见微明的天空之下, 最后一丝魔气退散。啾啾把黑风寨里赚来的所有好东西都用在了他身上, 将魔物消除得一干二净。
最后她疲惫地倒他不远处。
温素雪挣扎着爬起来, 到她身边, 解下大氅, 盖住他们两个人。
他的识海里一片连绵的墓园, 他在墓园中对她许诺:“今后, 换我来保护你。”
然后, 他在她与魔鸟拼命时,为了棠鹊,抛下了她。
他自负地认为啾啾能应付,比起她,棠鹊更需要他的援助。
啾啾太冷淡太不会喊疼,仿佛一抹阴郁的阴影,总让人忘记她也只是个小女孩。
所以现在, 她把她的后背交给了钟棘。
钟棘不会辜负她。
被抛弃的感觉让温素雪眼前发黑,胸腔极为难受,甚至有些愤怒,想将她强硬地扯回来。
少年闭了闭眼,又猛地撑起身子,仗剑横横划开,逼退攻来的女修。
战斗还在继续,第四层的头儿虽然死了,可还有许许多多的余孽未曾消灭。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
门口女修终于得逞,穿破了棠鹊的防御线,剑尖直指她脖子。
“铛——”
却没想到,另一柄剑横空飞来,重重一撞,一声铮鸣后,那女修的剑脱手飞出,插入墙壁。
众人一震,抬起头。
竟是掌柜的临时赶到,身后还带着三四帮手。
“你……”
女修抬眼,不等话说完,便被剑气射穿胸膛,徐徐倒下,没了声音。
啾啾和钟棘在前方大杀特杀,新来的金丹期修士们也奋勇而上,没过一会儿,整个四楼被清理干净。
掌柜的回过头:“没事吧?”
她们看向棠鹊,一脸关切。
“没事。”棠鹊勉强笑了笑,“你们怎么在这里?”
“姐姐不放心你……们,特意让我等过来瞧瞧。”
柳缈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冬日阳光一般。
棠鹊心中一暖,又摇摇头:“我没事。”
背后钟棘突然开口:“你们来得正好。”
他弯起嘴角,由衷的愉快。
“赶紧将他俩带走。别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控制不住想动手。”
他指的是棠鹊和温素雪。
两人俱是面色一变。
钟棘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年,眉眼淬着浓厚郁色,也不管他会不会打击到别人,瞥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威胁。
似乎已经忍了他们好一会儿了,再敢在他面前晃悠,他就把他们一起杀掉。
一行人全愣住。
气氛不太对劲了,温素雪眉眼中凝了霜冷的寒气。
偏偏啾啾在这时候走近,抓住了钟棘袖子。
温素雪脸色更白,盯着他们,抿紧唇。
她却谁也不看,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有些异常的浑噩,只顾抓住钟棘转身往上。
钟棘没反抗,对他们挑挑眉,示意他们赶紧滚。然后又凶又温驯地跟着小姑娘走了。
“啾啾。”棠鹊喊了一声。
啾啾没回答。
她听不见。钟棘是她的东西。她不想给他们看她的东西。
……
第五层,也是最后一层。
两人的脚步在华美长廊上回荡,越过珠帘,能看见烛光、纱幔和枷锁。享乐与刑罚并存——这里是左塔弟子的修行宝地。俗称寝宫。
安静无声。
啾啾的思绪在雾气中沉浮,对自己要做的事毫无头绪,只有看见阵眼时,手指动了一下,歪歪头,像个被操纵的傀儡,机械地走过去,开始遵循规矩破解阵法。
钟棘打量着这片华美宫殿,百无聊赖:“不是说还有个元婴期长老吗?”
他还没打畅快呢。
这人就算在敌人的地盘,也无所顾忌,完全没有因为压抑的环境就压低几分嗓音。
狂战士不需要隐藏自己行踪。
元婴期长老确实不在这里,她在“母亲”那边,但第五层还有个金丹期女修——也是整座左塔仅剩的最后一名弟子。
她的师姐师妹们全参与了第四层的战斗,说分开容易被各个击破,还不如一起上。
然后她们就被一网打尽了。
这会儿女修躲在横梁上,自上而下打量着寝宫中的不速之客。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放在了钟棘身上。
因为这少年太不谨慎了,不谨慎的人一般都很强,更何况他修为比另一个短发姑娘高,应该是主要战力。
得想个办法挡住他。
眼见着那少年侧过脸,似乎发现了什么,变得感兴趣起来。他走过去,高挑秀丽的身体叫人心生喜欢。
女修突然灵光一闪。
别的师姐妹为什么会失败,因为她们只会莽啊!
