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院长似乎有话要和娜塔莎说,于是我适时提出看看孩子们,等到和新认识的小朋友们在大厅里玩了一把老鹰捉小鸡后,我听到楼上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娜塔莎出来了?
应该是出来了,但半天不见人下来。
我让孩子们自己去玩,随后上楼去找娜塔莎,却看见她站在楼梯口,保持着向大厅望去的动作,神色有些恍惚,眼神透着几分怀念,不知道在想什么。
“娜塔莎,怎么了?”
她忽然回神,朝我笑了笑:“没事,一会儿的中午饭我做,你陪我买菜去?正好我带你逛一逛新开的商业街。”
我定定地注视了她几秒钟,她并没有心虚的移开目光,而是十分坦然地回望着我。
于是我也笑了笑:“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
天空飘着一点小雪,落在头发和睫毛上,很快又融化掉。
我们出门的时候没有开车,沿着福利院走了大概五百多米,就能看到一座东西朝向的纳雷什金风格建筑。
那是小镇唯一的东正教堂。
在雪色衬托下,巨大的金色十字架和红砖绿顶显得更加巍峨而神圣。
“当年我刚来的时候,这座教堂就在这里了。”
我望着教堂浑圆饱满的大穹顶,回忆道:“我母亲当年带我过来的时候,没有先去福利院,而是去了教堂。”
“扔掉你之前先去教堂,是因为罪恶感和愧疚感吧。”
娜塔莎语气轻飘飘的。
“可能有一点,不过也有别的原因。”
我用不以为意的语气笑呵呵道:“我在她的眼里大概是个魔鬼。既然是魔鬼,当然是要由神明收走的。”
“没有哪个孩子天生就是魔鬼。”
娜塔莎语气突然变得极其认真,她一字一顿道:“玛利亚,你也是好孩子,福利院的大家虽然被家人抛弃了,但都是好孩子。”
我眨了眨眼睛:“呃……谢谢?”
其实我觉得当魔鬼也没什么不好,做天使太累了,不过看娜塔莎好像有点激动的样子,我也没再说什么。
“要进去看看吗?”
娜塔莎指着教堂。
“走吧。”
教堂内部的布置和我记忆里差不多,穹顶高大,拱形窗狭窄,几缕光线和吊灯烛光明暗交替,肃穆的金色圣像立于在幽暗与光明中间。
我不信鬼神,只是在里面随意转了转,娜塔莎却很认真的对着圣像做起祈祷。
“主啊,您创造了我,也求您怜悯我;
我的罪孽擢发难数,求您宽恕我的过错;
我相信您将复来审判活人和死人,那时所有人必依照门类站立,我却得被放到何处?
求您恩收我不配的祈祷,并保我避免突兀之死,又求您末日以前赐我悔改……”
【《忏悔经》第八歌。】
系统忽然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有种不好的直觉。
我一直相信,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会导致后果大相径庭,于是在买完菜回去的路上,我试探着问娜塔莎:“之前还没有问过你,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娜塔莎笑了笑,看上去没什么异常:“还挺好的。”
她在说谎!
我暗暗起了警惕心。
回到福利院,玛利亚把想要帮忙做饭的我推出厨房,让我和卡拉马院长叙叙旧。
和院长寒暄几句后,我旁交侧击道:“院长,娜塔莎这几年过得不太好,我最近在想怎么能让她开心一点。”
卡拉马院长意外地瞧了我一眼:“她都跟你说了?”
诶嘿,有门儿!
我抿了抿唇,小声说:“她说了一点,但更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我感觉她刚刚看那些孩子的眼神有点……让人难过。”
“孩子刚去世没多久,她那种反应其实也正常。”
卡拉马院长叹了口气:“自从女儿去世后,娜塔莎就没来过福利院了,甚至还辞掉了济贫医院的工作。她说她怕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其实这次她能回来,我还是挺开心的,这说明她已经渐渐走出来了,不是吗?”
娜塔莎有过孩子?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我知道孩子的事,可是孩子的爸爸呢?”
“孩子爸爸早去世了,那孩子是遗腹子。”
卡拉马院长神情中带着遗憾:“最开始我就不赞同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毕竟……他是娜塔莎分管的患者。”
“患者?”我皱了下眉:“从医学伦理角度分析,不建议医护人员和患者产生超越医患关系的感情,尤其是……恋爱。”
不与患者发生感情纠葛是医护人员的职业道德,因为私情会影响判断,进而干扰医护人员做决定。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如果那个男人能够病愈,出院后两人再谈恋爱,我完全不会反对,但他得的是……绝症啊。”
卡拉马院长顿了顿,沉声道:“娜塔莎明知道他时间不多了,还是义无反顾跟他结了婚,有了孩子,只不过孩子出生前男人就死了。”
这真是让人难过的事。
我沉默片刻,问道:“然后呢?”
“结婚是两年前的事,丈夫去世后,娜塔莎很快振作起来,决定好好抚养他们的女儿长大。”
说起那个孩子,卡拉马院长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小姑娘平时很健康,谁知道会在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腹泻并发败血性休克,送到医院都没抢救过来。”
“大人和孩子都是在医院没的,娜塔莎一踏进医院就能想起他们,于是从前的梦想就这样放弃了。”
我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娜塔莎儿时就被家人抛弃,成年后和爱人相处不久便天人永隔,本以为女儿会是个念想,没想到她信奉的上帝把她的女儿也带走了。
命运似乎从来没有优待过她。
“你们都住在莫斯科,有空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卡拉马院长略带感怀的说。
我微微颔首:“我会的。”
吃过午饭后,娜塔莎说要还给我一件东西,她带我去了翻新的藏书室,抽出几张卡片:“这是你当年让我帮忙保留的。”
“感觉藏书比之前多。”
我扫了一眼高大的书架,接过那几张泛黄的卡片:“咦,这不是当年我在济贫医院做义工时收到的贺卡吗?”
