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吩咐道:“你们俩在这候着吧,不必跟着了。”
“是。”
溪南和溪北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低头目不斜视。
直到沈映和容虞两人走远了,溪北才抬头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殿下主动拉着这位新进来的夫人的手,两人挨得近,这位新夫人待殿下没有什么礼数,殿下似乎也不介意。
殿下看这位新夫人的眼神就和看别人的眼神不太一样,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对新夫人有些冷淡,但是连那种冷淡都和对别人的冷淡不一样。
“姐姐,殿下是不是很喜欢夫人啊。”
他们俩也在这里伺候几天了,该见得也都见过了,结果属实是令人意外。
溪南道:“夫人长的那样好,是谁都喜欢吧。”
溪北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是这样,殿下不是那样只看容色的人。”
“你说九姑娘之前追殿下追的那样疯狂,也不见殿下多看她一眼,如今郡王府都没了,殿下怎么想起要把她接进来了?”
溪南摇了摇头,道:“这些我怎么知道,兴许夫人和殿下…早先就认识吧。”
……
容虞抱着沈映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她也不主动和沈映说话,就这样亲昵的和他走在一起。
见到的人都很诧异,但又没人把这份诧异表现出来,只心里默默的对这位新来的夫人又高看了一层。
寒酸着进门,却是殿下二十多岁以来第一个女人,谁有能知道将来这个女人就仅仅只是一个侍妾呢。
走到那成片的梅花园里,容虞站在一颗梅花树下,那梅花是淡黄色腊梅,容虞仰头看着,她未施粉黛,扬起头来,侧脸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沈映负手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问:“为什么会喜欢花?”
意外的是容虞并没有说什么复杂的理由,只道:“它好看。”
她想了想又道:“我母亲也喜欢,她最喜欢月季花。”
容虞踮起脚尖伸手想要想要折下一段,沈映从她身后走过来帮她折下了几根枝丫,他交给她道:“要不移几株到我们门前吧。”
容虞摇了摇头,怀里抱着沈映给她折下的枝丫,道:“就让它待在这里吧。”
她说完又顿住脚步,就这样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时刻,猝不及防提起了那个两人之间一直避免的话题,她道:“沈映,你这样把我关在这里是没用的。”
“如果我真的想走,你拦不住我的。”
“我连死的不怕,我还怕什么呢。”
她这样毫无预兆的提起这些沈映垂眸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沉暗,那双让她熟悉的茶色双眸里藏着许多她说不出来的情绪,沈映看着她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
“你什么都不怕。”
“你总是拿这个威胁我,每一次都是这样。”
“我真的从未见过向你这般的人,你拿这个能威胁的人也只有我了,我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你告诉我,我让你好好活下去,有那么难吗?”
容虞其实一点也看不了沈映难过的样子,她和沈映认识十几年,几乎从没见过他哭,哪怕是很小的时候。
但现在她却看到他的眼睛红了。
沈映的话很无力甚至很卑微,他移开目光,看着她手里的梅花,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曾经试图寻找过可以成为容虞坚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但是一个连吃饭都不会去夹菜的人,他该怎么让一件东西成为她活下去的理由呢。
容虞道:“……我没有威胁你。”
沈映猛然伸手扫落了她手里的梅花,额角微微跳动,怒火被压抑着,他有些咬牙切齿道:“容虞!”
“你别再说这些自己都不信的话了,我真的很恨自己会爱上你。”
那些东西在沈映那里似乎碰都不能碰,他那里容虞带给他所有的不安,恐慌,还有愤怒都被储藏着,他平常不会表露丝毫,但一到容虞提起,那些东西便通通会牵扯出来,然后轰然炸裂一地。
第七十四章 梅花从枝丫上掉落,……
梅花从枝丫上掉落, 连着梅枝一起落在地上,带着积雪的泥土上散落了淡黄色的腊梅花瓣。
容虞握了握手,上前了一步, 动了动唇, 然后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不想让你难过,我也不想连累你, 我想让你好好的生活,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那些事情。”
沈映神色漠然,唇角挂着嘲讽的冷笑,道:“怎么,现在想说是为我好吗?”
