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见她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手,唇角不由微扬,阖上书,微笑朝她走去。
“呼……”白玉心中顿舒了口气,而后她注意到,他衣冠整洁,墨发未乱,大概已经梳洗过了,整个人皎如玉树临风前,意气风发,一改昨夜的疲惫之貌。
每每看着眼前这君子端方,温和儒雅的人,都实在想象不出,他昨夜是那般霸道,两人第一次时他那温柔体贴,克制隐忍不知抛到了哪里去。
这人实在会装。
不过,他霸道归霸道,却也不是只顾着他自己,他也会在意她是否感到快乐。
白玉起身,沈墨走至她身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握起她的手,浅笑道:“可要我服侍你梳洗?”却是不容她拒绝地将她拉至了斑竹榻上坐定,随即从面盆架上拿起干毛巾,放在温水中侵润了一下,拿起拧得半干,递到白玉的面前。
沈墨醒来之后,向烟儿要了水,怕扰了白玉睡眠,便去到了外间梳洗,再回到卧室时,白玉仍旧未醒,知是昨夜将她折腾得过累,沈墨心中不免有些愧意,想着她也快醒了,于是又让备好了水,他坐在书案前,等候白玉醒来。
等她醒来期间,沈墨微感无聊,看到案前摆放着几本书籍,便拿起其中诗集,且无意中翻看那首《饮中八仙歌》,底下还写着评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沈墨看完不由莞尔一笑,只因那歪七扭八的字迹与她送给他的香囊里那内绣的字体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未曾多‘欣赏’,她便醒了。他知她别扭,便体贴地装作没看见,以免她不好意思。
白玉洗漱时,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又往别处看看,一会儿又看一眼沈墨。
看他时,他也在看她,眼眸中盈满了笑意,令她有口难开。
白玉别开眼,不一会儿,她又看向沈墨,随意问道:“大人,你今日不上朝么?”
沈墨觉得她神色有些怪异,却也没想太多,只微笑回答:“今日休沐。”顿了下,又答:“我今日陪你。”
这几日他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忽略了她,心中有些愧疚。
白玉脸上一如平常,却并无欢喜之色。
沈墨目光黯了下,心中隐约感到失落。
洗漱过后,烟儿进来。
白玉坐到妆台前揽镜妆掠,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垂在脑后,由着烟儿帮她轻梳浅篦。
沈墨走至榻旁,一撩衣摆,优雅坐下,微笑看着她梳妆,视线她身上留连,想到她昨夜对他的热情,不由柔了目光。
她是在他心上的,他不敢说她有多么重要,但是昨夜的他很愉悦,比他当年金榜题名时,还要愉悦。
妆掠完毕后,白玉已整理好心情。
白玉示意了烟儿一眼,烟儿乖觉,笑嘻嘻地看了眼她家姑娘,又看了眼沈墨,便走出卧室,关上了房门,留两人独处。
白玉看着镜中熟悉的妩媚风情的自己,妖娆一笑。
这才是她。
白玉伸手掠了掠云鬓,暗暗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妖妖调调地向沈墨走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见她坐了过来,沈墨俊美无俦的脸上挂起如春风般的笑意,他将人轻揽入怀中,语气温柔宠溺,“白玉,我有话和你说。”
一直以来,他好像还没有向她表达过情意。
白玉脸上平静无波,语气淡淡道:“大人,我也有话与你说。”
沈墨怔了下,虽未看她的脸,却隐约听出她语气中隐隐的冷漠和疏离,心忽猛跳了下。
沈墨放开她,目光与她对视,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之色,沈墨心没由来地一阵慌乱,犹豫了下,决定让她先说。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努力保持平静,含笑看她。
白玉美眸直视着他,微笑着,平静道:“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她之前也说过类似这种话,却没有这一次来得让人猝不及防,虽是微笑着,却是无比的认真。
像是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
他以为,她昨夜的殷勤叮嘱与热情让他以为,她是全心全意爱他的。
然而她这句话像是迎头一棒,令他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白玉,你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白玉看了他一眼,他温柔的目光有一丝受伤和茫然,白玉竟不敢再直视他,心里有些难受,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稳了稳心神,笑靥如花道:“如果你不舍得我,那就娶我吧。”
沈墨愣住,对上她略带贪婪的目光,慌乱的心渐渐找回了冷静从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真实的一面,他目光审视着她,眸中无了温柔,竟流露出一丝防备。
或许她一开始的话不过是为了接下来这句话?
她这是在威胁他?
