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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自梦中惊醒时,手心里都是汗。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向自己的右眼眼角。
正当此时,一道关切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夫人可是梦靥了?”
苏夫人一怔,循声望来。
只见苏铭坐在床边置放的太师椅上,正将手中拿着翻看到一般的书册放下,站起身坐到了床沿上来,不无温柔地看着被噩梦惊醒以致脸色微白的苏夫人。
“夫君何时来的?”苏夫人放下手坐起身,柳眉微蹙,颇有自责之意,“来得可久了?怎的不叫醒我?”
“才来不久。”苏铭边拿过外袍来为她披上边道,“见夫人睡得香甜,想着让夫人多睡会儿,左右我今日也无事,在这儿坐着看书等着夫人醒来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他坐在苏夫人身侧,揽过她的肩让她轻靠在自己怀里,轻握着她的手时触到她掌心的汗意,不由担心道:“夫人是梦着了甚么?竟害怕如斯。”
靠在苏铭怀里,苏夫人渐渐心安,她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梦而已,不妨事,夫君无需担心。”
“可是又梦到了当年的事情?”苏铭柔声问。
苏夫人身子蓦地一僵,哪怕她很快让自己放松下来,苏铭还是察觉到了。
她并未回答,苏铭只当他猜对了。
他揽着她肩膀的手将她揽得朝自己贴得更近,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亦愈握愈紧,深深自责道:“都是我的错,若我——”
他话还未说完,他怀里的苏夫人便抬起手来按住了他的唇,打断了他的话。
但见她不仅眉心紧拧,面色更是比方才还白上几分,声音隐隐发颤道:“铭哥答应过我不再提当年事的。”
苏铭见她这般模样,登时不再往下说,同时将她按在他唇上的手重新紧握在手中,心疼道:“好好,不说,我再也不说了,夫人你莫要去多想,都已经过去了。”
苏夫人低下头,将脑袋靠在了他颈窝里,轻轻点了点头。
苏铭仍握着她的手不放,愈发温柔又心疼道:“夫人近来是做衣裳做得累着自己了,以后这些事情交由裁缝去做便好,何苦这般来累着自己?”
“夫君的衣裳一直以来都是我做的,交由旁人来做,我不放心。”苏夫人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以此来让自己心安。
苏铭轻笑:“衣裳而已,有何不放心的?”
“说不上来。”苏夫人摇摇头,“许是已成习惯了,若是不能亲手为你做衣裳,便感觉少了些什么似的,不能心安。”
苏铭低头看向她纤细的手,握着她的手凑到了自己唇边,在她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夫人辛苦了。”
苏夫人失神地看着亲吻她指尖的苏铭。
苏铭抬眸,正对上她怔神的眼眸。
她瞬间便红了耳根,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苏铭却是紧握着不放。
耳根的绯色蔓延到了她双颊上,“夫君……”
苏铭本是揽在她肩上的右手此时已揽到了她的腰上,依旧温柔地看着她,“像方才那般唤我,已经许久未有听到夫人如方才那般唤我了。”
苏夫人霎时整张脸都染上了桃绯色,依言低低唤了他一声:“铭哥。”
苏夫人十七岁时嫁给苏铭,如今虽过了十八年,她也不过也才三十五岁而已,加之她本就生得沉鱼落雁,苏铭又疼极了她从不让她吃苦受累,因而看起来好似尚且未有三十岁一般。
现下她满面含羞,端得是勾人神魂。
苏铭将她轻轻压到了床榻上。
苏夫人并未推拒。
情至深时,苏铭低头亲吻她的右眼眼角。
苏夫人倏地抓紧身下褥子。
这是苏铭不常有的举动,因为担心她会因此想起当年的事情。
只是他此刻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冲涌着,一心只想着不教她再想到方才的噩梦,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的微微异样。
苏夫人的右眼眼角下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
疤痕颜色算不上深,显然已经是很久以前受的伤,平日里她都以脂粉遮盖,唯有细瞧才会瞧见。
