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是出去走走,但是步伐又十分具有目的性,穿过草木簇拥着的小径,走过半干不干的青石板,没一会儿就从后院走到了前院。
小蔷一边加快脚步跟着容虞,一边道:“姑娘,你要去哪,奴婢带您去啊,您再走可就出院子了,到时候殿下回来……”
小蔷话说到这里边陡然弱了下来。
她看着前面正在说话的殿下和苏姑娘,又看了看脚步顿住的容虞,咽了口口水小声的把自己的话补完了。
“……找不到您可就不好了。”
在前厅门口的石板路上,苏致和沈映站在一起,沈映身材清瘦颀长,苏致站在他旁边显的温柔娇小,寻常女子面对沈映时总会自惭形秽,哪怕装的再自然动作都会显得扭扭捏捏,但是苏致不会,她望向沈映的目光里有羞赧行为举止却都大方自然。
苏致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映的唇角微微扬了扬,姿态温雅有礼,面前的苏致也跟着掩唇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顾盼生辉,面若桃花,螓首蛾眉。
远远看着,两人光是站在这里,就是一对十分赏心悦目的璧人。
容虞站的地方并不明显,离那儿还有段距离,有草木遮挡着,那正在说话的两人似是并未发现她。
但小蔷跟上之后却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她虽然是个局外人却一点也不想面临这种令人窒息的场面。
容虞不说话就静静的站那看着,小蔷也不敢说话,她一边觉得完了完了,姑娘肯定要难过了,另一方面又怕被苏姑娘看到容姑娘站在这,到时候那得多尴尬。
她只是南苑的一个小丫鬟,对沈映的了解并不算多,她并没有亲眼见过沈映对这位苏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外界的传言还是多少听说过一些的。
苏姑娘和殿下是青梅竹马,是整个上京城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即便小蔷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觉得,即便日后殿下会将容姑娘带回王府,世子妃这个位置也不可能是容虞的,反而极有可能是苏致的。
倘若让苏姑娘发现南苑住了一个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姑娘,那场面……
明明殿下也不是一个到处留情的人,但小蔷此刻的内心属实一言难尽。
但好在,小蔷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发生。
因为容虞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站着,没有出声,也没有继续上前去找沈映。
没过一会儿,奕王妃便过来了,看得出来奕王妃很喜欢苏致,沈映走在她们俩旁边,场面十分和谐。
待到他们走了以后,小蔷这才敢开口说话:“……姑娘?”
“你…你也不要难过,殿下他和苏姑娘……”
她想说殿下和苏姑娘没什么,但是仔细一想,殿下和苏姑娘真的没什么吗,她只是一个小丫鬟,要真有什么她也不知道啊。
于是她改口成了:“殿下他肯定是最喜欢你的。”
见容虞依旧站在那,小蔷便觉得姑娘肯定是太难过了才会这样,她小心的开口道:“姑娘,您…您不要难过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容虞转身,小蔷这才看清了她的表情。
看不出丝毫难过与失落,小蔷错愕的同时竟也觉得正常,毕竟她和容虞待了那么多天,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容虞情绪起伏的样子,从她对容虞的固有印象看,好像确实不该有什么反应。
小蔷默默闭了嘴,心里忽然又开始替殿下难过了。
容虞回到房间后没多久,沈映便推门而入,他此刻应当是已经送走了奕王妃还有苏致,面色如常,不知到底知不知道方才容虞看见了那一幕。
小蔷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努力的暗示沈映,但沈映一进来连看她一眼都没看,就直接让她退下了。
容虞见沈映进来,空洞的目光立马变得有了光彩,她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然后拉住了他的手。
沈映问:“刚才去找我了?”
容虞:“恩。”
“看见什么了?”
容虞勾了勾他的小指,说:“看见你了。”
沈映问:“只有我吗?”
容虞想了想,说:“还有另一个人。”
“知道她是谁吗?”
容虞回答:“苏致。”
容虞从小到大就记忆力惊人,她记住苏致并不是因为她和沈映有关,而是记忆里的某处曾出现过苏致这个名字。换句话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清楚的说出从她记事以来,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并且她知道的,所有人的名字。
沈映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漠然开口:“是,她是苏致,我母亲很喜欢她,从去年起就不停的在暗示我该娶妃了,而苏致是最好的选择。”
“她从小在国公府长大,不止我的母亲,我的姨母,我的外祖父都很喜欢她,而我,也可以说是从小到大和她一起长大,外界传言我与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并非空穴来风。”
他继续道:“而苏致本身贤惠温婉,也属实适合做一个相携白首的好妻子。”
“你说,我该娶她吗?”
