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你要毫发无伤的回来。
啾啾浅浅勾了下嘴角:“好,多谢。”
他们营地背后是一座山,被山一遮挡,营地里的雪就小了许多。
啾啾一路往上爬,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想观察一下有没有什么被她漏过的东西,可惜大雪中夹杂了冰雾,看也看不远,她只能粗粗扫过,继续往上。
再经过一段雪特别大的地段,到了一处平地时,风雪稍霁,天空渐渐变得晴朗,唯独空气依旧寒冷。
她鼻尖被冻得有点红,在一块矮石上休息了一会儿,又突然想到个事,将背后长剑抽出来。
小钟师兄送给她的剑。
剑柄上是她专属的花纹,也是在他手腕上刻下的花纹,本来只有在灵气催动时才会有反应,可现在那花纹上似乎被镀了一层火,淌着金赤色泽。
她大概明白了。
这剑上融了他的火,能给她护御。
啾啾掂了掂剑,发现自己想念他了。
其实小钟师兄用仙法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拼刀,但啾啾成绩一向不错,所以记得也清楚,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鲜少用门派中教授的仙法。
唯一一次,是在数位师尊面前——焦火山开阵那日,因为啾啾请他帮忙点燃石柱,于是他用了太初宗的烈火诀。
但紧接着,他抱起她的时候,她清楚感觉到他体温滚烫,是不正常的烫。
所以啾啾一直怀疑小钟师兄的火和其他火灵根不一样。
他不能用常规的火系仙法。
这会儿回过神来,少女已经不知不觉用剑尖在地上写了好多个钟棘。
半个多月而已,她已经很想他了。
面前还堆积着一大片空白的雪。
她好像突然找到了乐趣,明明以前很不喜欢雪天的,现在却在雪地上跑来跑去,没过一会儿,钟棘的名字就大大的出现在雪坪之上。
……还缺点什么。
于是啾啾又蹦来蹦去,踩出个自己的名字,与他共用同一个“钟”字。
钟棘,钟啾啾。
她傻乐一会儿,觉得自己精神恢复了,心情也好了。又看了他们名字好半天,转身继续往山上走。
这次,刚折过一道拐角,便在银装素裹之中看到了点点红色。
是一颗颗红色的小果子。
***
屋里的苏蛮已经焦急地走了好几圈了,脸上带着十足的担忧,其他人依然围坐在火堆旁边,有些异样的沉默。
“要不我们还是出去找找罢。”云泽缓声道。
章闻古点了点头,苏蛮也点了点头。
钟啾啾这一趟,出去得其实不算久。
但一想到她年纪幼小,还是叫成年人们担心。
石鸦魔:“虽然老大说了,会将围巾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也相信她能做到,但现在我这一身灵魔之气已快要封印不住,急需用那禁忌围巾将其堵住,所以我必须提前去找她索要了。”
章闻古平平道:“他的意思是他也去。”
石鸦魔“呵”了一声。
“姑且就按你的解释来理解吧。”
四人刚要动身,门口用以遮挡风雪的藤蔓帘子却突然被掀动,小雪人啾啾走了回来。
一身的雪,头发上、衣服上、围巾上,看起来就冷。
但她非但不冷,还热得浑身冒汗,她拎着袋子,一股脑将所有果子倒了出来。
“这是我在山上发现的,这些果子吃了能够御寒,你们应该也能继续往前走。”
竟有这种事!
众人面上皆是一喜。
纷纷吞下果子,没过一会儿,身体便热了起来。
这果子没在书上见到过,钟师妹应该是自己试吃了一遍,辛苦她了。
章闻古捏起一颗看了看,他是队伍之中唯一一个能和啾啾一样用脑思考的:“就不知道这座岛到底有多大,这些果子能撑过多久。”
“先靠这些往前走吧。”啾啾有钟棘的剑,并不害怕,“若是吃完了,我再去采。”
……
休息了一夜,翌日一行人继续深入。
直到第五天,将所有红果子吃完,还没见着传送阵的踪影,他们只能又搞了个临时营地,啾啾再次爬山摘果子。
这次,章闻古是和她一道去的。
一颗果子能支撑一个时辰,他身上带了最后五枚果子。
下午时,两人提着一口袋收获回来,众人得以继续往前。
如此反复,直到第五次休整,这回他们休息在了一座大山之下,身上还剩了一半的红果子,啾啾给他们留了一大半,让他们也试着出去探探路,尝试找一找传送阵,量力而行。
而她与章闻古,准备将整座山上的红果子全部采完。
大概要花两三天时间才能回来。
众人各自行动,苏蛮一个人守家。
晚上时,云泽与石鸦魔一前一后回了来。
“怎么样?”