然而今日她未施脂粉,那块疤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便尤为明显。
苏铭亲吻的,便是这块疤痕。
今夜晴空,隐有月色星光。
孟江南坐在书案后,身子端直,正专心致志地画着什么。
向漠北沐浴罢了未在屋中瞧见她,便披衣去往了隔壁书房。
果见她在其中。
京城的早春依旧寒意袭人,她脚边放着炭盆,炭火微微,屋中暖和,阿乌就卷着尾巴睡在炭盆旁,听着房门处传来动静,它顿时竖起耳朵,尔后朝进得屋来的向漠北跑了过去。
孟江南并未抬头,一副专注的模样,显然未有发现有了来人。
阿乌晓事似的动作轻轻,并未打扰到她,只是凑到向漠北跟前绕着他打了转而已,再亲昵冲他摇摇尾巴。
房中只在书案左右各掌了一盏灯而已,并不明亮,向漠北从窗边的小几上拿了一盏灯来点亮,尔后将它拿到了孟江南面前,轻轻放到了左手边上。
书案上的光线瞬间明亮了许多。
孟江南先是一喜,紧着才发现这是书案上是多了一盏灯是以才会让她觉得眼睛舒服了许多。
她抬起头,正对上向漠北温温凉凉的眼眸。
下一瞬,她着急忙慌地要去收桌上正画到一半儿的画。
自从上回还在静江府时被项云珠“卖了”一回让向漠北看到自己画的小绣像后,孟江南每回在项云珠那儿画完小画后都将画儿给收好,绝不让她再将自己的画拿到向漠北面前,更不会在他面前作画。
一则是觉得项云珠让她画的那些小画都有些羞人,另一则是觉得在向漠北这般书画皆了得的士林中人面前她作的那些小画不过如小儿玩闹一般,不值一提,也不大上得台面。
今回她之所以在他书房中作小画,着实是项云珠今日央她央得紧,道是明日就要,且还要三幅取景皆不同的小画,她觉得明日一日她作不来三幅,便寻思着今夜先作出半幅来。
正好今夜向漠北要浸药浴,时间不短,她沐浴方罢便借此时间到了书房来。
当然,她不会擅动他的东西,这是询问过他之后才到得他的书房来的。
孟江南本是打算听得向漠北回屋的动静便止笔将画收起,断不会让他瞧见的,不想她画得专注便将此事忘了,眼下见着向漠北,她才想起要将自己作了大半的小画收起来。
向漠北并未阻拦她,只是看着她紧张着急的举动淡淡道:“多掌一盏灯,不至于伤了眼。”
说罢,他坐到书案旁侧的圈椅上,拿过一本打开着倒扣在案上的蓝皮《周易》,甚也未有再说,只安安静静地将这读至一半的书继续往下看。
显然他是要坐在这儿看书陪着她作画。
向漠北就这么坐在一旁,尽管他并未干涉她作甚么,便是她,他都未有多瞧上一眼,然而孟江南还是紧张得不得了,迟迟没有将收起的小画拿出来。
过了半晌,直至确定他的注意力全全在他手中的《周易》上,孟江南这才将她方才收起的小画重新在桌上的毛毡铺开,提笔继续画了起来。
画着画着,她便又全神贯注起来,全然忘了旁侧的向漠北,因而未有发现他手上的书久久都未有再翻上一页,更未有注意到他的神思已不在书上。
他在看她。
她一门心思作画,他则是一门心思看她。
看她专心作画时认真得樱唇微抿的侧颜,娇丽又乖巧,令他心猿意马。
见孟江南全神贯注着,向漠北将手中《周易》轻轻放下,动作轻缓地站起身,悄声走到了她身后来。
他看清了她所作的画。
画的是一处小轩窗内,一名妙龄女子正双手托着腮,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身旁的年轻男子作画。
那画中,俨然正是那名妙龄女子。
孟江南的笔下,女子眉目含羞,男子神情温柔,小轩窗外芍药盛放,每一处都是情意绵绵。
此时她只差那画中男子笔下的女子模样还未能画出来。
她在沉思。
要想将人物刻画得饱满,需将其心中情感于神情还有举止中表现出来,可她能画出彼此爱慕的二人相处时的模样,却画不出男子心中女子的模样。
她不是画中男子,她有些想象不出来。
因此她陷入了沉思,樱唇不仅愈抿愈紧,眉心也渐渐拧了起来。
她已经蘸了墨的笔尖迟迟都没能落下,只反反复复地在砚台边沿上刮顺着笔头。
正当她寻思着明日再画时,向漠北那大多时候都是带着淡漠凉意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小鱼可是遇到了难处?”
孟江南一惊,以致握着笔的手一抖,幸而向漠北此时贴着她的手背握住了她的手,才免于她将笔上的墨溅到画上而毁了这幅小画。
孟江南不知他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又将自己的画瞧了多少,她着急地又想要将自己作的画收起,然而此时向漠北站在她身后,一手握着她握笔的右手,一手覆在她扶着画纸边沿的左手上,他更是俯下身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问她:“可是不知如何下笔画中男子笔下的女子?”
