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三姑娘,二夫人还在等您呢!”常嬷嬷急得追了几步,但是钟锦绣早就一路小跑走了,完全不搭理她,她也只有跺跺脚,找二夫人复命了。
钟锦绣心中懊恼,她回府却不是母亲派人来接,就该提出疑问的,只不过当时被常嬷嬷给气到了,只想着怎么怼回去,再加上两房之间本来就闹得不快,她只以为是老夫人让二房派人来,专门给她气受,并没有往母亲生病这方面想。
等她匆匆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恰好是丫鬟在熬药。
“公主殿下!”守门的小丫鬟最先看见她,忍不住唤了一声,等喊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立刻改口:“三姑娘回来了。”
“姑娘您回来了。”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早走了出来。
“我娘她怎么样了?”
“您先进去瞧瞧。”春早撩起门帘,引着她进屋。
侯夫人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搭着块湿帕子,看起来异常憔悴。
“怎么会这样?”她摸了摸侯夫人的手,只觉得滚烫一片。
看着如此脆弱的侯夫人,钟锦绣再也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娘,娘,我回来了。您的小锦绣回来了,您安心睡一觉,醒过来就能瞧见我了……”
她轻抚着侯夫人的面颊,凑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或许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原本眉头紧皱的侯夫人,竟是慢慢舒展开了。
钟锦绣陪了一会儿,见她睡得安稳了,才和春早去了西侧屋说话。
“我娘她究竟怎么了?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这看起来并不是三两日病成这样的,她被撤封号的圣旨也是今日才拿到的,今日之前她还是姝宁长公主,钟侯府想往宫里递消息还是很简单的。
“今日午时之前,这院外全都围着老夫人派来的老妈妈们,只能进不能出,院子里的人要什么东西得经过她们才行,奴婢无法让人送消息出去。”春早一提起这事儿,也是满脸愤慨,她的唇角起了几个水泡,显然是这几日着急上火闹出来的。
钟锦绣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怒发冲冠,连祖母都不叫了:“她敢软禁我娘?我爹呢?就这么任由那老妇作践我娘?”
老夫人此事显然欺人太甚,仗着侯夫人病倒在床,身边都是一群下人,无人能顶事,就直接派人围了院子,简直是把长房的脸面往地上踩。
提到侯爷,春早面露迟疑。
“我爹他怎么了?快说。”
“侯爷他——”春早轻吸了一口气,先给她做了个心理准备:“姑娘,您千万莫急,听奴婢慢慢说。此事皆因侯爷而起,大约十日前,侯爷跟侯夫人提起,要抬一门贵妾进门。夫人没同意,纳妾可以,但是贵妾不行。结果侯爷说必须得是贵妾,因为——”
春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显然有些难以启齿:“因为那女子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而且还是老夫人的娘家远亲,身份不算低,光纳妾是委屈了那女子。”
春早的话音未落,钟锦绣已经抄起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欺人太甚!
一声脆响之后,外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简直让人窒息。
钟锦绣满脸通红,显然是被气得,不过她却未置一词,盯着地上摔碎的茶碗,压制着即将喷涌的火气。
实际上她想把这茶碗摔到她爹和老夫人的脸上去,若是之前,她必定比这还夸张。
她的闺房里摆着一把开了锋的宝剑,当时她索要这把剑的时候,兄长极其反对,但是她却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让她得偿所愿了。
她要这把剑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等有一日,若侯府里有人实在不长眼舞到她面前来,她就拔了剑吓唬那人。
可是今日,已经有人骑到她娘头上来了,她却不能再用这把剑了。
她的嚣张任性,再也没人给她兜底了,哪怕是太后也不行。
她若真敢这么做,恐怕既伤不了老夫人,还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孝道”二字就足以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
在脑子里想了三遍,拿着剑追在她爹和老夫人身后跑的样子,钟锦绣才算是平息了怒火,她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
冷掉的茶水,又苦又涩,顺着喉咙一路凉到了心底,却让她感到一阵舒坦。
“姑娘,奴婢再去泡一壶热茶。”春早提起茶壶要走,却被她拦住了。
“不必,你继续说。这女子是侯爷养的外室吧?养了几年了,孩子多大了?”