云泽摇摇头。
石鸦魔后脚跨入,倒是笑得洋洋得意:“你瞧,我抓了个什么回来。”
他说着,将战利品扔到地上,抖落一身风雪。
苏蛮这才看见,那是个人。
一个少女,穿着白色衣裤,打扮干净利落,一头长发简单地束了个马尾。乍然一看与啾啾的风格有几分相似,可她比啾啾年长一些,也更美丽。
少女唇瓣被冻得乌紫,连印堂都隐隐发黑,体温低得吓人。
苏蛮只摸了一下,便猛地缩回手,提起声音:“快将她抬到火堆边,给她喂颗果子!”
云泽照做。
苏蛮又是喂果子又是灌汤,又是帮她揉捏,过了半日,少女睫毛终于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
“这哪儿?”
“你醒了?”苏蛮解释,“你在我们的营地,你被冻得晕过去了,是我们同伴将你救回来的。”
少女晕了一阵,慢慢坐起来。
只觉得骨髓之中还残留着锐利的寒冷。
她随着声音看过去,见到高瘦的男人立在一边,一身薄薄的黑金色布衣,眼睛下有条红纹,容貌英俊,一脸孤傲之色。
她立刻露出个恬淡的笑容:“谢谢仙友。”
“哼。”石鸦魔鼻息间嗤了一声。
救。
这个字不够高贵傲慢。
他摇了摇头,冷声一笑:“错了,我并不是救你。”
少女歪过头。
却见石鸦魔蹲下身,半截手套里露出的手指点了点,压低声音:“我只是想要你的令牌而已,你最好乖乖把令牌交出来!”
原来是打劫的。
闻言,少女呆滞了两息。
尔后蓦地露出惊慌之色,睫毛扇了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态度猛然一变。
“我不会给你!”
她反应比其他人来得都要强烈一些,身子一震,手脚并用,扑腾着后退。本来的感激之色变成了一脸警惕,防备地看向屋中所有人,也扫过了苏蛮的脸:“原来你们救我,是为了这个!”
苏蛮一愣,云泽倒是波澜不惊——他们之前已经这样抢过章闻古一次了。
石鸦魔哈哈大笑:“给不给可由不得你!”
他眼睛发着光,声音更凶狠:“交出来!”
“我不会给你!”少女又说了一遍,攥紧了自己的物品袋,缩着身子抵在石壁边,坚韧不屈,“休想!”
“那我就只能动手了。”石鸦魔站了起来。
少女呼吸急促,将那袋子护进怀里,竟然露出几分倔强与凶恶,恶狠狠得瞪着屋中几人:“你要动手就动手,我死也不给,我必须……我必须通过试炼,我必须去紫霄仙府!”
见她红了眼眶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苏蛮急忙出来打了个圆场。
“好了,吃鸭脖,你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了。姑娘,你且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你同伴找过来了再走也不迟。”
嗯?
“……我、我没有同伴。”
少女被他们一个红脸一个黑脸给弄懵了,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好半天才心一横,一脸信任地倚靠向苏蛮。
“我……没有同伴,所以,我能和你们一道么,我会上三品仙术,也能帮你们打打杂,我只想找个庇护之所。”
“咦?”苏蛮一愣,她还真没想到会有人孤身一人闯秘境的。
虽然上三品仙术确实很诱人,但他们战斗力目前来说并不稀缺。苏蛮指尖拨弄了一下袋子中的红果儿,笑笑:“这里我可不是带队的,你能不能同我们一道,我说了并不作数。”
少女抿了抿唇,目光黯了下,似乎对没有及时得到明确答案而感到失落。
不过片刻后,她又恢复过来,还不放弃:“我叫……柳鹊,是个散修。”
“哦?”
这名字,怎么被她说得心不甘情不愿,还磕巴了一下。看起来不像是个真名字。
少女垂着头继续说了:“我……不能将令牌给你们,因为,我必须要去紫霄仙府,我必须去,我要,夺回我的家人。我要,复仇!”
