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我的目光,太宰拽了一下袖子,若无其事地遮住手腕。
“假自杀骗你只有那一回,在此之前没有一次是骗你的,包括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知道。”
我移开目光,撸起自己的袖子,指着和太宰割腕的同一个部位,用指尖轻轻划过一道横线。
“曾经,我差点在这个位置割下去,如果不是运气好,登徒子又鼓励了我,我可能……真的死了。”
“你也?”太宰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件事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可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我轻描淡写道:“所以我会救你,很大程度上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救你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救。”
我自嘲地笑了笑,耸了耸肩:“换个人我一样会对他好的。所以你看,我并不值得你的喜欢,或者说是——报恩。”
“原来由果也曾自杀过呀!嗯,那我们就是一样的人了!”
太宰有点高兴地说着,并没有和我掰扯喜欢与报恩的区别,而是自顾自把我划到他的势力范围里。
我:“???”
等等,这种“只要你自杀过,四舍五入就是我们结婚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太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明明想死,却还是放下了那把刀,由果是个勇敢的孩子呢。”
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放弃自杀”等于“勇敢”这样的形容。
说实话,听人这样说还是挺开心的。
可是太宰并没有停下话头:“明明都放下了刀,然而你的异能又要一次又一次的自杀。”
他的语气轻缓而柔和:“我想除了救人,这个异能你用的次数应该不多。但是,这算不算违背了你当初拼命都想活下来的初衷?”
“扔下刀是勇气,重新拿起‘刀’,更是加倍的勇气。虽然我很想夸赞由果比我勇敢,可是——”
他定定地看着我,表情很认真,一字一顿道:“你每次‘自杀’的时候,害不害怕,疼不疼呀?”
“甚至会不会偶尔产生‘万一这次异能不管用,是不是会就此死去’的心情?”
这次轮到我睁大了眼睛。
我微微启唇,本来想说“这都不算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卡住了。
害怕吗?
其实害怕头发掉光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过对死亡的恐惧了。
但如果值得,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疼吗?
疼,那是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却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毕竟我对于疼痛的感受阈值,早在一次次穿越和完成任务时提升了。
明明这些都可以接受,但我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觉得心脏被温柔地戳了一下?
大抵人类对于被关心和被理解,永远都不设防。
我露出苦恼又气愤的表情:“你太会说了,我根本说不过你。”
这人真的很会审时度势,他做的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路,完完全全地踩在我心里的天平上。
多一分,我可能会从此和他划清界限;
少一分,我说不定会把他从我家里扔出去。
太宰挪了挪椅子,靠近了一点,问我:“那听我这样说,你会开心吗?”
会开心吗?
会吗?
“虽然由果你很强,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忙,但我会努力让你不再有使用这个异能的机会;万一真有迫不得已的情况,那……我愿意做一名倾听者,那些被覆盖被重置的记忆,那些你独自战斗的记忆,不该被时间磨灭,我想听你把它们全部讲给我听。”
“以往都是你保护我,现在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我抿了抿唇:“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
太宰朝我眨了眨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语调又轻又软:“我做的一切都无关男女之情,因为‘喜欢’这个词能够承载的重量有限,‘爱情’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而言,总是缺了几分厚重和层次,终究显得太过单薄。”
暖黄色的灯光慵懒地落在对面的青年身上。
他想了想,手指抵唇轻笑两声,再开口时,压低的声线里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柔软:
“你不是爱,你是人间。”
时间的流逝倏然变得缓慢起来,初夏温柔的夜风从半开的窗缝悄悄溜进来,带着满园香草味,驱散了一室的寥落。
我也许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过不一定是心跳,也可能是挂在墙上钟表的声音。
滴滴答答,扑通扑通。
我再次问自己,这样会开心吗?
被理解、被需要、被尊重、被保护和被依靠,会开心吗?
相拥取暖,会开心吗?
我没有说话。
太宰不错目地注视着我,神情好像是笃定且自信的,但眼神中不小心泄露了几分紧张。
良久,我站起身,推开椅子。
“想让我做你妈,你就直说呗。”
太宰愣了一下,表情错愕地看着我。
“诶?等等?!我不是——”
“等我考上东大,我们就和解。”
我板着脸打断他,语速飞快地说:“只是和解而已,多的就别要求了。你先坐在这儿,我去拿医药箱,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一下。”
我没有看太宰的表情,直接转过身。
刚走出去两步,身后传来椅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有个人猛地飞扑过来,在身后抱住我。
“喂!!!”
我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太宰整个人都挂在了我身上,沉甸甸的。
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在我的脖颈间蹭来蹭去。
嘶,好痒……
“我说的是等我考上东大,不是现在!”
缩着脖子,气急败坏地想把他从我身上甩下来:“我还没有原谅你呢!你快松手啦,不然揍你哦!”
“不想松手,让我再抱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太宰话音含糊,在我身后黏黏糊糊地说着:“刚刚好紧张啊,别看我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可是看到那个清汤面的时候,差点以为这是最后一顿了。”
我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就被对方意识到,结果被缠得更紧了。
“压着我头发了,快松手!你是八爪鱼吗?!”
好不容易把太宰从我身上扒下来,我离开餐厅,给安吾先生打了通电话。
这个时间一般人早就睡了,但我敢打赌,非一般人的安吾先生肯定还在加班。
果然,电话很快被接通。
“高穗?”
对面除了安吾先生的声音,还有纸页被翻动和键盘的敲击声。
“怎么这个时间打过来?”
