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想起了那个姑娘格外爱惜的红木匣子,那个匣子被她偷走放在了大夫人那里,她几乎是和容虞一起长大的,知道那个匣子对于姑娘来说简直同命一样重要。
人啊,就是很奇怪。
做选择的时候分明已经下了决定,这样的情况下,琉夏却还是忍不住去讨好容虞,试图挽回她们的主仆情谊。
于是琉夏顿了顿又道:“……姑娘,您…您的红木匣子还在大夫人那,您既然答应了,奴婢就相信您一定可以做到,奴婢一会就去劝劝夫人让她把匣子提前给您。”
她以为容虞会稍微开心一点,眼睛里带着喜意兴冲冲的看着容虞,以为容虞会缓解一些自己的过错。
但容虞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平淡又冷漠,只道:“不必了。”
“拿走就拿走吧。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的啊。”
琉夏不可置信:“姑娘?那可是您最喜欢的……”
容虞不欲再同琉夏多说,皱眉道:“下去。”
琉夏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是。”
琉夏抹了抹眼泪,然后退了出去,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倾泄进来的日光被关在外面,容虞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慢吞吞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轻轻的抿了一口。
她扫视了一眼这间破旧却整洁的房间,目光在那个一直放那个红木匣子的角落里停了半天才离开。
木匣子也不见了,她果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人的心思多好猜啊。
做了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下意识就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骗过自己。
就像方才的琉夏,一直都在说“对不起。”却没说一句“我错了。”
是人都有私欲,琉夏跟她近八年,在她身边看不到希望,会放弃她找更好的出路也很正常。
追求安稳富裕的生活没什么错。
容虞能理解。
…………
可大夫人还未曾做什么,云袖那边就先出了事。
起因很简单。
云徊楼换了头家,头家说云袖是妓子出身,身份卑贱,难堪其职,所以把她的名字从管事中剔除。
而最过分的并非如此。
新头家甚至让云袖重新挂牌,否则就让她离开云徊楼。
云袖今年已经近三十了,模样还如年轻时那般美艳,但是这个年纪在云徊楼实在是大了些,所以那些人让云袖挂的是一层的牌,确切一点说,就是倘若有人愿意付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她一夜的牌子。
倘若那人在愿意多付几两银子,那这一夜对于云袖来说,就是生死不论的一夜。
新头家轻飘飘的几句命令,就让云袖在云徊楼七年的隐忍还有坚持毁于一旦。
让她又重新变成了曾经那个低贱的妓子。
容虞再次见到云袖的时候,是在一个香味刺鼻的房间里。
这种味道比上次同沈映在一起时闻的那个味道还要浓烈的多,低俗又带着淫靡的味道。
容虞知道这是市面上常见的催情香。
容虞进来的时候,云袖躺在床上,半倚着木床,外衫半褪着,身上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衣,低垂着眉眼,神色倦怠。
听见脚步声,云袖懒洋洋的睁开眼,然后看到了进来的容虞。
气氛沉默了片刻,云袖扯着唇笑了笑,道:“怎么又过来了,我没事。”
容虞走到香炉边,将里面冲鼻的香熄了以后才朝云袖走过去。
云袖把自己的外衫穿好,笑道:“唉,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当时还不如走呢。”
容虞看着她道:“我会让你走的。”
云袖掩唇笑了笑,道:“行了,同你说笑话呢,我也没什么,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就是几年不接客了,突然这么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
容虞没有回答她那些话,单刀直入的问:“是谁买了云徊楼,你知道吗。”
云袖的语调有些自嘲,道:“是国公府的人,我原本还想着是我得罪了什么人呢,如果是国公府的话,那估计那人就是看我不顺眼吧。”
“毕竟我平常见着那些人奉承还来不及呢,哪会得罪啊。”
“国公府为什么要买下云徊楼?”