这话倒是说得真诚。
咬牙切齿,目中恨意几乎喷薄出来。
看样子,她还是想要打动他们,指望他们能够留下她,便是不行,也希望他们能帮她给带队之人美言几句。
三人交换着视线。
少女坐直了身子,沉默一会儿。
既然都开了口,像是一条小裂缝,心中情绪从那裂缝中冲撞奔腾,想要宣泄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只求得到垂怜认可。她索性就一股脑全说了,反正这里都是陌生人。
“你可曾听过凡世间一句骂人的俗语,叫白眼狼?”
“我便遇见了那白眼狼。”
苏蛮不吭声,只听少女字字泣血。
“我与家人本来和睦美满,可那白眼狼却突然闯入我府中,打乱我一家生活。她平凡孤苦无依无靠,我瞧她可怜,不听朋友劝阻,百般对她好,却不知她暗中对我心生嫉妒,偷偷为祸作乱。”
“当真如我朋友所说,我满心只有对她好相信她,所以看不见也不承认她的坏。”
“怪我,识人不清。”
她攥紧了手,声音微微发抖。
“我那时根本不知人心叵测,放任她践踏我,伤害我朋友,我还傻乎乎替她找理由。便是她不理我后,我也想着要与她和好,可她却——”
“杀了我母亲。”
说到这里,她哽了一下,深呼吸一口,强行压住翻腾的堵闷,面无表情,可声音里却藏了把割人骨肉的刀。
越是平静,越是被伤得深。
“她害死了我母亲。”
“我想要保护我母亲,却什么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我娘亲死在我怀里。”
“你们可能想象,我母亲,就死在我怀里。”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来。
这一点倒是能够感同身受的,让人难以想象,苏蛮皱了皱眉。
“可笑我母亲死之前,我竟然都还在帮她对付妖魔,还在帮她完成门派任务。她却如此恩将仇报!”
“她辱我害我,让我家破人亡,又夺走我心上人来这秘境的机会。只因为,她见不得我好。只因为,她嫉妒于我。便如此为非作歹。”
“所以,我——我必须,要去紫霄仙府。我不能再放任她破坏我的生活,伤害我身边的人。我必须!”
她咬牙切齿,眼眶通红。
“救人救己!”
抹了把脸,才发现虽然已经强忍着不爆发,可不知不觉中,还是满脸泪痕。
“多谢诸位救命之恩,这令牌,恕我不能给,此后我对各位恩情,定当涌泉相报!”
倒真是话本子里忍辱负重,逆境重生的主角。
这修真界从来不缺可怜人,孤儿一抓一大把,毕竟修真界死亡率高得惊人。指不准爹娘哪天就在突破时被雷劈了一下,又或是与人斗法失了手,一不小心就嗝屁。
但不代表修真界所有人都已然漠视生死。
可怜人多,血气方刚的人更多——不论男女。
这恩将仇报、有口难言之事,最能煽动人的情绪。
听少女这带着哽咽悲痛绝望的一说,便是石鸦魔也转过了头,喉咙深处冒出个表示高贵的音节:“也罢,我九幽绝地之人,向来不杀大仇未报者。”
少女还捏着手,半日不能平歇胸中想要引燃自己玉石俱焚的恨意,默不作声。
苏蛮将她扶了起来。
“你且在这里休息休息,等我们同伴回来了,我们自会同他们说。他们人很好,必然不会不理解你。”
少女点了点头:“多谢。”
“喏,擦擦。”
苏蛮递给她一方手绢。
少女垂着头,憋了许久不曾对人诉说的心事此刻对陌生人吐露出来,虽然,是为了活命。可也惊醒了她,让她明白了自己在寻求什么,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思,难以再活得天真无邪、浑浑噩噩。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心头那跳动的痛苦,在她倾诉出来后,决了堤,冲溃了她的泪腺。她忍住哭声,安静压抑地用手绢不停擦着汹涌的眼泪。
她从未这样算过账。
原来她已承受这般多。
气氛太凝固了,屋外风雪又起,云泽独坐在一方岩石上,声音正直苍茫。
“你仇人叫什么名字?”
“对。”苏蛮附和,“说不定,我们能帮帮你。”
“阿鸠。”
少女顿了一下,可恨自己到现在还叫着她小名。她从鲜血淋漓中挖出这个名字,咬牙道:“钟啾啾。她叫钟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