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霜美人——盛晚风
时间:2021-01-24 09:13:05

  她也知道,苏致是陆府的人,不仅如此,她极得那家人的宠爱。
  容围如今尚有一线转圜之地,可他今天要是真的做了,不止容围,整个容家都跑不掉。
  容围毁了苏致,那就是毁了他自己。
  再加上最近的军饷一案,陆覃安一定不会放过容家的,他不会放过容家的每一个人。如果仅仅是因为容围贪污官银,沈映确实能如他所说一般救她,可若是因为苏致,就未必如此了。
  沈映也救不了她。
  所有的东西在那一瞬间急促的在容虞的脑子里预演了一遍,冷风钻进她的衣领,手指冰凉。
  她的清醒的。
  所有人一起去死,这本来就是是既定结局,只是今天,她把这个结局拉近了而已。
  这样也好,她似乎还有时间去见一见沈映。
  去继续利用他的信任,编造一个必然让他失望的谎言。
  容虞没有出声,她坦然的看着苏致乞求的目光,地上一地狼藉,她低头看见了自己脚边有一块,已经碎掉一半的玉桂糕。
  容虞走近房间,弯腰,轻轻的捡起另一半,然后退出了门外,在苏致绝望的目光下,关上了门。
  肮脏的怒骂声被隔绝,声音变的模糊,所有的肮脏还有怨恨都被关在了门内。
  容虞看着手里那块玉桂糕,然后像是祭奠什么一样,低头缓缓的,把玉桂糕放在了地上。
  深色的木板上,一块浅绿色的玉桂糕静静的躺在地上,容虞抬步离开,身后那间房间里,凌乱还有暴力在无限的进行着,混杂着酒气还有腥气,没人过来阻止,也没人过来救她。
  分明方才,她还悠闲的坐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忐忑又兴奋的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到那个时候,容虞会毁在她手里,并且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会和她有关。
  或许沈映还会继续喜欢容虞,但是那种喜欢,也绝不可能再让沈映为了她会忤逆家里人了。
  那样一个残花败柳,绝不可能被接受。
  她的门在敞开着,身旁也特地没有带丫鬟,因为不想留下把柄。
  她知道自己恶毒,这个决定她也曾犹豫过,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呢,别人如何,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紧张又无措。
  在隐隐的期待还有密密麻麻的忏悔中焦急的等着,以至于一个身材臃肿满脸通红的男人忽然走了进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待她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约莫四五十岁,身上的酒气很重,神情狠厉,看她的目光带着一言难尽的下流,一看到她就往她身上扑。
  风拍打着窗户,冷的出奇,像极了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自此,所有的一切都忽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五十九章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了……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了雪, 外面几乎呵气成霜,地上有一层不薄不厚的积雪,容虞匆匆踩过, 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了一连串的, 带着血迹的脚印。
  她全程低着头,脸上还有发上都围着一层黑色的棉布, 她去买了一套新的衣裳,然后又重新找了一家客栈让人烧了水,洗掉了自己脸上身上的血污。
  她去买衣裳还有去客栈时,布庄老板以及客栈的掌柜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出行是围的这样严实,的确是引人注意, 容虞没在意那些, 沐浴之后就穿上了自己买过来的, 干净的衣裳。
  这时候也不怕别人的怀疑了, 那沾满血迹的衣裳被她直接丢在了客栈的房间里。
  她出去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 外面的冷风一吹,没过一会就变得冰凉。
  洗去血污的脸白皙又娇嫩,眉眼间的绝色更甚, 长发随意的用一根木钗挽了起来, 玉颈修长,在冷风凛冽的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
  空旷又寂静的太史街上,容虞低着头, 步伐很快,她去的方向不是郡王府,而是刑部府衙。
  每一年的冬天好像都是相似的,无非就是冷风还有冰雪, 她过了十八个冬天,都没有发现这个季节有哪里讨人喜欢的地方,可她也似乎没有更喜欢别的季节。
  树枝冒出新芽,叶子繁盛,草木枯黄,这些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在她眼里就是非黑即白的。
  她身处无边的黑暗,所能窥见的唯一光亮,就是她挚爱着的沈映。
  沈映是她的太阳。
  鞋底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前当她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所念所想就唯有那一件事,可是现在她却想起了些往事来。
  她第一次杀人被沈映知道的时候,是在她十四岁那年。
  她在她的母亲生辰那天下毒杀死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曾经折辱她母亲的几个男人之一。
  她杀死那个男人以后把他的尸体分成了四块,想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埋在了郡王府的四个角落。
  她就是在埋完尸体之后遇见沈映的,容虞不知道为什么沈映会突然出现在郡王府,也没有去惊慌如果沈映意图把他看到的东西说出去怎么办。
  她当时只是在想,手上的泥太多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偷偷的碰他的袖子了。
  那时沈映皱着眉,脸色很难看,站在她面前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直接回答道:“我很讨厌他,我不能杀了他吗?”
