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明这些物什在向漠北入秋闱时她都已准备过了一遍,即便当初那些行李并未从静江府带至京城,但需要准备的物什她不仅一一罗列在了册子上,册子她是如宝贝似的带至了京城,她更是将这些全都熟记于心了。
饶是如此,她仍旧担心自己准备得不够妥当而影响了向漠北的考试。
近日来她都在忙于为向漠北准备行李,每日都忙忙碌碌,虽然如今回了京城这些自有下人来置办,可她不放心,非要每一件物什都亲自准备不可,尤其是在听闻内外帘官的任命之后,她更是紧张得有如外边那些放生祈福的士子。
若非天下科举皆有女子不能参加的规矩,否则都要让人觉得要参加春闱的是她自己而非向漠北。
甚至每个夜里睡在向漠北身侧她都还要与他确认过一遍行李,使得向漠北压着她做出些甚么事情来她才舍得闭了嘴老实睡觉,不忘与他道:嘉安过几日就要入棘闱了,要保存好体力和精神,不能再行夫妻事。
直惹得向漠北哭笑不得,若是入朝为官都要有如此要求,那这官当来还有何意思?
不过看她一副认真又着急的模样,向漠北终是依了她,不教她担心,只是拥着她入睡。
二月十四,春闱前的一日。
天还未亮,孟江南便醒来了。
她今日要到观音庙去为向漠北祈福,她不似其他士子或是家人那般到文昌星君跟前跪求向漠北高□□名,她只求他平安入棘闱,再康健完好地回到她面前来就好。
她已经去过两次观音庙,所求皆为同一件事,今日再去是第三次,只为让观音娘娘看见她的虔诚,以答应她所求。
她已经想好,为观音娘娘上香之后她要到茶楼里去坐一坐,听一听近两日京中又有哪些关于明日春闱的谈论。
于是她才醒来便要起身下床,谁知她才要坐起身,向漠北却抚捏着她的腰让她身子一软,起不来身。
“再睡一会儿。”向漠北贴着她的耳畔,轻轻吐气。
孟江南听着他话语里的惺忪睡意,便听话地没有再动,就窝在她怀里陪着他再睡了会儿。
未来九日嘉安都不能再安安心心舒舒坦坦地睡上一觉,今日便让他再多睡会儿好了。
嗯,她就多陪嘉安一会儿,情理之中的事情,也不算太不合规矩。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向漠北并非贪恋这半个一个时辰的睡眠,而是贪恋她的馨香与温暖。
想到未来九日都不能拥着自己的小娘子入眠,向漠北便觉不痛快,不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他便只有这会儿拥着她再多睡会儿。
况且今日日子特别,让他的小鱼多歇一会儿,无甚不可的。
起身之后,孟江南如常伺候向漠北穿戴,然而她才要自木施上拿下他的衣裳,便被向漠北握住了手腕,道:“今日我来伺候小鱼穿衣绾发。”
“不可以的嘉安!”孟江南一听,连连摇头,“嘉安是夫我是妻,这般不妥,不可以的。”
“那小鱼觉得爹总是围着娘转可有不妥?”向漠北一手轻轻揉捏她的柔荑,一手揉捻她尚未佩戴起耳饰的耳珠,不疾不徐地问。
孟江南一怔,只觉自己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爹与娘的相处不合世俗,可她却觉得爹与娘是这天底下最美最好最令人艳羡的一对鸳鸯。
她正分神间,向漠北已从木施上拿过了她的衣服:“小鱼张开手臂。”
“还是不要了,嘉安,我自己来就好。”孟江南抓着自己的中单衣沿,不肯抬手。
向漠北并未说话,只是将脸色一沉,她当即乖乖地将手臂抬了起来,虽然不自在,却也不敢再多话。
衣裳穿好之后,向漠北又将她轻按到铜镜前坐下,尔后拿起了梳子,显然是要帮她梳头。
孟江南第一反应便是从他手中将梳子给夺了过来,然当她自铜镜里瞧见他又是沉下了脸色时,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梳子,尔后又慢慢地塞回到他手里。
向漠北被她这一小动作逗笑了。
孟江南则是自铜镜瞧着他嘴角的小梨涡出了神。
向漠北为她绾好发髻戴好簪钗出得屋时,早就蹲在院子里等着她与向漠北的阿乌与三黄耳立刻冲到他们跟前来。
它们嘴里各自都叼着一样物事,但它们蹿得太快,孟江南并未瞧清那是什么,待得它们整齐地在她与向漠北跟前一字排开的时候,她才瞧清它们嘴里叼着的都是什么。
阿乌嘴里叼着的是一只布老虎,瞧着有些眼熟,孟江南仔细一瞧,瞧出来那是东屋里宣亲王妃给阿睿准备的玩具,小家伙离开时并未带走,也不知阿乌何时进的东屋又如何捣出来。
大黄嘴里叼着一只拨浪鼓,它跑起来时拨浪鼓啪嗒啪嗒响着,瞧着亦是从东屋那儿叼出来的。
孟江南本以为它们是想小阿睿了,可瞧见二黄还有三黄嘴里叼着的物什后,她又觉得不是。
只见二黄嘴里叼着的是一只不知从哪儿叼来的小棉鞋,瞧那都还没她一个拳头大的小鞋子,俨然是襁褓小儿的小鞋。
三黄嘴里则是叼着一只……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小黄耳。
它们一齐围在他们跟前,不约而同地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到他们跟前,齐刷刷地冲他们摇尾巴。
小花这时候打屋梁上跳下来,在孟江南脚边拱了拱,又跑到向漠北脚边拱了拱,一副要将他们推到贴在一块儿的模样。
孟江南被几个大小家伙整得一脸茫然,向漠北则已蹲下了身,将那只被三黄放在他跟前的小小黄耳捧到了手心里来。
小小的东西毛茸茸的,还不及向漠北一个巴掌大,被他托在掌心里正一边想要努力睁开眼,一边朝他的手指拱着小脑袋,小舌头不停地舔着他的手指,显然是饿了。
“嘉安,它好小呀!”孟江南将裙裾微微一提,也在向漠北身旁蹲下了身来,既好奇又有些心疼,“嘉安,它一直在舔你的手指,可是饿了?”
