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还喝得不少,不然他怎还能从她鼻息里闻到酒味。
本是吐得脑子发懵无心去瞧旁人的向云珠此时才瞧清正抓着自己手腕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楼明澈,先是一愣,尔后猛地甩开他的手,冲他大声道:“我不用你管!你走开!”
孟江南此时正好来到,见状忙上前扶住因为无力儿往后踉跄的向云珠,瞧这模样也知她并未配合楼明澈让他诊脉,自也不会告诉他些什么,便对楼明澈道:“楼先生,小满今日几乎未有进食,下午时候喝了好些酒,吃了阿睿给她的两个大柿子。”
楼明澈一听,顿时斥道:“胡闹!柿子怎能与酒水同食!”
这还是这丫头身子好肠胃好,才是吐得厉害而已,若换成向嘉安那般的身子骨,这般来同食,能要他性命!
楼明澈呵斥完,再次伸出手要将向云珠的手腕拉过来。
孟江南不曾见过成日里嬉皮笑脸的楼明澈如此严厉过,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然而却是见向云珠再一次甩开了楼明澈的手,“我说了不用你管我!”
下一瞬,只见她忽地伸出来手,一把揪住了楼明澈衣襟,往他凑近的同时也将他揪着靠近自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红着眼圈带着哭腔质问一般冲他喊道:“你不喜欢我就别管我!你说你为何不喜欢我!?我不好吗?我不值得你喜欢吗?你说,你说!”
向云珠此时的情绪有如被雨水冲刷得太烈忽然爆发的山洪,不管不顾。
莫说孟江南,便是楼明澈自己,也都愣住了。
正当此时,向云珠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将他拉得与自己离得更近,忽地就踮起脚,朝他紧闭的唇上亲了过去!
震愕之中的楼明澈避之不及,就这么任她亲上了自己的唇。
孟江南震惊更甚。
还不待他们谁人回过神,向云珠便松开了楼明澈,盯着他呜呜哭了起来,不知是酒还未醒,还是吐得晕了神,边哭边道:“你说你为何不愿意喜欢我……?”
楼明澈不答,也未有离开。
孟江南好哄歹哄才将她哄回床上躺好。
她这会儿没有再吐,也没有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任楼明澈给她号脉。
他开了方子,让小秋赶紧去药铺抓药,尔后从他的药箱里拿出来几只孟江南不曾见过的怪瓶子,分别倒了两颗白色药丸子在纸上,让她拿去喂向云珠服下。
向云珠听话地服药,尔后背过身去,谁也不看。
许是楼明澈开的药有安眠的功效,不稍会儿向云珠便睡了过去。
楼明澈挎着自己的药箱出了屋。
孟江南看一眼睡着了的向云珠,当即跟在楼明澈身后也跨出了门槛。
看着他在夜色之中清冷颀长的背影,孟江南稍有迟疑,终还是唤住了他:“楼先生……”
楼明澈闻言停脚,却未回头,亦未等着她先问上自己甚么,反是先问她道:“想问我什么?”
孟江南愣了一愣,张张嘴显然想问什么,但终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敢问。
有些话不是她能够问的。
只听背对着她的楼明澈又反问她道:“向嘉安那小子同你说过我些什么?”
“嘉安……”孟江南顿了顿,才接着道,“嘉安他说过楼先生不属于这儿,终究是要回去的。”
楼明澈不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向嘉安会同他媳妇儿说他的秘密。
“你可是想问我,若是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又当如何?对不对?”楼明澈再一次反问孟江南。
她虽然诧异,却没有反驳。
她的确是想问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emm,本来设定的是楼先生和小满是cp来着,但写着写着发现他俩好像不太合适,纠结要不要拆?
160、160(2更)
关于自己是谁,从何处来,楼明澈并未隐瞒向漠北丝毫。
年纪比其小去整整一轮的向漠北对楼明澈而言,既是他的病患,又是他的学生,更是他的知己。
所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只愿意为向漠北而做停留。
孟江南心中所想的这个问题,向漠北也曾问过他。
他的问题有如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打得楼明澈不得不去直面他逃避着不敢去思考去面对的问题。
他问:若是先生至死都回不去,当如何?永生当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而其实便是楼明澈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非要一直寻找回去的路不可,明明曾将那个一切都在飞速发展的地方根本没有人等着他盼着他回去,因为他自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从前是,而今也是,兴许将来也是。
可或许是生而为人骨子里多少都会带着思乡之情,哪怕那儿无人等着他,他的骨血里依然带着对那片土地的眷恋,又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一如从前那般孤独却又要坚强勇敢地活下去,所以他才非要找到回去的路不可。
可若他至死都回不去呢?
