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只说了半截,后面的话因为陡然出现的这位陌生中年女性而卡在喉咙里。
他神色微怔,照着那张全家福,很容易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随即,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和难堪,不怎么顺畅的换了话锋:“……请问,顾远在家吗?”
陶嘉慧:“你是?”
顾挽适时从后面冒了个脑袋出来,帮忙介绍:“他是哥哥的同学,是来——”
“路过!”
不等顾挽说完,季言初抢着说道:“我是有事路过这边,正好来还顾远前两天借我的课堂笔记。”
闻言,陶嘉慧一脸诧异,不可置信地笑着问顾挽:“你哥学好了?上课还知道记笔记?”
顾挽:“可能……间歇性地改邪归正吧。”
她不知道季言初为什么要撒谎,但下意识就帮他圆着话茬儿:“我哥在跟我爸打游戏呢,你要不进去找他?”
陶嘉慧也说:“对对对,正好我们今晚要给他过生日,同学你也进来一起吃个蛋糕?”
季言初微微颔首,礼貌地笑着拒绝:“不了,谢谢阿姨,我就是正好路过,来还一下东西,得马上走。”
他顿了一秒,神色微异,又添了句:“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既然他这么说,陶嘉慧就不好再留了,接过他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本子,然后客气地交代了句:“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关上门后,她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想起她锅里还焖着排骨,碎碎念着:“哎哟,我的排骨可别烧焦了。”
然后随手把笔记本放在桌上,人就跑进了厨房。
顾挽还在玄关处呆呆站着,若有所思地垂着头,在想他为什么要撒谎,在想刚才那一刹那,他眼里掠过的黯然灰暗。
她犹如失忆的病人,陡然恢复了记忆一般。
她想起来,第二次见到他的那个晚上,在KTV,他曾瞄一眼她做的卷子,提醒她,不要全对,不然顾远还是会被叫家长。
一个数学不好的人,怎么看一眼,就能知道她全做对了?
还有刚刚,他说,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担心。
他这段时间,每天放学总在顾家泡着,一般都是九十点钟才走,遇到周末会更晚。
但顾挽从来没看到过,有人给他打电话来询问安全,或者问他为什么晚归。
一次都没有!
她僵硬着抬头,盯着那个被扔在桌上的笔记本,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一直断断续续的那根线,仿佛突然就连接上了……
第17章
从顾家出来,季言初没地方可去,又实在不想太早回那个空旷而冰冷的地方,想起上次那个人工湖,忽然有了个目的地,便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走。
天气越来越冷,夜幕降临,人们就不太愿意往外跑。他上次来的时间比今天更晚,但那时候要比今天热闹得多。
他卸下背包,敞着腿坐下来,把头懒散地靠在后面栏杆上,盯着凉亭的屋顶直发呆。
远处有人声鼎沸,车流穿梭,万家灯火阑珊,看似喧嚣寻常,却又遥不可及。
他忽地闭上眼,更能深切感受周遭的万籁俱静,寂寞冷清得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就算那么殷勤地融入他们又怎样?
就算每天厚脸皮地赖在他们家又怎样?
一旦人家一家团聚,他立刻就被打回了原形,在那里多站一秒都显得尴尬多余。
本来嘛,那也不是他的家啊。
他哪儿有家?
“季言初。”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声音,虚幻得像是在梦里,轻轻的,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度。
他恍惚迷惘地睁开眼,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影。陷入黑暗中太久,他皱着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个人看清楚。
随即散漫地笑了下,才问:“你叫我什么?”
顾挽往他这边走了几步,面无表情的撒谎:“天太黑了,不确定是你。”
她走进凉亭,在他旁边坐下,然后把手里那个系着丝带的盒子递给他:“草莓蛋糕。”
“……”
他垂眸,盯着那个盒子微微失神,从没想过,游刃有余的伪装,会被一个小姑娘轻易戳破。
“顾挽,这个蛋糕我不要。”
他抬起眼,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难堪又卑微地提了个要求:“等我生日那天,你再送我一个好不好?”