云袖手里把玩着自己的衣袖,慢悠悠道:“这个说起来其实有些好笑,我原本还不信来着。”
容虞问:“什么。”
“听说是国公府有个受宠的小女儿喜欢云徊楼的玉桂糕,她前几天生辰,家里人就把整个云徊楼买下来送给她了。”
“小女儿?”陆长宁?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女儿,总之就是一个格外受宠的姑娘。”
云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那姑娘同我什么仇什么怨,第一件事就拿我开刀。”
容虞低下头,暗沉的眸子泛着冷光。
第一件事就拿云袖开刀根本不是陆长宁可以做出来的事。
国公府受宠的姑娘,除了陆长宁,也还有另外一位,就是苏致。
容虞看见了云袖脚背上的伤,被红色的纱裙挡了一半,但还是能看见上面青紫痕迹。
云袖看见容虞这副模样,握住了她的手笑了笑,道:“没事,我怎么着也是这儿的老人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容虞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云袖道:“下次别来看我了,你一个姑娘家,总来云徊楼像什么。”
她摆了摆手,道:“快走吧,别耽误我生意了,二两银子呢。”
容虞站起身来,道:“我来的时候付了钱。你今天不会有客人,好好休息吧。”
云袖一愣,随即道:“好,快走吧。”
容虞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出云徊楼时,容虞仅仅攥着的手指才一下子松开,攥的太久,红白痕迹尤为明显。
是她连累了云袖。
容虞自己可以受伤,可以被侮辱,但是她不能接受一个对她怀有善意的人因她而受到伤害。
苏致也没有父母,但是陆家人对她恨不得捧到天上去摘月亮,因为喜欢云徊楼的玉桂糕,就有亲人可以给她买下整个云徊楼。
容虞也没有父母,可她就必须在泥淖中当最肮脏的老鼠。
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这些东西容虞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看法其实很简单。
想要什么就去抢过来,想做什么就别去管后果,不喜欢的东西直接毁掉就好。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云袖的样子又让她想起了一些早就被她忘记的事情。
她就知道,对她怀带善意的人,从来不会又好下场。
半晌,容虞抬起头来,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忽然在她面前,帷裳轻轻被拉开,露出苏致白皙的侧脸来。
她微微侧头看向容虞,唇角带着笑意,道:“……九姑娘呀,怎么你也在这里。”
第五十章 苏致从马车上走下来,……
苏致从马车上走下来, 肤色莹白,妆容精致,头上的发饰贵重华丽又不过于夺目, 身上穿着色淡却不朴素的衣裳, 她随便走动一下,裙摆上就有不知用的什么材质的线在阳光下闪着细光。
她笑起来总是端庄的, 做什么都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也是被宠大的掌上明珠。
而容虞,她的头上永远都只有一根廉价的木钗,身上的衣裳也是最普通的棉布,甚至有的穿的时间长了, 已经有些褪色了。
她和苏致好像从一出生就注定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好巧呀, 能在这里遇到九姑娘。”
容虞看着她, 沉默。
苏致也不觉得尴尬, 自顾自的又道:“今天天气不好, 我本不想过来的,可姑姥姥非要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见了九姑娘。”
容虞道:“有事吗。”
苏致道:“也没什么事。”她掩唇笑了笑, 道:“不过我对管理这样的酒楼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唔,听说有一个管事的好像同九姑娘认识,是哪个管事啊, 九姑娘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照顾一下。”
容虞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实在厌恶,眉头皱了皱,道:“别在装了, 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苏致像听不到一样,继续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个管事的以前是妓啊,那样低贱的人怎么配待在云徊楼呢,九姑娘认识的那个人应当不是她吧,毕竟…我一直觉得,能和这样下贱的女人在一起,也不会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人。”
“九姑娘你说是吧?”
容虞问:“那什么才是上的了台面。”
“你这种吗,寄人篱下却还自以为是的人。”
苏致道:“寄人篱下?我不是寄人篱下啊,我的姑姥姥是我亲姑姥姥,可你那个郡王父亲真的是你的父亲吗?寄人篱下的,应该是你吧。”
“毕竟我听说你的母亲她和下人……,你懂我要说什么吧。”
容虞动了动唇,不再说什么。
容虞从不会试图与人在言语上激烈辩驳,她从来都是沉默又冷漠的,许多人都会拿她的身世来讽刺,她不想在这方面去辩解什么。
但她的沉默却极大程度的满足了苏致,她故作诧异道:
“九姑娘认识的那个人该不会真的是哪个妓吧,可是我前几天才下令让她走的,不过如果是九姑娘开口,我也可以考虑让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容虞问:“你要如何?”