“三岁了,还是个男孩儿。”
钟锦绣冷笑了一声:“真的是极好,先帝在时,就已经布下这局,却屁都不敢放,生生忍了这些年。等到新帝即位,府中这些宵小之辈知晓我与新帝的旧怨,立刻按捺不住了。不过又怕多生事端,还是让人围住了母亲的宅院,不让消息传出去,直到我被撵出宫,失势已成板上钉钉的局面,才撤掉了监管的人,光明正大的让我知晓。”
孩子都三岁了,恐怕勾搭在一起的时间更久。
她爹本身就不能成事,在继母的捧杀之中度过,浑浑噩噩,还贪财好色,这辈子都是老夫人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
养了外室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家花没有野花香,哪怕妻妾成群,也不能阻挡他爱偷腥的毛病。不过这养的外室偏偏和老夫人沾亲带故,若说没有老夫人的手笔,谁都不信。
“夫人自知道消息后,先是苦口婆心劝他,侯爷一意孤行,之后两位主子大吵了一架,夫人就病了。都说病来如山倒,夫人这次显然是气狠了,再加上老夫人派人围着院子,也没能瞒住夫人,这病就越发严重了。”春早轻声把后续交代了。
三姑娘从出生就没吃过苦,哪怕钟侯府两房不对付,但是因为她年纪小不曾有太多的体会,等到能记事的时候,她又进宫去当公主了,有当时的皇后撑腰,后宫那些真公主都要让她三分,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但是她并不蠢,相反还非常识时务。
春早只不过简单的把事情说了几句,钟锦绣就已经完全理清楚了,并且直指要害。
侯爷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那女子其实是他养的外室。
“侯爷呢?”钟锦绣连爹都不叫了。
“说是那女子又有了身孕,不过怀的不太顺畅,侯爷就一直在外头陪着。夫人病了,奴婢也送不出信,估摸着他还不知晓。”春早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她自觉这话说得违心。
“他知不知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刻不在府上,想必等与我见面的时候,必定是要给一份极大惊吓的见面礼。”她冷笑一声,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问了。
她爹若是在府上还好,毕竟那女人现在还没进府,父女俩首次见面还不用夹着个外人,偏偏他此刻在外室身边,恐怕等见面的时候,这女人就要来膈应她了。
“三姑娘在吗?”外头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奴婢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喜儿,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钟锦绣正在气头上,听到“老夫人”三个字,更觉心里不舒坦,她冲着春早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把人打发走了。
等钟锦绣往自己的院子走时,绿竹才忍不住开口。
“姑娘,老夫人都派人过来了,您还不去,成吗?”
“怎么不成?我刚回来,她就用这种糟心事儿迎接我,都踩到我脸上来了,难道我还对她客气吗?等着瞧吧,这个府里休想安宁。”钟锦绣冷冷地开了口,显然还夹杂着几分怒火。
第6章 . 006 故人旧梦(新增) 眉眼。
喜儿独自一人回去复命,老夫人立刻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她不肯来?”
“奴婢没见到三姑娘,是侯夫人身边伺候的春早回的话,说是三姑娘刚从宫里出来吹了风,急着回去歇息,等明日再来给您请安。”喜儿低着头,轻声回道。
“娘,您听听这什么话说得?府里都有马车去接,哪里来的风吹?无非是找个借口,不愿意见您,一点孝道都没有。她还当自己是姝宁长公主,任由她耍性子呢。您可得好好治治她,否则这回府来也是个祸害,非得闹翻天不可!”
二夫人一听这话,立刻就开了口,语气透着十足的酸意。
她早就看钟锦绣不舒坦了,不过是一个晚辈,凭什么府上所有的人都要捧着她,不止侯府里其他姑娘,就连她这个长辈见到了,都得俯身行礼,这种憋屈的情绪,已经在心里存在将近十年了,都逐渐生成魔障了,如今钟锦绣失势,她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踩上一脚。
老夫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啪”的一声轻响,将茶盏盖猛地扣上了,顿时二夫人就不敢吭声了。
“孩子都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教你吧。况且你大嫂病了,整个家中的中馈都交到你手中,你如此行事,让我如何放心?”