她们悲欢楼那点御器剑术,在真正的战斗门派前简直不堪一击。她们本来就不擅长武力。
但她们擅长媚术啊!
媚术是什么——
不仅能让敌人归顺自己,还能让他解决他队友的超强蛊惑技能!
绝佳对策。
眼见着少年从箱子里捡了个东西,脸上又懵懂又困惑,下意识去叫短发姑娘:“喂,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手指那样把玩不洁之物,愈发纯得诱人。
女修立刻递了声音过去:“能让你快乐的东西。”
说话时带了缥缈的温柔气息,言辞露骨,媚骨天成。
不是啾啾的声音。
钟棘抬了抬头,又很快垂下视线。
他不怕任何敌人,反正他打得赢,这会儿他好奇心更旺盛,他想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和铜板差不多大小的皮革锁扣,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用,索性又侧脸看向另一个箱子,换个他能猜透的。
那声音如影随形:“喜欢吗?”
钟棘皱了皱眉,眉骨下落了一道阴影。几乎是立刻,不再感兴趣,反而厌恶丛生。
脚镣、铁链、绳索,还有鞭子。虽然和以前抽打他的那些牛筋鞭子不太一样,但也是鞭子。
“喜欢吗?”声音还在纠缠。
钟棘咬牙:“哪个变|态会喜欢这些刑具啊?”
那声音嘻嘻笑了两声,羽毛似的,拂在耳朵里痒痒的,酥酥麻麻。
少年已经不爽到将他本来把玩的东西扔回箱子了,满脸烦躁。
他那身骄矜桀骜,让人不自觉想摧毁折断,看他臣服,看他弯腰,看他屈从于欲|望。
“你不喜欢,我喜欢。我最喜欢看难以驯服的狼崽子被被拴住,养起来,慢慢沉沦堕落,无法自拔。”
女修又笑了。
声音更轻更远,也更动人。
“你想不想与我双修,与我快活?”
悲欢楼媚术大成。撩人的确是撩人的,可那少年并没什么反应,非但没有,女修还在身后感到了一股瘆人的凉气。
有人?!
她骤然中断法术,回过头。却见那一直被她提防着小姑娘不知何时掠到了她身后,离她极近,手心一根筷子粗的木刺,朝她额头按来。
怕什么,区区筑基中期而已。
女修下意识要躲闪,再甩个技能。
可对面那丫头明明动作不快,普普通通,她却一点也挣不开。
无数根茎藤蔓,竟悄悄缠上了她身体!
女修:!!!
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也许是想说点什么,小姑娘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狼崽子是我的。”
她轻轻的,将木刺按入她额头,像是一只抢地盘的小兽,慢声细语。
“那只狼崽子,是我的。”
女修保持着张嘴的表情,一点点倾斜,从横梁上歪倒,砸落在地上。
啾啾跳了下去,安然无恙。
钟棘伸了个懒腰:“阵法已经开完了?”
他表情如常。
啾啾看他一眼,大脑像机器一样嗡嗡地分析——钟棘对那女修说的“一起双修”,没有产生任何不适、排斥、羞耻。
他不讨厌那个女修占他便宜?
这个处理结果让啾啾摇了摇头,脸色微沉:“没开完。”
少年很自觉:“要我帮忙?”
“嗯。你去那边阵眼的阴火里面,把那张符咒扯下来。”
阴火。
乌黑飘渺,比玄冰还冰。
钟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睁大了,呆呆地眨巴:“虽然我不怕火,但不代表我喜欢阴火。你就不能先帮我把它熄灭?”
啾啾摇头:“不能。”
“……啧。”
“你不去就算了,我去吧。”
钟棘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别过脸:“知道了,我去,你给我站在这里。”
他拧着眉走进那团火,冷冽瞬间如同蛇信子一般,舔过他全身。
不爽。真的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