沈墨修眉微蹙,心中不悦。
或许,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人。
白玉早料到这结果,只是在看到他眸中的防备,还是有些伤自尊,但这也可以理解,他出身名门望族,而她不过一舞姬,两人本有云泥之别,一旦她对他提出某种过分要求,便能使他顷刻间对她失去信任。
白玉起身,诚心地微笑道:“大人,你走吧。我祝你早日找到心爱之人,也衷心地祝愿你们才貌相配,门当户对。”
她看着他,含着笑意的眸中却有暗藏着隐忍与难堪。
沈墨忽地心软了。像是想挽回什么似的,他拉住了她的手,目光恢复了温柔,道:“白玉,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白玉心口震了下,随即语气坚决道:“那就娶我。”
两人四目相对着。
沈墨脸上不复往日的温润柔,他修眉紧蹙,目光含着一丝厉色,半晌,他整个人却像是颓了似的。
“你不要逼我。”沈墨轻喘了口气,忽然低垂着眼遮住了其中情绪,他一手撑着额脸,无力地请求道:“白玉,你给我点时间考虑。”
他想要她,舍不下她,他如今在朝中的局势不容乐观,根本无法在她身上投入太多的心思。
白玉面色平静,定定的看着他。
沈墨出自世代簪缨之家,又是朝庭一品要员,娶一风月场女子,分明是与世俗为敌,只会受人诟病,被人指责败坏门第。
而她如今又在沈府声誉受损,他被朝中众官打压这种雪上加霜的情况下提出这无理要求,沈墨更不可能同意。
换做是她,就算她爱他,她也不可能放弃一切,违背世俗与他在一起。
她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不过为了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看着他神色低糜的模样,白玉脸上却一片冷漠:“大人,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的,若是愿意,你早答应了,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逼你,我们还是断了吧。”
沈墨微抬眼,看着她冷漠无情的模样,心口一阵发凉。
她真的在乎他么?还是只是贪图他的身份地位?
这一刻,他不清楚了。
沈墨直视她的眼,淡淡问了句,“你爱我么?”
白玉微微笑了,笑容娇媚,回答得很轻松,很随意,“爱啊。”在沈墨目光渐柔中,她继续笑着补充:“这京中有多少女子不都爱大人么?爱大人年轻俊美的外表,温柔体贴的性情,尊贵……”
“够了,别说了……”沈墨脸色一变,沉声打断她,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心寒,像是痛苦,像是悔恨认识她。
只是,一开始他不就是知道她是贪慕虚荣的人么?
渐渐地,他眸中恢复了平静。
人心易变,他自信能掌控的唯有权力。
自少年起,他便朝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前行着,以之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
是这个目标支撑着他走过少时那段黑暗的时光,他一直认为,他就是为它而活的。
但因为一个女人,他却险些偏了方向。
罢了,这走错的一步,再踏回去就是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墨冲着她温文有礼一笑,随即起身离去。
走出卧室门时,握在门框的手一紧,指关节微微泛青,片刻,他回身,脸上又浮起了如春山暖日,清风朗月般的笑容,缓缓道:“我身上未带钱,留宿的费用今日我会派林立送来……”
言罢,他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白玉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心中并无难过,反而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已经得到,再别无所求。
而他沈府声誉受损是她害的,他丢了吏部侍郎一职也是她害的,她无法向他坦诚此事,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再接受他对她的好。
如此,不如彻底撕破脸皮的好。
她之前对他是有过迷恋,但更多的是贪欢逐乐,真心是有那么几分,但没有到爱的那个地步。
情爱这种东西本就是虚无缥缈,今日缠这人身上,明日又缠另一人身上。
不是么?
白玉黛眉轻颦,捂着忽然有些闷的心口,暗暗忖道。
第64章 我的……玉?
沈墨刚走没多久,白玉便从清音那得知一消息,翠娇已经被九娘抓了回来。
白玉登时大惊失色,与清音连忙往翠娇被关的地方赶去。
后花园一堆放杂物的屋子。
“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你说说,这十年来,我九娘哪一点亏待过你?要不是我将你从那家人的鞭子下救出来,你这小贱人早与阴曹地府那帮鬼打交道去了。”
“若不是当年我年纪小,不识人心险恶,岂会受你哄诱拐骗?!你自己不守妇道,贪财好淫,弄了这坑害人的欲所,还要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引入此火坑中,难道你就不怕报应么?”
