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却是这会儿才发现那碗里的一把绿豆都抽了芽儿,寸长的芽儿嫩黄嫩黄,煞是可爱。
再看孟江南,晨阳映得她的眸子仿若在发亮,一副捧着什么宝贝开心不已的模样,惹得向漠北忍不住凑到她脸侧来问她:“养这小碗豆芽儿是做何用?怎的这般开心?”
孟江南迎着晨光,向漠北与她不过咫尺之距,他能清楚地瞧见她脸上那有如婴孩那般短短密密的小绒毛,晨阳之下她本就细嫩的两颊看起来几近透明,比刚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洁柔嫩,让他仅是瞧着便觉喉间一紧。
他的鼻息就拂在孟江南面上,她觉得有些痒痒,由不住笑了起来,道:“不告诉嘉安。”
只见她脸儿红红,满是羞色,像藏着什么羞人的小秘密似的,不敢直视向漠北的眼,连声音都是细声细气的。
向漠北又是微微一怔。
这可是她今日短短的一会儿内与他说过的第二个“不”了。
原来她也有不乖乖听话的时候。
这般挺好,这般也才是真真的她。
向漠北微怔间,且见孟江南将手中的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桌案上,紧着从妆奁的小屉子里拿出一红一蓝两根丝绳,尔后弯下腰来极认真地将碗里那寸长的嫩黄豆芽儿以红蓝丝绳扎成了一束,眸子里尽是娇俏又带着羞赧的笑。
末了,她郑重其事地将这扎成束的绿豆芽碗在桌案上摆正,这才从妆奁旁的一只锦盒里拿出来一只香囊递给向漠北,抿着娇笑与他道:“这是我缝的香囊,里边装的药材有让人凝神静气之功效,我托楼先生帮我配的,今日是乞巧节,我没有别的东西能够送与嘉安,只送得起嘉安这样一个香囊了,还望嘉安不——”
不待孟江南将话说完,便听得向漠北道:“替我系上。”
孟江南面上一喜,面含羞色地将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系到了向漠北腰带上。
香囊还未系好,向漠北忽地低下头来,微微张嘴就咬住她的耳廓,又一次问道:“小鱼还未有告诉我养那碗小豆芽儿是何用处。”
孟江南最是受不住向漠北这般咬着她的耳廓往她耳背吐气,他每每这般她都觉浑身一阵酥麻动弹不得,险些落了手中的香囊。
“没、没什么的。”孟江南声音微颤。
“嗯?”向漠北将她的耳廓咬得更用力了些,鼻息亦变得有些灼热。
“这、这是‘种生’呀。”孟江南被向漠北拂在自己而后的灼热鼻息挠得浑身酥麻更甚,生怕自己站不稳,还抓住了他的腰带,声音颤得都带着了些哭腔,“求子用的……”
“种生求子”是静江乞巧节的习俗,在乞巧节前几日,将一把绿豆浸于瓷碗中,等碗中绿豆长出寸许长的芽儿,再以红蓝丝绳扎成一束,称为“种生”,借以求子。
她听说很灵验的!
她面前的向漠北听罢却是久久未动。
孟江南不由抬起头来看他,向漠北此时则是松了她的耳廓,在她落着细碎发丝的额上轻轻亲了一口,道:“今夜府城会很热闹,待阿睿上完课,吃罢晚饭,我同你出去走走。”
他将话说完,不待孟江南说上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卧房。
孟江南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向漠北亲过的额,却是一点儿都欢喜不起来,反还有些失落。
她方才在向漠北身上有感觉到了此前他对她的那股子疏离。
为何?可是她做错了什么?
是……
孟江南看向妆奁旁瓷碗里扎成束的绿豆芽儿。
是因为这碗“种生”么?
忽然之间,她觉得难过极了。
她伸出手,又将那碗豆芽捧到了手里,她摩挲着碗壁看了碗中扎成束的小豆芽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将瓷碗拿出了卧房,在小院子里寻了一个向漠北不会一眼就瞧见的地方将其放在了那儿。
向漠北这晨间忽然的疏离与淡漠让孟江南一早晨都有些心不在焉,用早饭时险些摔了碗,在后院跑圈时险些将自己栽进水井里,便是做平日里最得心应手的刺绣时都扎到了好几回手。
饶是向云珠再如何不细心,也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无关切地问:“小嫂嫂今儿个是怎的?怎的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孟江南听得向云珠如是问,这才发现自己又扎着手指头了,血珠子直往外冒,她以嘴含去指尖的血珠子,笑着摇摇头,以轻快的语气道:“没事儿,就是昨夜没睡好,这会儿还有些恍惚着。”
“当真么?”向云珠有些不信。
“当真的。”孟江南又笑了笑。
“那小嫂嫂可要回去再睡会儿?我这儿不用小嫂嫂陪着我也可以的。”她手头的刺绣就差最后一点儿便能完成了,没有小嫂嫂在旁指点她应当也能够做得来的。
“那可不成,小满手头的荷包马上就能完成,这收针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缝岔那就是耗时又耗力了。”孟江南说着,含笑瞅着向云珠,有意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别开,“今儿就是乞巧节了,可不能到了晚上小满还做不完,那可就没法儿送出去了。”
闻言,向云珠登时就着急了起来,“小嫂嫂你快过来帮我瞧瞧,我这儿绣对了没?这儿是不是绣坏了?”