“嗯。”向漠北回答了她后看向三黄,一脸严肃,声音亦是沉沉道,“从哪儿叼来的孩子?它的母亲可知晓?你可知你有错?”
三黄本是一脸兴奋,在见得向漠北严肃的脸色以及听得他低沉的话后,顿时耷拉下脑袋,尾巴也垂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
“将孩子还回去。”向漠北下了命令,同时将托在手心里的小小黄耳递到三黄嘴边,让它将小小黄耳叼起来给送还回去。
谁知三黄非但没有将小小黄耳叼起来,反是用嘴将它朝向漠北手心里拱了拱,显然并不打算将这只小黄耳给还回去。
不仅如此,阿乌以及大黄二黄也都是同样的举动。
向漠北并未当即动怒,因为他知它们一直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从不会胡作非为,因此他只是蹙起了眉心,于心中仔细地分析着它们今番举动意欲何为。
阿橘这时候也自西屋出来,来到他跟前,将身子立起,两只前爪扒到了他手上,尔后伸出舌头朝他掌心里那只软绵绵毛茸茸的小小黄耳舔了舔,一副疼惜的模样。
阿乌与三黄耳齐齐看着向漠北,喉间皆呜呜有声,像是在与他说着什么似的。
“它是没了家没了母亲也没了兄弟姐妹,想要我留下它照顾它可对?”向漠北沉默了一会儿,问它们道。
阿乌是只极通人性又极为聪慧的黄耳,听得向漠北的话,它率先点头。
显然他说对了。
孟江南看着向漠北手心里的小东西,顿时面露难过之色。
她想伸手抚抚它,又觉它实在太小太小,害怕自己碰伤了它,便只是盯着它看,轻轻柔柔地同它道:“好孩子别担心,嘉安和大家都很温柔,你会和阿乌它们一样安康长大的。”
阿乌忙用脑袋朝她手心蹭,可见她说的对极了。
向漠北自是会将这个可怜的小黄耳留下,但他觉得它们全都聚到他与孟江南面前来可不仅仅是为了这一件事。
若单就这一件事,老阿橘可不会理会。
他看向地上的其他三件无不是小孩儿才会用到的物什,又问它们道:“将这些个东西叼过来,你们又是想要做什么?”
于是,阿乌以及三黄耳不约而同地“手舞足蹈”起来,显然是在同他比划表达着什么。
阿乌最是着急,见着向漠北迟迟未能领会它们的意思,于是便豁出去了,一把扯过来大黄,佯装着朝它身上骑去,阿橘则是将布老虎、拨浪鼓以及婴孩小鞋朝他推得更近,直推到了他鞋面上。
向漠北先是一怔,而后黑着脸一巴掌将阿乌从大黄身上呼了下来:“……”
孟江南全然不知它们究竟在“说”什么,一脸的不解与茫然。
被拍到地上的阿乌:它们就是想要个小主人而已,主人为何要打它!它太难了!
还不待孟江南朝向漠北询问上它们这究竟是何意时,只听院门处传来一道兴奋得无与伦比的小声音。
“娘亲!”