为了等钟锦绣给她请安,此刻老夫人的院子里可是聚了不少人,虽说都是老夫人这边的人,可这么大剌剌的上眼药,的确不该。
“儿媳知错。”二夫人立刻低头认错。
不过心中却是多有不服,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不过二夫人从来不怕。
她姓谢,乃是世家大族之首,综合实力可把钟侯府甩得老远。老夫人当初为了亲儿子求娶她,也是看中了谢家的绝对实力,想给亲子成为侯爷当助力。
哪怕二夫人是谢家嫡幼女,还比较偏宠任性,并不是合适的掌家妇,老夫人还是求娶了,这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可惜事与愿违,谢家的助力是有了,但是偏偏长房出了个皇后义女姝宁公主,侯爷的位置还是没落到她儿子头上。
哪怕老夫人再看二儿媳不顺眼,也得硬受着。
“散了吧,我累了。”老夫人闭了闭眼,根本不看她,直接下了逐客令。
一屋子的女眷全都离开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忽然就寂寥了下来。
喜儿正跪在地上给老夫人捶腿,她的力道逐渐放轻,只以为老夫人已经睡着了,却不想座上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眼神冷厉。
“去让许嬷嬷走一趟青雾巷,把侯爷给请来,就说我想他了。再私下带一句给萧娘子,让她明日带着乐哥儿想法子跟侯爷一起回来,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青雾巷又名“藏娇巷”,在整个望京都是出了名的,这些达官贵人想要背着妻儿置办外室,一般都会在这条街买宅院藏人。
当然这条街还有个不太文雅的名字,偶尔会在贵妇圈被提及,叫“小妇巷”。
毕竟高门贵妇都是清雅的,不屑于用“贱-人”这种字眼,而她们常骂人的一句话就是:小妇养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如今用在这里,倒是十分贴切,的确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听着老夫人不疾不徐的声音,喜儿立刻点头应承下来,等她退出来的时候,才惊觉掌心里都是汗。
显然没请来三姑娘,老夫人觉得被落了脸面,心里发狠要让三姑娘面上难堪了,直接就让侯爷带着外室回来见人,绝对是致命性的打击。
***
钟锦绣的闺阁与曾经的寝宫一样,都取了“蘅梧”二字,有凤栖梧桐之意,彰显她尊贵的身份。
蘅梧院还与她离开前的一般,景色精雕细琢,乃是整个钟侯府最独具匠心的院子,当然也是最富丽堂皇的。
在这里可以找到无数诗句描述出的景色,流水潺潺,蝉鸣阵阵。
绣鞋踩过石桥,环顾四周,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桥上的人更美,还是池塘里盛放的荷花更娇。
“姑娘,奴婢方才去拿膳食,路上被个小丫头撞到了,结果她塞给奴婢一张字条就跑了,也不知道是伺候谁的,瞧着眼生。”绿竹端着食盒走了进来,说完就把字条放到了桌上。
钟锦绣挑了挑眉头,直接展开字条,就见上面只写了一句简单的话:黑鸭窃走五色钗。
“这倒是来得及时。”
分明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她却看出了许多内容,心底对于明日与老夫人的博弈也有了些盘算。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钟锦绣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没想到盯着帐顶看了片刻,就有些困乏了。
迷迷糊糊之中,钟锦绣竟然梦回自己豆蔻年华的时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娇俏的时候,好似能掐出水一般。
那天是个好日子,艳阳高照,春暖花开。
她央求皇后出宫回侯府看望长姐,出行非常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为了给长姐一个惊喜,都没让人通传,一路往后院花园走去。
没想到行至半路,却忽然撞见兄长领着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那人的面容其实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周身萦绕着的冷意让她却步,像是处在极寒之地的寒潭中,冻得人瑟瑟发抖。
钟锦绣先是生了怯意,不由得后退一步,之后又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家,何必怕一个外人!
况且她可是圣上亲封的姝宁公主,这个男人她之前见都没见过,肯定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更不是圣上的宠臣,她哪怕任性的想要怪罪他都行。
在兄长的引荐下,彼此见过礼。
这个男人抱拳作揖,见礼的姿势无可挑剔,一看便知自小就严格学规矩长大的,可是钟锦绣却莫名的生出了几分不满。
见到她这个公主殿下,却依然面无表情,活像是别人欠了他银子似的。
自小含着金汤匙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哪怕见了她不是笑脸相迎,那也绝对态度温和,根本不可能像这般目中无人。再加上之前让她后退的那点丢脸,情绪涌上头,她就毫不客气地开口冷嘲热讽了几句。
钟锦绣本身脾气就娇蛮,再加上有皇后给她做后盾,底气十足。
后来进宫之后,难免会遇上其他妃嫔不服她能当公主里的第一人,但是圣上的亲生女儿都要朝后靠,磕磕碰碰,明刀暗箭那是家常便饭了,她也练就了阴阳怪气的好本事。
好好的一句话,让她说出来,就是能化成数十根细针,扎的人心肝肺都疼。
“姝宁。”当着外人的面儿,兄长没好训斥她,但是却警告地瞥了她一眼,“你姐姐在凉亭里,你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