孟江南放下自己手中的绷子,将坐墩挪到了向云珠身侧,一边看她绣一边给她指正。
绣着绣着,向云珠忽然问道:“小嫂嫂,你说我把这个送给楼贪吃,他……会收下么?”
乞巧这日女儿家若是给男子送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或是香囊,便等同于向男子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男子若也心仪对方,自是会欣喜地收下女子的绣品,即便是已心有所属,也不会太过拂了姑娘家的情意与心意。
可若对方是楼先生那般不羁的男子……
孟江南倒真是说不准了,只是她也不会说出让向云珠难过的话来,但她正要宽慰向云珠,却先听得向云珠道:“小嫂嫂你不用说好话哄我的,我知道他不会收的,不过我有法子让他手下。”
向云珠说完还得意地挑眉笑了。
她总是欢欢喜喜的,从不会因得不到楼明澈的喜欢而难过,也不会因为瞧不见她这一份情意付出后是否能有结果而伤怀,似乎仅仅是心里装着个自己稀罕的人就已是件开心的事情,豁达得不得了。
这样很好,孟江南也想自己能如向云珠这般豁达,然而人与人有不同,她始终是做不到。
不过有小满在,她亦能少些胡思乱想。
这会儿她就是被向云珠得意的小模样逗笑了:“小满想的什么法子?”
“嘻嘻嘻——”向云珠笑得更得意,却是神秘兮兮的,“这是秘密,我不告诉小嫂嫂!”
108、108(1更)
孟江南在阿睿下课之前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一如往日里那般噙着笑等他下课,温柔地问他今儿个都与爹爹先生学了些什么。
爹爹先生是小家伙对向漠北的昵称,也是敬称,不过也只是在孟江南这般来称呼向漠北而已,上课时候他还是很乖顺地称向漠北一声“先生”,而不是爹爹。
阿睿两手抓着小书袋的肩带,认认真真地背起了向漠北今日新授予他的两首诗,还将诗中之意也都记在了心中,一点儿不差地告诉了孟江南。
“阿睿真好学。”看着乖巧懂事且健康的阿睿,孟江南心中那些不愉快便都散去了,她蹲下身来摸摸阿睿的小脸又摸摸他的脑袋,末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系到阿睿腰带上。
阿睿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那上边绣着个小虎头的香囊,忙以手捧起来瞧,眨巴着眼,欢喜又不解地问孟江南道:“娘亲,这个是什么呀?”
“香囊。”孟江南柔柔笑着,“保佑阿睿健健康康的东西。”
尽管赵家之事已经成为过去,可孟江南不时还是会想起从前阿睿被热病夺去性命一事,每每想到她都觉得心悸,至今仍有后怕,尤其在早晨听到阿睿打喷嚏时,她的心都不由得发慌。
阿睿很乖巧也很懂事,可他却不是个身体健康无恙的孩子,孟江南不知是她捡到他的时候他被那一场大雨凉着了的缘故,还是这些年跟着她在孟家后院她照顾得不够的缘故,他不仅生得瘦瘦小小,还不时咳嗽打喷嚏,热病更是生过十数回,但都算不上严重,她也发现得及时,才没有让它夺去阿睿。
而今到了向家来,衣食住行都比在孟家时强了百倍,加上阿睿自个儿也开开心心的,这些个月来便不见病痛,但孟江南还是不放心,特意请过楼明澈给他诊脉,瞧瞧阿睿的身子为何比旁的孩子都要弱些,也好让她知晓平日里应该多注意些什么。
阿睿是个招人疼的孩子,楼明澈自然就爽快地答应了孟江南,给阿睿诊了脉,发现他身子比寻常孩子要弱的确是有她疑虑的那些原因,但那并非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娘胎。
许是阿睿的生母怀他时忧思过重,还是她自身身子本就不大好,又或是阿睿的生父骨血里那隐藏着的疾病的缘故等等,骨血相传,母胎而致,才致阿睿一生下来的就没有寻常孩子那般的健康。
孟江南当时听得楼明澈这一番话时慌得满面煞白,好在楼明澈后边又道,看阿睿而今情况并无大恙,无非就是小病小痛多些,将他养大要多费心也多操心些,孟江南这才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楼明澈还给她写了几个药补及食补方子,让她平日里就照着方子上写的给阿睿准备一日三餐,药也需按时喝,就这么养着,他的身子骨便会慢慢健康起来。
孟江南感激不已,若非楼明澈嫌弃,她怕是都能当场给他跪下磕头感谢。
她是怕极了阿睿有个什么万一。
阿睿年幼,自是不知孟江南心中事,她只知他的娘亲手巧,还很疼他。
“谢谢娘亲!”阿睿对香囊上的小虎头刺绣爱不释手,扬起小脸就在孟江南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得像个小太阳似的,“阿睿好稀罕!”
