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项氏子嗣少有康健之缘故,是以项氏在立皇储一事上打破了历来“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贤”的准则,也因此项宁玉哪怕生母为皇后,他也并非一生下便被立为太子。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母仪天下,并不曾因怀曦的出身与生母而苛待于他,不仅将他视如己出,更是全心全意地抚养并教导着他与项宁玉,因此怀曦自小由心尊她敬她远胜生母淑妃。
许也正因皇后娘娘对怀曦爱之深,所以当年听闻怀曦坠马不幸身亡之消息后本就患有郁结之症的她当场咯血,继而卧病在床,来年开春时便薨了。
当时皇上曾一而再明令禁止过不许任何人将怀曦遇难之事告诉皇后,然还在等着怀曦回来告诉她与项宁玉南方的景色有多美不胜收的皇后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而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便是淑妃。
皇上震怒,盛怒之下欲将其打入冷宫,却是被弥留之际的皇后劝住了。
原因无他,只念其是怀曦生母。
这也是淑妃即便身为怀曦生母却再无可能晋升的原因。
此原因鲜有人知,宫中人只知淑妃娘娘虽在妃位却不受宠,好端端的长安宫落得跟个冷宫似的。
项云珠当时年幼,又因宣亲王夫妇从不让她掺和宫中的是非,她并不知晓这其中因由,只知原本因为怀曦与项珩走得近的关系而与长安宫偶有往来的他们宣亲王府在皇后娘娘薨后便与长安宫再无往来。
皇后娘娘乃太后族中侄女,乃宣亲王的表姐,宣亲王自小就喜爱极了自己这个温柔的表姐,皇后娘娘亦很疼爱这个身子打小就不康健的表弟,因此当初淑妃受封为嫔时险些进宫将景阳宫给掀了。
哪怕后来宣亲王府与景仁宫偶有往来也是孩子间的事情,他虽未有阻拦,却也不曾改观过他对景仁宫的态度。
再后来,即便他仍未阻拦,他们宣亲王府也再无人往景仁宫去,项云珠那时年幼,自是跟着自家兄长行事。
唯有去年项云珠自山中修习回京后入过一回宫,想起了怀曦,便去了一趟景仁宫,见过一回淑妃。
而她若知晓当年皇后娘娘薨的原因,莫说去岁到静江府找向漠北劝他回京时提到了淑妃,怕是她会是第一个再不会踏足景仁宫的人。
毕竟她这天底下她最敬爱的长辈除了宣亲王夫妇之外,便是皇后娘娘。
后宫主位自先皇后薨后悬空至今,虽然朝臣多次建议今上该重新立后了,但今上从未采纳。
他此生只娶一妻,只立一后,即便她已不在人世,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也无人能替代,他的后位,只为她一人而留。
然而后宫妃嫔却不见得会因明了圣上心思而让自己的心亦跟着就此沉寂。
今日淑妃在宫后苑举办的花宴,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瞧着。
后宫中人人皆以为长安宫将终成冷宫,却不想去岁年关那时候开始,淑妃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后宫之中。
无人知晓她究竟如何做到让皇上重新“见到”她,但无人不知从曾经一个小小的低等宫女爬到如今位置上的她必是个手段了得之人。
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准她于宫后苑设花宴并且邀请各家千金女眷前来宫中参赴花宴?
这可是旁的妃嫔伺候了圣上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殊荣。
项云珠知晓宫中妃嫔以及京城高门之中各千金与女眷的心思绝不会单纯,但她的心思还未有玲珑到能将她们的心思都猜透,孟江南就更是从未接触过这些门阀千金高门女眷,宣亲王妃自是不放心她们二人独自进宫。
若非孟江南执意,怕是宣亲王妃根本不会让她们赴淑妃之宴,萧筝虽是一介武将,然而她的出身以及经历使得她的心思要比项云珠细腻上许多,让她一同前往,他们才可放心。
不为其他,只为往后孟江南要参与诸如这般的场合只会多而不会少,如今他们所有人都还有能力护着她,便让她多去见识不甚不妥的。
饶是如此,这于初次入得这天子之地的孟江南而言,依旧紧张。
随着马车辚辚驶进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之地,她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薄汗来,若非项云珠有意撩开车帘让她一观宫中之景,她便是连车帘都不敢掀开。
隔着重重宫墙,她看不见前朝三大殿的全貌,只依稀瞧见那明黄琉璃瓦,有如在日光下掀起的金黄波涛,殿顶的金黄正吻与微扬的檐角上蹲着的瑞兽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金光一般,精致却又霸气。
马车由东华门入宫,经内阁文化门再往北去往宫后苑,马车行驶在文化殿与前朝三大殿间的道路上,那巍峨矗立在苍穹晴阳下的宫墙与殿宇令她体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来自与权力的庄严,令她再一次宽慰以及欣喜于当初自己不动摇地支持向漠北回京来。
她不是读书人,更不是皇室之中,但此刻置身在这权力之地,她愈发肯定着向漠北生来便该属于这个地方。
嘉安定能做到入主内阁!