“安吾先生,太宰不是因为行踪不定导致危险性持续不能下降吗?会不会影响他洗白?”
“按理说是会的,太宰的观察期会无限延长,只要观察期不结束,他就始终是‘劳改犯’的身份。”
我眨了眨眼睛:“那由我做他的24小时监视人,应该可以降低危险性、缩短观察期吧?”
异能特务科作为一个表面上不存在的秘密政府组织,除了进行间谍活动,在暗处维护公共治安外,还有一项工作是“监视”。
异能特务科有一份名单,名单上都是一些无组织异能者,他们的异能很危险,会对社会造成损害。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发生,异能特务科会对这些人采取监视活动,对其所有行动进行管理监督,一旦发生意外,就必须将其除掉。
就比如说排在那个名单首位的“杀人侦探”绫辻行人,他的异能可以无视任何因果、令犯人死于非命,因此被称为“特一级危险异能者”,一直是异能特务科的高度监视对象。②
总之,我是有做监视人这个权限的。
坂口安吾沉默片刻,问我:“你和太宰有仇吗?难道你们做室友的时候他惹你不痛快了?还是最近他做老师的时候惹到你了?”
“为什么问这个?”
安吾先生的语气十分纠结:“因为你主动提出做监视人啊,监视人有权力先斩后奏,你不会是想借机干掉太宰吧?”
我:“……”
本来没这个想法,安吾先生这么一提,我怎么还突然有点动心呢?
但是我肯定不能承认动心啊,于是义正言辞道:“作为异能特务科的活人和死鬼,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会损害组织名誉和利益的事呢!安吾先生您太小看我了。”
“咳,抱歉。”
我话锋一转,单手握拳,义愤填膺道:“我明明是想拿着鸡毛当令箭,用监视人的身份命令太宰脱光衣服跳草裙舞!”
安吾先生被呛到了,咳嗽好半天后对我说:“咳咳咳……那他要是跳了,记得录一份视频发给我。”
“ojbk!”
我恶狠狠地说。
挂断电话,我抱医药箱回到餐厅。
熟练地给对方包扎上药后,我收起工具,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我现在是你的监视人,你的观察期到什么时候,由我说了算。”
太宰眨了眨眼睛:“所以?”
我掏出手机:“总之你先跳个草裙舞吧。”
太宰:“???”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三次元梗
我当着太宰治的面这样说道:
“我不喜欢太宰治先生的文学作品。”
这瞬间,太宰蓦地凝视着我,微微地动了动身子,那种表情仿佛被人捅了一下似的,但又立即稍稍倾斜向龟井那边,自言自语般地说:“你尽管这样说,可你还是来了,所以还是喜欢的呀。对不对,还是喜欢的呀!”
现在,我也和当时的太宰一样年龄,我渐渐体察到他当时受到初次见面的青年来这么一句“我不喜欢你的文学”时的心情,因为我也曾遇到过几回这样的情景。
我曾在意想不到的地点,意想不到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不认识的青年走过来,他的嘴因微笑而歪斜,脸因紧张而苍白了,为了不失去证明自己诚实的机会,突如其来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不喜欢你的文学,最讨厌。”遇上这种文学上的刺客,仿佛是文学家的宿命。当然,我不爱这样的青年,也不宽恕这种不成熟,我以大人的笑避开了,装成听不见的样子。
只是我与太宰不同,进一步说两人的文学不同,我绝不会说“可你来了,所以还是喜欢的”。
——三岛由纪夫《我经历的时代》
②出自文豪野犬官方小说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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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啊咧咧~
“草裙舞, 草裙舞!”
我举起手机特别期待地看着太宰。
可惜太宰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偶像包袱,说什么都不跳。
他不想跳,但也不直接说“我不想跳”, 转而跟我讨价还价:“由果同意跟我殉情的话,我就跳。”
行吧, 不跳就不跳吧。
我失望地揣回了手机。
“把头仰起来, 眼皮翻上去。”我从医药箱里找出眼药水:“今晚先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太宰乖乖地抬起头, 语气含糊:“其实没什么事, 不管它很快也会好……啊, 我不会翻眼皮,要由果帮我翻。”
我:“……”
什么?你横滨开锁王竟然不会翻眼皮,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不会翻啦, 自杀主义者从不说谎。”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感觉翻眼皮好可怕的,人类真的可以把自己的眼皮翻过来吗?而且开的那些锁又不是长在我的眼睛上。”
行、吧。
给太宰滴眼药水的时候,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结膜发炎的情况。
“你这是美瞳戴了多久才把自己眼睛搞成这样?”
太宰的脑袋在乱动,似乎眼皮被翻上去后非常不舒服。
“别动。”我捏了一下他的后脖颈, 没好气地说:“我做玛蒂达的时候为什么不戴美瞳?不就是怕戴久了对眼睛不好嘛。话说你晚上回房间后都不摘下来吗?”
“除了洗澡, 几乎不怎么摘。”
太宰的长长的睫毛扫在我手心上,微微有点痒。
“我得时刻准备着, 以防由果突然夜袭我。”
夜什么袭?谁夜袭?夜袭谁?
“……”我有些无语:“我不主动揭穿你,你是不是就一直披着马甲了?”
太宰微弱地“嗯” 了一声,有些心虚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嘛。”
“然后拖得再久一点,好把自己的眼睛搞瞎吗?”
“看不见由果的未来, 和瞎子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