孟江南笑得愈发温柔,只听小家伙又问道:“阿睿看到爹爹的腰上也有一个香囊哦,昨天还没有的,也是娘亲给爹爹做的吗?也是保佑爹爹健健康康吗?”
“是呀。”孟江南点点头,“娘亲希望阿睿和爹爹一辈子都健健康康的呀。”
孟江南才说完话,便觉自己身前光线暗了下来,她还未抬头,就先瞧见了那垂在腰间的香囊。
香囊上绣着苍松翠柏,是她的手艺。
她抬起头,发现向漠北站在她面前。
他逆着光,有那么一瞬间,她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阿睿则是蹦跶了起来,献宝似的捧着自己腰间的那只小香囊给向漠北看,小脸上满是欢喜不已的笑:“爹爹爹爹!娘亲也给阿睿缝了香囊!爹爹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向漠北微微颔首。
小家伙笑得更开心,蹦跶着跑开了,一边道:“阿睿要拿去给小满姑姑看!”
孟江南没拦他,只叮嘱了他一声慢着些跑,只见她抿了抿唇,面有迟疑,少顷才看向向漠北,有些惴惴地轻声问他道:“嘉安,夜里出去看花灯,能带上阿睿么?”
阿睿还从来没有见过花灯,她想带阿睿一块儿去看看。
她……也从未见过花灯。
若今晨未有察觉到向漠北忽然的疏离,孟江南还能像前些日子那般含着笑问他这句话,可她偏是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生怕自己的言行会让他心生还不快,自然而然就变得小心翼翼。
向漠北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抬起手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又用指头勾了勾她脸颊边的珍珠耳坠。
孟江南眸中有些微的不安,偏不敢多话,也没有低下头去,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乖乖地等着他说话。
向漠北勾了勾她颊边的珍珠耳坠后忽地低下头来,张嘴就咬住她的耳廓,觉到她身子明显的一颤,他才咬着她的耳廓应道:“好。”
下一瞬,孟江南将他推开,紧张又羞臊地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四下张望,面红耳赤。
这儿不是在屋里,嘉安怎、怎能
偏偏就是这会儿,臊得脑子嗡嗡响的她瞧见了不远处一副目瞪口呆状的向寻。
孟江南当即顾不得仪容,将裙子提了起来,跑得更快,逃也似的。
向寻虽然惊与自家小少爷竟然大白日的就“欺负”孟江南,但在来到向漠北跟前之时他已掩下了眸中的震惊,态度恭敬地抬手做着比划。
向漠北微微颔首,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风尘仆仆的向寻点头。
“辛苦你了,去稍作歇息吧,晚时还需得你忙。”
向寻退下,由不住舒了一口气。
好在他一到桂江府就寻到了这物件,且对方手头上也有足够的存货,否则他还真不知如何给小少爷交代。
听闻桂江府去年都还没有这物事!
最让他头疼的是小少爷只给他不到三天的时间!
眼下可算是办妥了,时间正好。
这物件在京城已不是新鲜之物,但这静西布政司却还不曾有过,那个叫小秋的小姑娘定不曾见过,不若提醒她届时记得瞧一瞧?反正都是人人可见的物事,让小姑娘高兴一把也没甚不行的。
孟江南去找阿睿,将晚上带他出去看花灯的事告诉他,小家伙兴奋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地去与阿乌说,与阿橘说,与三黄兄弟还有小花狸奴说,惹得它们都被他的欢快劲儿给感染了,一直同他在后院蹦跶玩耍,就连懒洋洋的阿橘也都抱着他的小手来舔了舔。
尔后孟江南又了向云珠那屋,她忙活了一整日还是没能做完,这会儿正在赶急赶忙地努力。
向漠北回了卧房,特意朝妆奁方向看了一眼,却不见了那碗小豆芽儿,瞧遍全屋也瞧不见。
向漠北眼神黯了黯,少顷才走到床榻旁侧的矮柜前,从里边拿出来一直雕花的檀木盒子。
这矮柜里放置的都是些不常用的物件,孟江南鲜少打开它,不曾发现向漠北何时在里边放了只檀木盒子。
他自柜中顶层拿出檀木盒子时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当初在静江府遇见宋豫书时他塞到他手里来的那只方方正正的包袱,只一会儿,他便又将柜门阖上,只当自己甚也未有瞧见。
他将盒子放到桌案上,尔后坐下来将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