容虞愕然,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也不明白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的地方:“……是, 这样难道不好吗?”
沈映问:“哪样?”
他直直的看着容虞, 冷声问:“是一边利用我坏你自己的名声, 又不让我在外人面前接近你?还是不择手段的套我的话?又或是装成各种样子让我相信你是一个正常人, 相信你想要找你父亲想去江南想要活下去?!”
“你不累么。”
容虞皱着眉头,道:“我都说了那是以前的事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提起这些。”
沈映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拧了拧眉心, 道:“我也想让这些成为以前,是你一直不愿意向前走一步或者向我走一步,你是一个活生生的, 可以和我沟通的人,我不想让你活的像木偶一样你知道吗!”
沈映的样子让容虞觉得难过,她不愿意看到沈映这样,低头抿了抿唇, 上前抓住了沈映的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沈映看着她,听她最后开口道:
“你别生气了,是我错了。”
沈映忽而笑了笑。
但他的目光却是悲戚的,可这种习以为常的失望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反正他面前的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她自己该做什么。
“那我不跟你说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你别难过了,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后…以后我……。”
以后怎么样,容虞也说不出来,
沈映道:“我不跟你说以前,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出去,帮我解决这个麻烦?然后再去死是吗?”
“你当真是爱我的吗。”
“我……”
容虞话还没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东西坠地碎裂的声音。
她侧头看过去,是从膳房出来的小丫鬟摔了自己手里的东西,看见沈映和容虞看向她,连忙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颤颤巍巍道:
“奴…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
他们俩方才争吵的声音并不算小,也不知道这丫鬟听进去了多少,她看着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相貌清秀,估计是从没见过沈映这般样子,被吓着了。
现在她也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明明是冬天,她跪在地上却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场面有些沉寂,方才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气氛陷入了僵滞。
半晌后,沈映才松开手,指节舒展开,被他握的发红,他舒了口气,收敛了自己情绪,温声道:
“起来吧。”
“殿…殿下…,是奴婢失责,您责罚奴婢……”
沈映打断她:“下去。”
小丫鬟不敢再多废话什么,忙磕头谢沈映的不罚之恩,匆忙的收拾了东西,就连被瓷片割了手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逃似的离开了。
小丫鬟离开之后,场面恢复了寂静,片刻的沉默后,沈映看向容虞,轻声道:
“外面天凉,回去吧。”
他说罢便缓缓的牵起了容虞的手,动作仍像往常般温柔,容虞乖顺的被他牵着,侧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还是往日里冰雪般沉静又清冷的人。
方才句句逼人的质问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原谅她以前犯过的所有过错,却也不曾期待过那些问题的答案。
容虞收回目光,看着地面,他的脚步不快,和她在同一个步子。她的手总是冰凉的,现在他握着她的手,手掌里的热度包裹着她。
方才的腊梅也被他捡了起来,拿在他自己的手里,枝丫上沾的雪融化成了水,弄脏了他的袖子。
容虞低着头不说话,跟着他慢吞吞走回他们俩住的地方,她觉得心脏像被什么在挤压着一样难受,鼻头开始酸涩,连嗓子也变得难受,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然后凝结成了泪水,滑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无声的掉着。
包括八年前她端着药碗走近那间破旧的小屋,看见白倾死在床上,这八年间,她没哭过一次。
她像平常一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一滴接着一滴掉出来的眼泪。
这段路并不长,没过一会就到了,沈映拉着容虞停在门口,垂眸看着她。
容虞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全是泪水,那双眼睛红红的,但是依旧沉默的同他对视着。
沈映拿出帕子,拭去了她脸上的眼泪,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口:
“别哭了。”
容虞道:“好。”
她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便是泪流满面的时候。
像以前一样,从不夹带丝毫的怨怼,失望或者什么其他不好的东西,她看沈映的目光永远赤诚又充满迷恋。
爱情总是藏不住的,她的人生是肮脏的,但她的爱情却干净又纯粹。
………
夜晚,容虞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她静静的睁着眼睛看着窗户。
沈映走了。
晚上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沈映没有和她一起进门,他把她揽进了怀里,然后告诉她,他有事情要出去了,晚上不要等他。
她说好。
容虞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了解沈映的,但是这一次她突然不知道沈映是真的有事要出去,还是不想跟她待在一起所以才说要出去的。
沈映怎么能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呢?