沈映看着容虞,目光几近审视,在这样凌厉的目光下,容虞却丝毫没有压力,她原本并不想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和她毫无关系。
可她在开口之前,又觉得这样不好,她想和沈映多说一些话,但是可以预见的,如果她说“关我什么事”,沈映又会不理她很久。
于是她认真的替沈映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冷静开口:“如果你仅仅只是想做奕王府的世子,那苏致确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一来顺了陆覃安的意,二来倘若她真的如你说的那般,那你日后也可不必担忧自己后宅不宁。”
“如果你不想只做一个世子,那苏致就不适合你,她无法真正的帮你什么,除了陆覃安你势必还需要其他拥护你的势力,而那些势力,靠联姻获得,是最方便的。”
这是容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沈映分析什么,沈映一直知道容虞外表虽木讷,内里却十分聪慧。可他从未想到,容虞居然那么轻易的就说出“如果你不想只做一个世子”这种话来。
她到底知道多少隐藏在暗处的事情。
容虞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继续道:“苏致最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你外祖一家的宠爱,如果你想获得更多的东西,又要全了你母亲的愿望,或许纳苏致为侧妃是个可行的选择。”
阳光从窗隙外照进来,容虞的五官很浓艳,但又并非是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妖媚的长相,倘若她未曾遭遇这些,一定是一朵美丽的人间富贵花。
光线照在她的侧脸上,显得更加的白皙,红唇一张一合,说着这些看似理智在沈映眼中却暗含讥讽的话。
容虞说完,发现沈映把手从自己手里拿了回去,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冷冷的看着她,又是沉默。
容虞看着他垂在身侧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皱眉问:“哪里不对吗?”
沈映:“哪里都对。”
容虞闻言眉头舒展开,主动伸手再次拉住他的手,说:“以后不要再问我这种问题,这是你的事情,问多了我会觉得很烦。”
沈映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的嘲讽,沉声回答:“好。”
容虞很满意,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沈映身上的那股极淡的冷香总是能让她觉得很安心。
第二十四章 奕王妃只是带着苏致……
奕王妃只是带着苏致一起去佛寺上香, 然后正好路过南苑,又听说沈映这几日住在这里,所以才顺道带着苏致过来看看。
容虞被沈映藏的很好, 不会有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这几日除了前几天在下雨之外, 后面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的,但南苑这里树木繁盛, 即便正午阳光最为强烈的时候,容虞住的这个屋子还是会有徐徐清风吹过来,携裹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沈映除了早上需要去上个朝外,几乎一天都待在南苑中。
这在之前根本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若非是容虞待在这里, 沈映能一天都在处理各种案子, 根本不可能还抽出闲暇来, 每日陪人去外面走几圈。
一个寂静的黄昏, 日光暖暖的倾泄而下, 天边的金光汹涌璀璨。
容虞坐在镜子边正仰着头,沈映的一手轻轻的抬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持一根螺黛笔, 轻轻的描绘着容虞的眉。
画眉深浅入时无, 沈映有一双丹青妙手,分明是第一次给女子画眉,画出来的却比许多女子自己画出来的还要好看。
眉似远山, 眼若秋水,黄昏时光线好像都有些模糊了,他甚至能看见容虞脸上细小又柔软的绒毛。嘴唇嫣红,线条很美, 不薄也不厚,像一颗鲜红的樱桃,鲜嫩又柔软,微微张开时,可以看见里面些许莹白的贝齿,映衬着红艳的唇,格外的好看。
沈映收起笔,容虞看着他,忽然开口:“我要回去。”
夏天她穿的单薄,或许也可能是在沈映面前她并没有什么顾忌,沈映低头恰好可以看见她的胸口,他伸手将她的衣领整理好,闻言连动作都没有顿一下,问:
“什么时候。”
容虞看了看外面,道:“一会就走。”
如今已是黄昏时分,再过不久天色就会暗下来,但是沈映没问容虞今晚能不能留下来明天再走,也没问为什么要晚上离开,只是淡淡道:“好,一会我送你。”
容虞在南苑已经待了六天有余了,这几天不管她想做什么沈映都由着她,没有下人因为容虞名声不好而怠慢她,她也不会随处听见有人嘲讽她,更不会有人忽然过来,告诉她她又做错了什么,需要这样受罚或是那样受罚。
走的时候,容虞看向沈映的目光中有明显的不舍。
她想沈映握她的手,想沈映拥抱她,也想沈映亲吻她,如果可以,她想把沈映偷过来,藏到一个木盒里,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身边。