马车穿过前朝附近的宽阔宫道,于景运门过内左门入后宫之前停了下来。
宫中有规定,若无允准,后宫之内马车不可通行。
自前朝通往后宫的左内门进入后宫之后,沿着眼前道路一直往前便能抵达抵宫后苑东门。
走在那笔直窄长有如甬道一般的后宫巷道上,同在一座皇宫内,却给孟江南以与前朝截然不同的感觉。
若说前朝庄严广阔到仿佛与天同在,那这后宫的道路便是狭窄逼仄得令人窒息。
孟江南觉得自己忽然能够明白得了那些一旦入宫便终身再不能离开的宫婢这一生的悲哀来。[1]
话本子上所写的庭院深深,莫过于如是了。
一路而来,直至宫后苑东门,孟江南才瞧见除宫婢太监以及侍卫之外的其他人。
对方自北朝此苑东门而来,一位姑娘,两位少妇,穿戴无不精致,每一步都走得娉婷袅娜,所谓窈窕淑女,不外乎如此了。
孟江南心中赞赏于她们的容貌打扮以及举止时亦诧异于她们为何不是与她们同路而来。
于苑东门相遇时,对方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尔后朝项云珠福了福身,恭敬道:“见过端慧郡主。”
项云珠一改在家人面前活蹦乱跳的模样,只懒懒地看了对方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便一手拉着孟江南,一手拉着萧筝,抬脚走跨进了门槛。
那位千金面上端着端庄的浅笑,袖下却是将帕子捏得紧紧。
孟江南微微回头,正好瞧见那位千金正抬起的美眸之中闪过一丝愠怒的嫉妒。
孟江南不由蹙了蹙眉。
只听项云珠哼了哼声道:“小嫂嫂你若是看谁顺眼就搭理谁,看谁不顺眼就不用搭理。”
孟江南愣了一愣:小满都这么……无礼的吗?
萧筝一眼看出孟江南心中所想,不由笑了,不在意道:“虽然我也不知小满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永明哥哥说小满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任性无礼的。”
“我这才不是无礼呢!”项云珠不服气,“那种一眼瞧着心思都不干净的人,我干嘛要搭理?爹和大哥二哥小哥还有太子哥哥怀曦哥哥都说了,我不喜欢的人就不用去搭理她们,哼哼。”
孟江南忍俊不禁:“小满这是将家里的男人全都搬出来了呀?”
“本来就是!”项云珠又哼哼声。
然而,她确是有这般任性无礼的资本。
她不仅是宣亲王府的掌上明珠,亦是整个项氏的掌上明珠,地地道道的金枝玉叶,莫说只是对旁人爱答不理,便是莫名赏其一耳光,对方也只能受着。
不过她平日里虽然任性无礼,却从不无缘无故仗势欺人。
然而旁人却从不管她是否事出有因,但凡她做些什么稍微出格的事情,皆只会道她的不是,起初她还会伤心难过,久而久之她便毫不在意了。
用她从项珪那儿学到的糙话来说就是:反正他们看我们宣亲王府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全当他们是在放屁!
“她们嫉妒小满、或是嫉妒咱宣亲王府也非毫无缘由。”萧筝抬手捏捏项云珠有些胀鼓鼓的腮帮子,笑着对孟江南道,“但就小满能从东华门甚至是午门入宫这一点就足够旁人嫉妒的了,她们啊——”
说及此,萧筝亦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正陆续来到这宫后苑的千金与女眷们,这才接着道:“只能从皇宫北边的玄武门进宫来,且这还要经过圣上恩准。”
孟江南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她们一路由南而来却一个同行之人都未有遇到的原因。
“小满身份如此,又有何可嫉妒的?”孟江南再次微微蹙眉。
“呵呵……”萧筝轻轻笑出了声,抬手亦捏了捏孟江南的脸颊,反问她道,“不然如何说这天下间最复杂的就是人心呢?”
嫉妒这种东西,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原因。
孟江南沉默下来,少顷轻声道:“最好就是我们宣亲王府了。”
爹、大哥与嘉安都只娶一妻,虽然二哥还未成家,但二哥那般的人,应当也是专一之人,不会有三妻四妾的,她们妯娌和姑嫂间相处得也很和睦,不似旁人府邸那般,猜不透更斗不完的心思。
萧筝与项云珠齐齐一怔。
孟江南则是扬起嘴角弯着眉眼笑得满足道:“爹娘大哥大嫂二哥小满都很好!”
“三弟不好?”萧筝故意反问。
“当然好了!”孟江南用力点头,“大家都很好!”