  她记得当时沈映的样子,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看清楚自己手上的泥土,她同沈映认识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生气的样子。
  “杀了他?这就是你报仇的方式吗?你怎么不担心一下万一你没有成功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下场,你到底明不明白?!”
  容虞一一回答:“不会不成功,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谁教你这些的,是谁教你杀人的,你想报仇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动手,你做那些的时候,你没有一点的害怕吗?!”
  “就算你跟我说,我帮你,你也不要亲自做这样的事情。”
  “没人教我,我不害怕。”
  她问沈映:“你这样跟我说,是因为你害怕吗?”
  她记得当时沈映失望的目光,他看了她半晌,浓烈的失望最终化作了无可奈何,然后轻声对她说:
  “是,我害怕。”
  那时候容虞根本不明白沈映为什么愤怒,为什么失望。
  她就是杀了人而已,在这个世道上,杀人难道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吗?就算她分解尸体那又怎么样?她为什么要害怕,她可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沈映害怕她可不怕。
  她对沈映的喜欢和对郡王府的憎恨是完全分离的。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如果把仇恨和沈映放在一起,取舍其实很简单,倘若沈映有丝毫要伤害她,或者要阻止他所做事情的举动,她也会对他产生杀念。
  “……这是最后一次,你下次别这样了行吗?”
  容虞摇头:“不行。”
  后来她渐渐长大,在又杀了许许多多人之后,在熟悉了血肉和惊恐的味道之后,她突然就有些明白沈映为什么那样生气了。
  从她杀掉第一个人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她的手上沾上了鲜血,她会越来越习惯这样干脆直接的复仇方式,会轻视人命,也会对生命缺少敬畏,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她自己。
  她永远只能活在一个黑暗的深渊里,再也不可能重新的坦然的走在阳光下面,在她杀掉第一个人开始,她就开始沦为和那些人一样的人。
  她所做的不是复仇,而是用一种恶意,覆盖另外一种恶意。
  她面不改色的分尸,坦然自若的面对死亡,生活在一个碎肉遍布的,诡异的王府里还觉得怡然自得
  ——她真的是个正常人吗?
  沈映说他害怕,怕的并非是那样的尸体,而是明显已经变得不正常的她吧。
  容虞停下脚步,在那棵巨大的柳树旁边停了下来。
  她上一次在这里等沈映的时候还是初夏时分,轻柔的风一吹过来,就有绿色的柳叶随风而落,在空中翩翩起舞。
  可现在树枝上堆满了积雪,她轻轻的碰了一碰,就有雪落下来。
  容虞不知道沈映在不在这里,她只是猜测着又来了这个地方等他。
  垂下的光秃秃的柳枝上又细小的水滴,容虞站在那,脸颊碰到了树枝,上面的雪水沾到了容虞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那年冬天沈映从江南回来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脸,也是这样的冰凉。
  如今已然是十二月份了,差不多又过去了一年。
  那场变故发生她十一岁,母亲死了,小黑猫也死了,梧桐树倒了,就连院子也是别人的了,而那时候,沈映也不在京城。
  她十一岁,诺大的郡王府里,她什么都没有。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也不算什么。
  从云端跌落,被羞辱,被责罚,连一个下人都可以随便打骂她,身上留下了几道这辈子都去不掉的伤痕……
  那时候觉得痛恨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也没什么了,她受过的辱,她挨过的打,都必然会成为她手里的利剑。
  十二岁那年冬天的时候,沈映从江南回来。
  她偷偷的从郡王府跑出去见他,没有跟他说她的遭遇,就只是像以前那样跟在他身边,然后努力装作什么都不曾改变一样和他说话。
  但是沈映还是知道了。
  当时沈映还小,可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没说什么,只轻轻的抱住了她。
  那是她母亲离开之后,第一个愿意抱住她的人。
  李天纵从红色的漆门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柳树旁的容虞。⑨时光整理
  这个女人的脸太有辩识度,这样惊世的美貌,但凡见过就不会再忘。
  他走了过去,站在容虞面前诧异道:“嘿,你蹲在这里做甚?”