但是不可以那样,她喜欢沈映,可她不能占有沈映,因为比起占有,她更想让沈映永远自由的活下去。
沈映让容虞换了身衣裳,换衣服时容虞也毫不避讳沈映,她就那样坦然的现在他面前,解下自己的衣服。
沈映半靠在椅子上,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外人眼中的沈映温和守礼,可他如今坐在赤l的容虞面前,却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
他甚至毫不掩饰的把目光放在容虞身上,眸光沉暗,意味不明,甚至瞧不出来那其中的到底是欲念还是其他。
换过衣服,沈映将容虞拉过来,揽过她的腰细细的吻着她的唇,看她长发垂散在他的衣服上,看她痴迷的目光还有紧绷的嘴角。
最终,他只在她耳边低低的,叹息一般的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阿虞啊……”
最令人觉得无奈的,从来都不是担心她是否爱他,而是她把对他的那份爱看的有多重。
太阳彻底的落下山去,最后一抹璀璨的夕阳也渐渐的褪去了光辉,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月亮就在蓝灰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南苑门口,几个小厮在旁边随侍着,容虞站在沈映面前,跟他说:“你不必亲自送我。”
沈映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不会试图拒绝容虞什么:“那我不送。”
容虞站在原地看了沈映一会,然后垫脚吻了吻沈映的唇角,道:“我走了。”
旁边随侍的小厮瞧见这一幕,几乎立马就低下了头,各个面上都不显,心里却觉得无比震惊。
知道殿下把女人带回南苑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殿下同那个女人的亲昵又是另一回事。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的殿下是沈映。
他如皎皎明月,干净洁白,又如那梅花上结的霜华,携裹着冰雪的味道,冰冷又清冽,是誉满天下的神仙一般的公子,也是无人敢采摘的高岭之花。
是那个被人碰一下就会让人觉得是种玷污的沈映。
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像是月亮主动坠入湖中,也像艳红的梅花花瓣,忽然掉在了纯白的冰雪之上。
容虞吻完,沈映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说:“好。”
容虞上了马车,车帘被放下,她什么东西也没带,就只着一身沈映给她的衣服。
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马蹄哒哒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明显,容虞挑开帷裳,看见道路两旁种了成排的梨树。
这些梨树无一不树干粗壮,不知在这里长了多少年,好似连枝丫都带着古老的味道,此时正值夏季,树叶苍翠欲滴,枝丫上挂着硕大饱满的青梨,果实压弯了枝干,倘若站在树下,手一伸就能够到那清甜的果子。
这条路上寂静无比,来往的人并不多,许多青梨没有人采摘掉在了地上,将来化为尘土,又归于原始。
春天的时候,这两边的梨树会开满莹白的花朵,春风吹拂过来的时候,细小的花瓣像雪一样簌簌飘落,行人走过去,会被轻盈的花朵落了满肩。
容虞看了半晌,然后放下帷裳,垂下了眼眸。
车夫没有把容虞直接放在小巷中,而是在杏林街的尽头直接停了下来,是容虞要求的。
杏林街比之南苑门口的那条街要喧闹的多,容虞从马车上下来,脸上围了层面纱,然后低下头,离开了这里。
她总是这副样子的,低下头,没什么存在感,眼睫半阖着,没有情绪,阴沉又木讷。
路过杏林街的一家客栈门口时,容虞朝那边的墙边看了看,当初她放下的那条孱弱的小狗此时已经不在这里,客栈门口人来人往,狗是个看家护院的好选择,极有可能是已经被人捡走了。
容虞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朝那个小巷子里走去。
小巷子狭窄又肮脏,下了场雨又出了太阳这么一晒,那股腐臭味便更加的明显了。
这里没住几个年轻人,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即便有些中年人,也都是至今娶不到媳妇的老鳏夫,整日酗酒无所事事,容虞待在房里都能听见那些男人对家里的父亲或者母亲颐指气使的声音。
仔细算来容环应该是明天就出嫁了,此时郡王府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大约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吧。
可想到这里,容虞眼底的光居然亮了些,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难过。
她停在自己的小屋前,打开门,然后走了进去,房里的摆设和以前有些许不一样,许多家具也都被换了新的,一眼看过去虽然好像不比之前的好多少,但是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些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