当初向漠北问他这个问题时他便认真地想过了。
若是至死都不回去,那便就这么死去便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本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上,离开时也孤身一人,没什么不好。
孟江南忽然觉得平日里总是爱笑爱闹的楼明澈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寂寞孤单,看着他与平日并无两样的背影,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难受。
她没有回答楼明澈这个问题,而是默了默后问他道:“楼先生可有想过留下来?”
楼明澈浑身一震,瞳仁猛地一缩。
可见他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也无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向漠北敬他爱他,所以他会与身为老师的楼明澈玩笑,会与他无话不说,他心中希望楼明澈能够留下来,可他从不强人所难,因此哪怕他想,他也不曾与一直致力于寻找回去之路的楼明澈说过一句留下的话。
而这世上除了向漠北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他的这位老师当做家人一般留下,其余人想要将他留下尽是因为他那在所有人眼里比扁鹊赛华佗的医术。
其实并非无人问过他是否愿意留下的问题,而是从无人如孟江南这般像是不舍家人离开那般小心翼翼又满含期盼地问他可想过留下。
“先生。”孟江南放松了语气,“我们都想先生能够留下。”
她说的我们,不仅仅是她与向漠北兄妹二人,还有阿睿向寻他们,甚至是阿乌阿橘它们。
想他留下,像家人一样。
见楼明澈迟迟未有说话,孟江南也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道:“过年的时候先生若是还在,大伙儿一定很高兴。”
过年?楼明澈又是一怔。
红对子红爆竹,这些东西楼明澈年年都见,却又觉它们离自己很是遥远,远到他根本瞧不清也想不起来它们的模样。
说来,他从未过过年,所谓的过年,一直一直以来他都是看着别人过。
他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他或许可以尝一尝?
忽有一阵风来,秋寒入骨。
楼明澈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朝孟江南摆了摆手,道:“向嘉安那小子就交给你了,替我同他道个别。”
说罢,他大步离开了,不给孟江南再说上些什么的机会。
孟江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不知是为向漠北还是为向云珠,又或是为楼明澈自己。
她回到屋里陪了会儿向云珠,待到小秋回来,她交代了小秋照顾好向云珠,这才回去跨院。
跨院里已经点亮了的风灯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屋子里也点上了灯。
孟江南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以为向寻早已伺候了向漠北睡下,却不想一进屋就见到身着单衣的他站在挂着新进举人衣裳的木施前,脚上只穿着足衣而未穿鞋。
孟江南见状,赶忙快步走了过去,一边将他拉到床沿上坐下一边着急道:“嘉安怎的不穿鞋?着凉了怎么办?”
向漠北未有回答她,他只是盯着她看,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小鱼可想要看我穿上这身衣裳的模样?”
向漠北酒量极低,前两回饮酒,皆是才饮一丁点便睡了过去,这一回他虽未一沾酒便睡着,但他这会儿却是双颊酡红,眼帘半垂,眼神迷离,显然一副已经醉了的模样。
孟江南不曾见过醉酒之人,但她听闻过醉酒之人大多言行举止皆异于寻常,会同寻常判若两人,她看着眼前两眼迷离的向漠北,大有一种他这是醉酒了的感觉。
她有些着急,一心只想让他快些躺下歇下,便未回他,而是问他道:“嘉安渴不渴?我倒杯温水来与嘉安喝。”
她话音才落,向漠北便掐上了她的腰,使得她浑身一颤,险些撞到他怀里。
只见向漠北蹙着眉,有些不高兴地瞪着她,腮帮子还有些胀鼓鼓的,像是小孩儿生气时一般模样,且还用一种备受委屈的语气低声道:“小鱼不想看我穿这身衣裳。”
孟江南何曾见过他这般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直教她目瞪口呆,心亦怦怦直跳,生怕惹了他不高兴,忙道:“怎会?只是时辰有些晚了,当歇息了,明晨嘉安再穿与我看也不迟。”
“不晚。”向漠北忽然低下头来凑近她,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笑了起来,道,“只要小鱼想看,多晚我都换上给小鱼看。”
被他那耀眼的笑晃花了眼的孟江南:“……”
她还未回过神,向漠北又不着鞋走到了木施前,扯下了挂在上边的举人衣裳,孟江南又赶紧过去将他拉了过来,让他将鞋穿上,这才为他将衣裳给穿上。
青色的圆领衬得他脖子白净修长,腰间的蓝丝绦不仅显得他腰身窄实,亦显得他身姿挺拔,笔挺如竹,尚未绾起的青丝随意的垂在肩上背上,教他看起来既有读书之人的儒雅之气,又有山中仙人那般的随性,既清雅,又风流。
孟江南理了理圆领之下的中衬,心觉她的嘉安必是这天底下最英俊的那一位举人老爷。
她理了中衬之后又要他理理腰带,但就在这时,向漠北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抬起勾着她的下颔,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着他,含着笑问她道:“好不好看?小鱼可还满意?”