娜塔莎动作很随意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对,还有一张是你当年拜托我帮费奥多娃保管的,我想想放哪来着……啊,在这里!”
她捧着那本书走过来,书的封面看上去有些眼熟。
我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osamu”。
“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我对娜塔莎说道,背过身滑开接听。
“由果,你在哪儿?”
手机对面的太宰听上去气喘吁吁的。
“我在福利院呢,怎么了?”
太宰语气凝重:“抓住约翰·斯坦贝尔了。”
我一脸懵逼:“这人是谁?”
对面沉默片刻,无奈道:“葡萄。”
“哦……他怎么了?”
“我们审问时才知道他把一件很危险的物品带到了莫斯科,你现在最好远离所有能看到书的地方。”
“书?”
“对,那件危险物品是本——”
身后有疾风袭来。
我猛地转身,一本被打开的书朝我兜头扣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0 15:10:02~2020-09-11 22:3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鸡四发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才不给你吃鸡腿!
娜塔莎的动作忽然定格。
“对不起,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对不起……”
娜塔莎颤抖的手再也拿不住那本厚部头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捂着脸蹲下,小声呜咽起来。
我挑了下眉梢, 收回踏出去的脚,重新把枪揣回衣兜。
刚刚我差点就扣下扳机了。
“由果, 你那边还好吗?”
敏锐觉察到我这边不对劲的太宰在手机里问我。
“朋友遇到点难过的事, 我正安慰她呢,你继续忙你的吧。”
在心里对太宰说了声“抱歉”, 我挂断电话, 走到娜塔莎面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求您恩收我不配的祈祷,并保我避免突兀之死,又求您末日以前赐我悔改。”
我语气平淡的念出娜塔莎之前在教堂的祈祷词, 不咸不淡地评价道:“看来你的上帝听到了祈祷,你应该感谢你的‘悔改’,不然我就只能朝你开枪了。”
我不知道那本书是用来做什么的, 更不清楚它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关键时刻自然要先保全自己, 才能考虑要不要留手。
“这本书有点眼熟。”
我蹲下身, 用手指小心捏起书脊。
封面很眼熟,费奥多尔在医院病床上、在我的小摊旁, 翻的就是这本书。
我捏着书晃了晃,好整以暇地对娜塔莎说:“费奥多尔……陀小太郎什么时候给了你这个?他和你说过什么?”
娜塔莎放下手,透出通红的眼睛,哑声说道:“就在三天前的晚上, 他去药店找我,说是……有办法让我的丈夫和女儿回到我身边, 只需要在和你独处的时候,把这本书扣在你身上。”
“啧,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我撇撇嘴,又问:“这本书扣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你会被吸进书里,经历一遍书里人物的故事。陀小太郎说他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借此让你明白一些事……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过节,只是我……我太想让他们回来了。”
娜塔莎语无伦次道,眼泪再次滑下来:“对不起……可是他答应过我,你不会有事,很快就能从书里出来……”
我也蹲下身,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到最后又停手了?是觉得良心不安?”
娜塔莎垂下眼帘,语气低落且沉闷:“我丈夫是个善良正直的好人,如果他知道我做的这些,会……生气的吧。”
她忽然拉住我的袖子,哀求道:“玛利亚,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想让丈夫和女儿回来,那个孩子说你进书里不会有事——”
“如果我说有事呢?”
娜塔莎睁大眼睛。
“那个能让你丈夫女儿回来的方法,我知道是什么。”我嗤笑一声,摊了摊手:“可惜如果他成功了,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费奥多尔说的方法,无非是利用“书”更改现实世界,但可以想象‘书’如果真的到了他手里,他一定会让玛利亚重新归来。
“如果我的意识不复存在,我不再是我,这对我而言和死亡没什么区别。”
我一针见血道:“娜塔莎,你打算用我的牺牲,换取你丈夫和女儿的活路吗?”
娜塔莎呆愣良久,最后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呜呜呜呜……”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只是个普通人。”
好得不坚定,坏得又不彻底,偶尔徘徊在行差踏错边缘,临门一脚又缩回来,这就是世界上最多的普通人。
待她哭声渐渐弱下来,我继续问:“费奥多尔是不是还跟你说了什么?”
我琢磨着,他应该会想到娜塔莎临阵倒戈的可能性。
“那孩子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我们的事就由我们自己解决,契机摆在你面前,想早点回横滨参加考试,不想没完没了的拖时间,就去书里找我。”
我抿了抿唇,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宿主,你真的打算进入书里吗?】
“我正在考虑。”
【如果你去了,我可能无法为你提供帮助。】
“除了生发你还能干点啥?”
我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最后我还是决定先给太宰打一通电话,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如果是从前,这件事我就自己决定了,但是现在不能这样做。
不顾伴侣的想法擅自做决定,这样太不负责任了。
“太宰,如果进入你刚刚说的那本书,应该怎么出来?”
“书中会有特定的情节,只需要跟着情节走,最后解开作者设置的谜题——”
太宰忽然反应过来:“你见到那本书了?“
“嗯,费奥多尔给我留了话,想要解决目前现状的契机就在书里面,我想要试试。”
“不要试。”太宰不由分说道。
“解决‘书’和‘玛利亚’的问题是我和他共同的目标,费奥多尔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太宰语气微沉,透着几分不赞同:“由果,你信他还是信我?”
“我信你。”
“信我就——”
“正因为我信你,我才会去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