205、205
只冒着微微绿芽的花木丛中,身着靛蓝色小直的小阿睿像只归巢的小喜鹊似的,朝着孟江南飞奔而来。
孟江南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正越过重重花木朝自己飞也似的奔过来的小阿睿,待得阿乌“汪呜”叫唤一声朝小家伙跑过去时她才回过神,连裙裾都未提,甚也顾不得了,就这么朝着小家伙跑了过去。
小阿睿一把扑到她身上,激动兴奋地直将她撞得往后倒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娘亲娘亲娘亲!”小阿睿抬起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腰,扬着白嫩嫩又红扑扑的小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连声唤她,一双澄澈大眼睛晶晶亮得仿佛闪烁着星光。
“阿睿。”孟江南当即蹲下身来,让小家伙不必仰头看着自己,只见她激动地捧住小家伙的脸,认认真真地瞧过一遍才将他搂进怀里,喜极而泣,“是我的阿睿没错。”
“娘亲不要哭。”听得孟江南的抽泣声,小阿睿当即从她怀抱里退开,用小小的双手亦捧住了她的脸,一边替她擦掉眼角的泪一边道,“阿睿不想娘亲哭。”
“娘亲是见到了阿睿,太高兴。”孟江南注视着阿睿,笑应道,“好,娘亲不哭。”
小阿睿当即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娘亲,阿睿好想你!”
“娘亲也很想娘亲的阿睿。”孟江南也忍不住在他的小小脸颊上亲了一口,“每天都想。”
母子二人双双将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阿睿怎的会回来?”激动过后,孟江南才有了些冷静的神思来思考问题,“谁人带你回来的?”
她话音才落,便听得一道温和的声音含着笑传来:“弟妹说的可是我?”
颇为熟悉的声音令孟江南一怔,她循声而望,忽尔急忙慌张地站起身,朝来人福身行礼道:“江南见过太子殿下。”
项宁玉身上披着一领厚厚的白狐裘大氅,早已不是隆冬的天气,他头上却戴着貂绒暖耳,他的气色比上一回在静江府见到他时更差,双颊瘦削得厉害,以致颧骨高抬而起,给人一种他身上的狐裘大氅厚重得几乎能将他压垮的感觉。
然而他像是毫不介意他的病似的,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他看着孟江南,道:“我怎的觉得弟妹还是唤我一声‘宁玉兄长’来得顺耳些?”
他消瘦羸弱的模样让孟江南心中有些难受,她本想道一声“江南不敢”,可看着项宁玉那双哪怕深陷在眼眶里仍旧不失气度与宽和的眼,她弯了弯唇角,恭敬有礼地又唤了他一声:“宁玉兄长。”
项宁玉含笑颔首。
“是宁玉爹爹带阿睿回来找娘亲的呀!”小阿睿拉着孟江南的手,欢欢喜喜道。
却见孟江南忽然伸出手来捂住小阿睿的嘴,一脸惊惶。
她忘了,忘了她如今不再是阿睿的娘亲,阿睿再这般唤她,那是对太子殿下夫妇的大不敬!
谁知却听得项宁玉毫不介意道:“在阿珩这儿,无妨。”
孟江南震惊地抬起头,甚还未来得及说,只听项宁玉又道:“弟妹本就是阿睿的母亲,是我们生生将你们分开了。”
孟江南嚅嚅唇,似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她终只是再朝项宁玉福身道:“谢谢宁玉兄长。”
谢谢他给她还有听到阿睿叫她一声娘亲的机会。
她既感激,又难过。
若是宁玉兄长能够继承大统,定会是一位宽仁的明君。
“今日是娘亲的生辰,宁玉爹爹准我回来陪娘亲的!”小阿睿在尊贵的项宁玉面前丁点不拘谨,活泼开朗得一如从前,可见项宁玉待他极好,他晃晃孟江南的手后又抱住了她,欢喜不已道,“娘亲陪阿睿过了生辰,阿睿也要陪娘亲过生辰!以后娘亲的每一个生辰,阿睿都陪着娘亲过!”
孟江南听着阿睿的话,发了怔?
生……辰?
是了,她想起来了,今日是二月十四,是她的生辰。
她从未过过生辰,便是阿娘还在世时,也都不曾。
在她的认知里,自然而然的,便觉着自己是一个没有生辰,也无需过生辰的人,唯有在有人问及时,她才会想起她的生辰来。
她压根不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也不曾与阿睿说过她的生辰,那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项宁玉,项宁玉只是微微笑着,甚也未说。
向漠北此时走到了她身旁来,将托在手心里的那只小小黄耳朝她递来,道:“小鱼与阿睿带它去庖厨寻些羊奶来吃。”
小阿睿睁大着眼好奇地看着这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眨巴着眼问向漠北道:“爹爹爹爹,这是小黄耳吗?”
“嗯。”向漠北颔首。
“阿睿可以摸摸它吗?”小家伙一脸的迫不及待。
孟江南小心翼翼地从向漠北手中将小黄耳接过,那毛茸茸暖呼呼的感觉令她的心都柔软了起来,她弯下腰将它递到小阿睿面前,温柔道:“它没有了娘亲,是三黄将它带回的。”
“好可怜……”小阿睿伸出小手轻轻地摸着小黄耳软乎乎的背,担心地问向漠北,“爹爹,它能活下来的对不对?”
“会的。”向漠北轻轻摸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