其实孟江南还未能认真地将换上举人衣裳的他打量过,现下这般姿势就更不能将他瞧得清楚,可这会儿看着他碎着星光似的双眸,覆着薄红的双颊以及嘴角两侧的小梨涡,她根本无暇去想他身上的举人衣裳,听得他问,她便痴痴地点点头,“好看。”
她的嘉安本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儿郎。
“我会再穿上进士服、状元服与小鱼看。”向漠北看她点头,嘴角两侧的小梨涡更深了些,眸中星光更甚,“怀曦知晓的话,应当也会高兴的。”
孟江南忽地抱紧他,于他怀中用力点点头。
只是
“嘉安未有留在桂江府等着放榜参加鹿鸣宴,可是……因为我?”孟江南将侧脸与耳朵贴在向漠北心口,眸中有自责。
因为她,所以他赶着回来,并未留着等发榜,更没有去参加鹿鸣宴。
那位柳公子说过,那是得以参加一回死都能无憾的宴席。
秋试不会重来,那嘉安心中便只能留下遗憾了。
“是。”向漠北将手贴在孟江南背上,轻轻摩挲,承认道,“我等不及要见小鱼,所以我不想留在桂江府。”
孟江南自责更甚。
向漠北猜得到她心中想着些什么似的,他又抬起手,托住她的下颔,让她抬起头来面对着自己,眸光灼灼,神情认真:“我不想在小鱼见不到我我也见不到小鱼的地方停得太久。”
小鱼是他心疾一味特别且重要的药,虽不至一日不见思之若狂,但的确是久离不得,他是回来见她,亦是回来吃药。
“小鱼无需自责,错过了鹿鸣宴,来年春日会有大小传胪,会有御赐的恩荣宴,还有樱桃宴。”向漠北说着,忽地又低下头来,张嘴便轻轻咬住孟江南的耳廓,边抿边道,“届时小鱼虽不能在我身旁,但当夜便能见到小鱼,我自不会再不去参加,樱桃宴我还能携小鱼一道赴宴。”
听到后边,本就被他抿得浑身酥麻的孟江南倏地红了脸,细声道:“我、我不是这般意思,我这般的出身,怎能同嘉安赴那般重要的宴席,会叫人笑话嘉安的。”
她话才说完,向漠北便对着她耳廓重重咬了一口,咬得她吃痛。
但见向漠北又小孩儿似的腮帮子微鼓着生气地瞪着她,两手死死掐着她的腰,沉声道:“我说过小鱼不可再说妄自菲薄的话,我便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我向漠北之妻乃汝孟江南!”
“我倒要看看,届时谁敢笑话我!”他的语气很重,与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淡淡漠漠的语气成霄壤之别。
就像是小孩子护着自己的宝贝不让任何人来抢更不许任何人指点似的单纯模样。
孟江南愣着愣着由不住便笑了。
她抬起双手,捧住向漠北的脸,情不自禁在他绯红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将他当小阿睿那般来亲,笑靥如花。
向漠北则是被她这忽然有力的一亲亲得浑身血液沸腾,当即便将她按倒在了床榻上。
孟江南并不推拒,她依旧捧着他的脸,轻轻摩挲着,望着他的双眼,轻声道:“嘉安,为我请个教习嬷嬷吧,我不想届时随你回京之后给你丢人。”
这是她这些日子里来一直都在寻思的问题,只等着收到向漠北中举的好消息后才找机会同他说。
他终究是要回京去的,届时在那规矩与讲究极多的京城,她再如同而今这般随性只会遭人口舌,她是他的妻子,不能为他分忧增光便罢,但绝不能因她而使得他落人口舌。
所以该学会的,她必须学会。
“不必。”向漠北带着气恼似的咬了咬她的嘴角,“小鱼这样就很好。”
“可是——”
孟江南还想要说什么,向漠北便毫不犹豫地堵上了她的嘴,吞下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