“小鱼也很好。”萧筝不由又再捏捏她的脸,爽朗地笑了。
项云珠附和。
孟江南笑得一脸腼腆。
“奴才见过端慧郡主,萧将军,小郡王妃。”此时一名手执拂尘的太监堆着满脸的笑前来她们跟前毕恭毕敬请安,只见他显然有话要说,这会儿忽听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从旁传来,“小满?”
作者有话要说:注:[1]明朝宫婢没有服役年限,终身不得出宫。
247、247
孟江南从未听过如此温柔得如同天籁般的声音。
她忍不住转过身,循声而望。
只见一丽人眸中含着浅笑立在那儿,孟江南只一眼便看得呆了,觉得自己腹中那为数不多的墨水根本描摹不出来眼前这丽人之美,甚么九天仙子月宫仙娥,统统都不及眼前的她。
更令她惊讶的是站在这一丽人旁的一个小身影。
孟江南顿时面露惊喜之色。
阿睿!她的阿睿!
阿睿缘何会来到此处?且还与这位气质温婉如仙的丽人一道?
如此寻思,孟江南瞬间想到了什么,震惊得睁大了眼。
这位丽人莫非是
“奴婢见过太子妃。”周遭的宫婢太监不约而同恭敬行礼,“见过皇孙殿下!”
“太子妃嫂嫂!”本是见着旁人都没个好脸色的项云珠此时欢欢喜喜地朝对方跑了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胳膊眨巴眨巴眼笑嘻嘻道,“太子妃嫂嫂今日好似比我上回见着时更好看了!”
说罢,她在小阿睿已然长得肉乎乎的小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小阿睿忙捂住脸。
项云珠笑得更开心。
太子妃浅浅一笑,温温柔柔道:“就属你嘴甜。”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项云珠歪歪脑袋,看向萧筝,“大嫂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萧筝朝太子妃行过礼,这才也笑道:“对极了。”
太子妃笑得愈发温柔,未有再说上什么,而是看向了站在萧筝身旁的孟江南。
“太子妃嫂嫂,这是我小嫂嫂。”项云珠忙道,“小嫂嫂,这是太子妃嫂嫂。”
站在胜过仙子的丽人面前孟江南本就有些紧张,此时更是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以致她行了一个怎么看怎么笨拙的礼,好在是嘴上没有磕巴:“江南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吉安。”
她万万不敢真将自己当回事,同项云珠一般唤太子妃一声“嫂嫂”。
“曾数次听殿下说起过你,今日一见,果如殿下说的那般,是个可人儿。”太子妃不仅神色温柔,便是声音都温柔似水一般。
明明同是女子,孟江南却被太子妃这一句夸赞羞红了脸,甚至紧张欢喜得心都怦怦跳了起来。
太子妃是夸她了吗?是吗是吗?
太子妃被她绯红着脸讷讷的反应逗得笑意愈浓。
孟江南此时才发现自己失礼了,忙低下了头来。
正好瞧见太子妃身旁的小阿睿在冲她笑。
她心下一暖,当即也从小阿睿笑了起来。
他们自以为只有他们母子俩才彼此瞧见的笑靥其实全全入了旁人的眼。
太子妃眸中的笑意更为温柔,她目光自方才来到孟江南她们三人面前请安的太监身上扫过,柔声道:“离淑妃娘娘设的花宴开宴还有些时辰,除了殿下已许久无人陪我好好说说话了,不若你们陪我在这苑子里随处走走如何?”
“也好让小弟妹瞧一瞧这宫后苑的景致。”太子妃的目光又落到了孟江南面上。
孟江南受宠若惊,项云珠欢喜点头,萧筝含笑大方道:“这是我们的荣幸。”
待她们离开,方才那名太监一直低垂着的面上才出现为难之色,他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抬头时看了一眼随太子妃离开的孟江南的背影,这才转身离开,往钦安殿方向去了。
钦安殿是今回花宴设宴之地,淑妃便在那儿。
整座宫城之内花园共四座,每一座花园占地面积皆不大,这宫后苑则是其中最大的一座花园。
正因每一座花园皆不大的缘故,是以其中建造皆在精致上着墨,务求天子在处理政务之余能够拥有稍涉野趣的点缀空间。
因此这宫后苑内随处可见嘉树奇石,亭台相望,便是每条走道都是用石子精心镶嵌成的图画,无一处不布置得精妙又细致。
苑中栽植各时节的花木,置身于这宫后苑中,能从花开花落间感受着顺应天时的四时流动,而非一个让人觉察不到四季变化的毫无惊喜的园子而已。
孟江南只觉自己今回开了眼界,这是与宣亲王府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它就像这座皇宫一样,精细却不柔婉,精致之中不乏独属于北方的雄浑之气。
太子妃带着孟江南几人一路往苑西的千秋亭而去,今回入宫来参加花宴的宾客皆由苑东门入宫后苑,虽然有到得更早些的宾客,但到这千秋亭来的人并不多,是个能让孟江南与阿睿好好相处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