翠娇是本是九娘亲手带出来的,这些年来,她明面上是卖艺不卖身,私底下,却被逼着做了多少肮脏之事,别说是她,楼中很多姐妹也被逼过委身于人,被那帮有权有势的人随意玩弄。
她们不同于白玉是自己来的,她亦没有白玉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魄力,敢于与权势做抗争,这多年来,她表面看着享受其中,其实内心的隐忍痛苦只有自己知晓。
“我坑害你?没有我,你能像今天这般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你不思报这恩德便罢了,竟然还恩将仇报,你可知吴尚书甚么人家?惹了他,你我都没好果子吃,你竟然还敢跟那穷鬼野汉私奔,我打死你这小贱妇!”九娘怒道,说出又扬起鞭子,狠狠往她身上打去。
翠娇冷冷一笑,血顺着嘴角滑落,表情愈显狰狞可怖。而后继续:“哼…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这不是用奴家出卖皮肉换来的么?这十年来,奴家与你挣了多少银两?该说你吃的,穿的,用的,那一样不是靠着我们得来的?吴尚书是甚等人家?他就是个魔鬼!是个以折磨女人为乐的魔鬼!多少女人死在他手中。”
九娘一张脸被她刺激得铁青,不禁咬牙切齿,脸上的横肉也颤动起来,怒骂道:“呸!我王九娘行得正,坐得直,最不怕的就是报应,你这个不是好歹的贱人,好好和你说话,你却诬陷人家吴尚书,我不打你个半死,你还不知道怕!”说罢,扬起皮鞭又是几狠鞭,翠娇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我不怕!”翠娇被人打得青肿的眼睛里迸出火来,心中恨不得将九娘生吞活剥再噬其骨肉,她忍了多年,却从不曾向今日这般勇敢无畏。
九娘道:“我今日就告诉你,吴尚书看上了你,你伺候也得伺候,不伺候我就把你养的那汉子送到官府去查办,追究他拐卖诱-奸女子之罪!”
翠娇疼得几乎昏厥过去,只能咬牙坚持,在地上乱滚,本想要躲避席卷而来的皮鞭,一听她的话竟不躲了,承受了她一重鞭,一时间耳朵轰隆隆作响,眸中充斥着恨意。
然一想到小潘安,那个重情义的男人,翠娇眸中的火登时熄灭。
小潘安还在九娘手里,她不能害了他,眼泪混合着鲜血从眼角流出,全身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心变得无望。“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干他的事。”
九娘得意起来,这时她看到地上有一木兰簪子,是翠娇方才发髻上掉下的,这做工粗糙劣质的簪子她可不认为是那位贵客送的亦或是她自己买的。
九娘正要弯腰去捡。
翠娇挣扎着爬过去,想要捡起簪子,却被九娘一脚踢至远处。
“那是我的……求你还给我……”
翠娇要伸手去捡,九娘却一脚重重的踏在她的手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得意道:“你伺候,还是不伺候?”
翠娇痛得脑子充血,两目昏花,望了眼那被断成两截的簪子,心中充满了无限悔恨,悔不该不听小潘安的话,非要回来拿这簪子,否则他们早已逃走了吧?
缘起缘灭都只因这一簪子,或许这也是他们两人的命,翠娇脸上血泪交加,闭着眼,艰难道:“我……”
“砰!”
门被人猛地踢开。
屋内的几双眼蓦然向门外看去。
白玉见众人惊愕的目光,这才醒悟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她竟然粗鲁踹开了门,甚至还挽起了衣袖,双手叉于腰间,一副泼妇骂街的阵仗。
只因她方才听到九娘的怒骂声和翠娇凄厉的叫声,一时竟急昏了头。
白玉脸微僵,立即改换阵势,柔弱无骨且风骚地斜倚于门上,嘴角勾起风情万种的媚笑,美眸扫过那面如金纸,浑身是血的女子身上,眸中寒光乍现,唇角的笑容勾得愈加媚惑。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白玉笑盈盈道,袅袅娉娉走进,地上有一滩血,她皱了下眉绕道过去,而后走到九娘身旁。
“白玉啊,你怎么不在屋里,来这腌臜地方作甚?还是快些离去罢,免得身上沾染上污秽。”九娘笑得谄媚道,沈墨昨夜留宿的事她是知道的。
前几日沈墨便叫人送了几百两银子放在她那,她便知晓沈墨时不时是要来住的,他们两人如今有这关系,九娘就不得不忌惮白玉几分。
“不知翠娇姐犯了什么事?妈妈如此大动干戈?”白玉掠了掠云鬓,状似随意问道。
九娘陪笑道:“这丫头太不听话,我处处为她好,还为她找了个大官给她做依靠,她却瞒着我跟着穷野汉子私奔,一片好心全成了驴肝肺,你说跟那穷汉能有什么前途?我看她是那甜言蜜语迷了心窍,说她是不管用的了,打个一两百鞭方能让她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