向漠北才浸了药浴,并未着外袍,只在中单外披了鹤氅,加之书房里暖和,他俯下的身子贴在孟江南身后,让她觉得他拂在她耳畔的气息热烫得厉害,搅得她竟是鬼使神差似的点点头道:“嘉安能教教我吗?”
她声音细软轻绵,似带着些怯怯,像将将出生的雏鸟的喙,轻轻地啄在他的心尖上,令他心尖微颤。
这是自静江府那多雨的春日里她站在他面前询问他是否要娶她为妻后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请求他的帮忙。
细想而来,她从未开口对他有过任何一丁点的劳烦,哪怕她再如何艰难。
如阿睿之事,她从不曾与他说过任何一句她想如何又不想如何的话。
便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自嫁给他来,她只有关心他担心他念着他护着他,心心念念盼着他好,却不曾对他提过任何一个要求。
向漠北忽觉心疼。
“好。”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廓,仍握着她的手不放,“我教小鱼。”
手把手地教。
他掌心炽热,煨着孟江南的手背,令她心尖都发起烫来。
画中男子笔下的女子模样渐渐在向漠北笔底描摹了出来。
画中男子在画他心仪的姑娘,向漠北也正在画他心中的小鱼。
待得他握着她的手勾下最后一笔,红着脸瞧得认真的孟江南欢喜不已。
她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与他道:“嘉安画得真是极好!”
将男子对女子的情意尽数描绘了出来!
果然嘉安的书画都是顶顶了得的!
她话音才落,唇还未阖,向漠北的唇便已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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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炭盆旁的阿乌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好似对他们这般亲密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了一般。
孟江南深吸着向漠北身上好闻的淡淡药味,向漠北则是攫着她唇齿之间的甜香。
孟江南酡红了双颊,向漠北炽热了眼眸。
好一会儿,他才自她唇上离开,却未松开她的手,就这么站在她身后将坐在圈椅里的她圈在身前,温声问她道:“今日同小满还有大嫂出去,玩得可还开心?”
孟江南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险些被自己忘了的事情,只见她自圈椅里往后扭转过身子,仰头看着向漠北,“嘉安,我今日在城南市肆见到柳官人了!”
向漠北微诧,倒不是因为柳一志来到了京城,而是因为京城偌大,她竟还能遇着他。
只听孟江南又道:“他就住在城南市肆上的朋来客栈,托我转告嘉安一声,若是嘉安得闲时去与他见上一面,道是有些问题需要请教嘉安。”
“嘉安你……”孟江南轻轻反握他的手,“会去见柳官人么?”
向漠北看着她,并未回答,只是将她的柔荑拢在掌心里轻轻揉捏。
孟江南默了默,替他回答道:“嘉安你定会去的。”
听得她语气肯定,向漠北这才出声道:“小鱼如此确定?”
“嗯!”孟江南用力点头,眸中含笑,有如星光,“因为柳官人是嘉安的朋友,所以嘉安一定会去的。”
向漠北不予反驳。
沉默等于默认。
孟江南笑得眉眼皆弯:她就说了,嘉安知晓柳官人到得京城来,定会开心的!
不过是嘉安不习惯将喜怒表露于面上罢了。
向漠北将揉捏着她柔荑的手松开,抬至她耳边,将她垂在颊边的长发别至耳背,露出她小巧的耳朵来。
方才沐浴之前她已将珍珠耳坠取下,那秀气的耳珠在烛火的映照下微显透明,粉嫩如桃。
向漠北用指尖轻轻捻上她的耳珠,漫不经心地又问她道:“便是此事让小鱼觉得开心?”
他指尖微凉,捻上孟江南的耳珠后渐渐温热起来。
“还有一件事呢。”孟江南并未拂开他的手,反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身上,眸中星光更甚。
向漠北静听她道来,并不催促。
“嘉安,我交到朋友了!”说及此事,孟江南欢喜得直从圈椅里站了起来,隔着圈椅面向着向漠北。
也因着她这忽然站起身,向漠北那本是轻捻着她耳珠的手便落了空。
他未恼,只是颇为诧异。
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孟江南此时终于有了机会与向漠北分享她的喜悦,开心得像只小喜鹊似的,根本不给向漠北说话的机会,直道:“是正旦那日买琉璃盌时遇到的那位小姐,今日我们遇见了两回,在云雾楼时她便主动来与我结交了,道是与我有缘,想要与我做朋友呢!”
“她是大小姐,却一点没有大小姐的架子,是个可人儿,与她交谈时的感觉很舒心。”
“对了嘉安,她的父亲便是当初在静江府时给你送举人衣冠的那位苏老爷,当时他便是与苏小姐在云雾楼,离开时我瞧见了,嘉安你说,苏小姐与我可是很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