如果沈映都不喜欢她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喜欢她了。
容虞坐起身掀开被子,赤脚走下了床,坐在了檀木桌前的板凳上,桌子上那白玉花瓶里插着今天沈映带回来腊梅。
它和摘下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容虞知道,不出七日,它就会慢慢枯萎掉。
容虞把梅枝拿出来摆在桌上,开始一朵一朵的把上面的梅花摘下来,摘完之后,又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溪南和溪北已经睡了,夜里的奕王府很寂静,风很凉,容虞穿的单薄,冷风像针一样扫过。
她开始在门前不停的来回走着,有些焦躁,脚步也越来越快,她的动作毫无目的,就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长发被等吹的凌乱,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厌烦,呼吸渐渐加重。
那些她本曾经杀过的人开始一个又一个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些惨烈的叫声,腐烂的血肉,还有惊慌的目光。
当时让她觉得兴奋无比的东西现在像是密不透风的布一样一层又一层的掩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传来,她大口的呼吸,冷风灌进胸腔,四肢都像在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动弹不了,她一睁眼,迷茫中好像又看到了些别的景象。
那只爱在阳光下,揣着手睡觉小胖猫被残忍虐杀,刘娴那张傲慢又冷漠的脸,容围看着他母亲时那粘腻的眼神,寒夜里女人抑制的咳嗽声,还有她走在阳光下,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轻视的目光,第一次看见苏致时,她落落大方,光彩照人的模样,陆长宁指着她说她恶毒的模样……窒息感开始加重,容虞弯下腰摸着自己的脖颈开始不停的咳嗽,她跪在了地上,眼前开始变的黑暗,甚至开始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
房门开了一夜,破晓时分,容虞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把自己身上裹得厚毯子掀开,然后站了起来。
她蜷缩在角落里,用一条厚厚的毯子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就这样待了一夜,一夜未眠。
她捡起毯子,把毯子叠好,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溪南缓缓敲了敲门,道:“夫人,您醒了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洗漱。”
容虞坐在床上,道:“进来吧。”
溪南和溪北走进来,除了昨天刚刚拿进来的腊梅不见了,房里一切如常。
容虞被伺候着洗漱,又梳了头发,上了些粉还有口脂,她长的美,随便一打扮就更显得光彩照人。
中午的时候,沈映才从外面回来。
他没有换衣裳,依旧是昨天那身,眉眼间透着倦怠,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容虞走上前迎他,道:“你回来啦。”
沈映嗯了一声,刚进来就注意到了原本放在桌上的梅花不见了,容虞看到了他的目光,解释道:“我昨天把花瓶碰碎了。”
沈映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想再猜测什么,道:“想要的话,今天再去摘一些。”
容虞点点头,说:“那我们一起去。”
沈映脱下身上的外衫,道:“昨天临时出了一趟城,今天早上你有好好吃饭吗?”
容虞点头,说:“有的。”
她上前抱住了沈映的腰,道:“你一宿没睡吗?”
“我昨天睡得也不好,我们一起睡吧。”
沈映抚了抚容虞的头发,吻了吻她的侧脸,道:“好。”
第七十五章 一觉睡醒,已然是日……
一觉睡醒, 已然是日暮时分了。
她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然后侧头,看向了自己旁边。
沈映已经醒了, 现在半躺在床上, 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古书,长发垂散着, 一旁的矮桌上燃了朵明黄色的烛火,他微微垂着头,在烛火的映衬下,侧脸像铺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冬日里这样光景忽然让容虞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