  容虞抬眼看她,不语。
  “问你话呢,你一个闺阁小姐,大冬天的不在房间里待着,来这干什么?”
  李天纵说着说着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在这等我吧,呵……上次不是拒绝的挺欢吗,怎么,这次家里出事了就知道过来找我了。”
  “我可告诉你啊,这次的事我可帮不了你,你就让你爹好好在家……”
  容虞打断:“我找沈映。”
  李天纵:“……”自作多情了。
  他不屑的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容虞的天真,道:“找他?他是你想找就找的?还没死心呢,你找到他他也不会理……”
  李天纵还没说完,沈映看到了容虞,就从正门匆忙走过来,温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天纵一听到沈映的声音就下意识回答道:“我就是来看看,这人非说要……等等,过来?”
  在李天纵诧异的目光中,容虞道:“好久没见你了,想你了。”
  李天纵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你说什么呢……”
  “那我一会正好要出去,你同我一起走吧。”
  李天纵:“……?”
  他缓缓看向了站在了自己身边的沈映,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果然,这样的美色,沈映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吗?
  容虞点了点头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沈映嗯了一声,道:“我马上过来。”
  他转身离开,脚步顿住,看向了还站在容虞面前的李天纵:“李大人还不走吗?”
  李天纵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啊,好,我这就走。”
  李天纵转身随同沈映一起离开,容虞站在原地,等沈映回来。
 
 
第六十章 帆船与海洋
  容虞靠在沈映的肩头, 坐在去南苑的马车上。
  原本沈映该回的是奕王府,但他知道容虞可能不太喜欢那里,所以才临时决定带容虞去南苑。
  他们俩的生活几乎毫不相干, 只有容虞想见沈映的时候, 她才会主动去找沈映,她想做什么沈映都会尽力的满足她, 然后第二天他们俩又毫无关联。
  今天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
  沈映碰了碰她的冰凉脸颊,拿了个毯子盖在她的腿上,才缓声道:“我还以为你真不会来找我。”
  “为什么这样觉得,我不是经常会想见你吗?”
  沈映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她所说,容虞的确经常来见他, 但容虞总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或许离别前夕对于别人来说值得珍惜, 但对容虞来说, 还真的未必如此。
  容虞也不在意沈映的答案, 她靠在沈映的肩上,在轻微的颠簸中闭上了眼睛。
  并不疲惫,只是想靠在他身上睡一会。
  马车停下, 容虞睁开眼睛, 沈映的脸离她很近。
  沈映见容虞睁开眼睛,要替容虞把毯子盖好的动作顿了顿:“我弄醒你了?”
  容虞摇了摇头,把毯子拿开, 道:“我们下去吧。”
  沈映收回手,道:“嗯。”
  南苑还一如以往,屋檐草木上都积了一层雪,容虞从马车上下去的时候, 阿雪正站在南苑门口拿着扫帚,对着她和沈映咧开嘴笑着,牙齿就像雪一样白。
  他似乎天生长了一张笑脸,他们俩下去后就上来朝他们行了个礼,他不会说话,动作做的却很标准。
  容虞看了他一眼,正好同他的目光对上,还未等她移开目光,阿雪就又冲她笑了起来,有些腼腆,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眼睛像个小月牙。
  沈映拉着容虞的手走进去,刚进去下人就迎了上来。
  房间里燃好了炭与熏香,沈映进来朝旁边随侍的小丫头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抬眼看着容虞问道:“冷不冷?”
  容虞摇头,道:“不冷。”
  沈映走近她,握住了她的手,低头道:“手都是凉的,冷不冷……”
  沈映的话音顿住,容虞的手虽然纤长白皙,不过和一般闺房小姐比实在算不上细嫩,但此时,小巧圆润的指尖上,在小拇指的夹缝里细细看过去,有一块暗红色的污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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