苏致想了想,笑意盈盈道:“不如就过来陪我玩几天吧,正好我有一个小丫鬟前几天刚刚被调走。”
确实是让容虞陪她玩,不过是让容虞去当她的丫鬟陪她玩。她根本就没想放过云袖,说这些只是为了羞辱容虞罢了。
容虞眸光沉暗,没有回答她。
苏致也不坚持,道:“九姑娘不想来吗,那就不来吧,不过九姑娘日后改主意了可以过来找我。”
她转头又对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说:“去把马车里的玉桂糕拿一点出来,九姑娘应当还没吃过这个。”
丫鬟应声,去了马车取出了一袋玉桂糕出来,苏致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接过,然后递给容虞,道:
“喏,这个送给你,云徊楼的玉桂糕很好吃哦。”
“我就是因为喜欢吃这个,那天同姑母随便一说,姑母居然让人把整个云徊楼都买了下来。”
容虞伸手接过,那用油纸包裹的玉桂糕便轻轻的落在她的手上。
苏致把手收回来,再次唇上的笑意一直都未曾消减,道:“我就先走啦,再见啊九姑娘。”
她姿态优雅的上了马车,容虞站在原地没动弹,看着马车缓缓的从她面前驶过。
容虞不喜欢苏致。
但这种厌恶不同于对郡王府众人一样,她可以面色淡然的去杀掉郡王府的人但是却无法接受自己因为私欲去杀掉其他的人。
她不喜欢苏致也不是因为苏致看不起她或者对她口出恶言。
毕竟在容虞成长的这些年里,听得比这要恶毒的话简直不计其数。
她提着苏致给的玉桂糕走回了家。
琉夏一见她回来便迎了上来,道:“姑娘,您回来啦,奴婢给您准备了膳食。”
容虞没回应,琉夏也习惯了,她看着容虞手里提着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面色有些诧异,她几乎从来没见过容虞从外面带什么吃的东西回来。
“姑娘,您带了什么呀。”
“是姑娘您自己买的吗?”
容虞走进房间,瞥了眼桌子上颜色鲜艳的几道菜,然后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那几道菜同往常比简直精致了不止一点半点,荤素都有,连盘子都比往常要好看。
这样的东西同这个破旧的小房子简直格格不入,似乎在她记忆里,这个小房间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精致的菜色。
琉夏也注意到了容虞的目光,这是她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有了大夫人的帮助,最近她在府里也多少不像之前那样总受别人冷眼了。
她怀着期待希望容虞夸她几句,或者在容虞眼里眼里发现几丝意外或者惊喜的目光,但是都没有。
她和容虞这几年是一步一步一起走过来的。
所以她知道她们冬天分到的碳永远比别人少,被褥永远是别人用过的,膳食偶尔连下人都不如,就连月钱,她家姑娘得到的也没有别的姑娘的多。
从前她们吃着味道寡淡的青菜时,她在旁边看着姑娘面无表情的吃下那些东西。她就在一旁暗暗的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让姑娘一直持续这样的生活。
可是当她真的有一天把那些精致的饭菜端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却和她想象的又不太一样。
“一些吃的,你要吃的话自己拆开吧。”容虞随手把东西放在桌上那青瓷碗旁边,便转身回到了走到了自己房间里去。
琉夏看着容虞进去,道:“姑娘,您…您不吃饭吗。”
容虞道:“不了。”
琉夏不敢劝说什么,脑袋拢拉了下来,应了句:“……那姑娘,你好好休息。”
十一月初,北戎入侵的消息伴随着第一场凛冽的冬风从遥远的西北传到了上京城。
大靖朝向来是个强大又安稳的国家,这个消息在温柔乡一般的上京城其实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大靖朝地大物博,能引起周边小国的觊觎很正常。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但是每次战乱都会被迅速的平息,打的再激烈也只是边境影响比较大罢了。
北戎民风强悍,但是地处偏远,气候严寒,粮食短缺,光是在吃穿用住这些条件上,同大靖就根本不能比。
这次进犯多是要同以前几次一样无疾而终。
但是北胜算不大归胜算不大,朝中上下却依旧对此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