顾远的十八岁,因为父母的缺席,又是宴请同学,又是唱K,最后父母回来还会给他补过,仿佛全世界对他都充满了歉意,尽情弥补。
但是他,从记事起的每一个生日,都没人陪过他,似乎也没人记得。
他的父母永远缺席,也从未跟他说过对不起。
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他快要十八岁了,却还从没收到过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顾挽因为他的话有些震惊,对于他的家庭,她只是有个非常模糊的猜测,但这肯定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事情,所以她从不敢问。
“好。”她点头,也侧目过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圣诞节。”
顾挽眼微睁:“啊,圣诞节,很好记。”
“嗯。”他跟着点头,“……其实很好记。”
或许是因为季言初不寻常的消沉,两人间的气氛较为压抑,顾挽说完,木讷地低着头,也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来缓解。
过了须臾,季言初似乎已经稍稍调整了一些心态,想起来问她:“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想到他的不期而至,顾挽已经猜到了原因,“我哥没跟你说?”
他默认:“给他发消息一直没回。”
顾挽想起来:“我们今天都在北城游乐园,我哥好像忘带手机了。”
“嗯。”他不以为意地应了声,又问:“游乐园好玩儿吗?”
“不好玩。”
顾挽想起这个就郁闷:“我们去玩密室逃脱,结果我哥怕鬼,还没解到最后一关就提前出来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跟他去玩密室逃脱了。”
季言初噙着笑,漫不经心地听她抱怨,顾挽说着说着,忽然一偏头,不期然的问他:“言初哥,你怕鬼吗?”
季言初哄着她,摇头:“才不怕。”
顾挽面露喜色,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说:“那下次我俩去玩吧,不带我哥。”
像是一起偷偷密谋着什么,季言初也跟着低下嗓音:“好啊,不带你哥。”
“那我们说定了,下周末吧?”
他继续点头:“好!”
顾挽本来就是偷溜出来的,跟季言初说了这么会儿话,怕是家里人已经要着急了。
“言初哥,我得回去了。”她说着,还是把手里的盒子塞给他:“这是我自己的蛋糕,可以给你吃。”
说完,她就跑开了,没几步,又突然回来。
隔了段距离,天色也暗,她仗着转头就跑的那股勇气,对季言初说:“言初哥,不管别人对你怎么样,但在我这里,你始终是个挺重要的人。”
昏沉迷离的光影里,她跑远的身影一蹦一跳的,穿了件厚棉袄,像只笨拙可爱的小企鹅。
季言初呆了一瞬,不知不觉,唇边缓缓勾勒出一抹弧度,那对挺招人的小括号终于又挂上了嘴角。
他惊奇的发现,这小姑娘仿佛会魔法,三两句话,就能赶走他所有的颓靡阴霾,像一道破云而出的阳光,那么灿烂又热烈。
不容拒绝地照进他心里。
第18章
隔周周五晚上,顾怀民和陶嘉慧回了研究所,这几天他们在家,季言初自那天后没再来过,父母一走,家里又恢复了往日只有他兄妹俩的冷清。
顾挽还记着那天傍晚跟他的约定,陶嘉慧走的时候偷偷额外给了她一笔零花钱,她高兴的不行,给季言初发短信问:【言初哥,周日去玩密室逃脱你没忘吧?】季言初回:【没忘。】过了一会儿又问:【真不带你哥?】顾挽想起上周的经历,态度坚决:【他胆子太小了,智商又不够用,我不愿意带他玩儿。】她想起自己现在兜里有钱了,很豪气的表示:【言初哥,这次我请客。】季言初看到最后一句,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快速掐着字母键,回了句:【哦,那感谢顾老师请客,还愿意带我玩儿。】周日,顾挽一大早起床,收拾好东西,趁顾远还没睡醒,偷偷溜出了家门。
她和季言初约好了在公交车站碰头,季言初到的比她早,顾挽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站牌内的长凳上玩手机。
渐入深冬,早上的气温很低,他穿了件黑色羽绒服,里面搭着奶白色的高领毛衣,下面是条深蓝色的牛仔裤配纯白的耐克鞋,很平常的一身穿搭,但他气质独特,长得又好,看起来干净而温润,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很浓。
不知何时,他身侧站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正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地互相怂恿着什么,然后,其中一个女生拿出手机,在另几个队友的掩护下,从各个角度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此期间,季言初一直盯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十分专注,蹙着眉,对身后的一切毫无察觉。
“季言初。”
顾挽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面,含糊不清地喊了他一声,淡扫了眼那几个女生,随即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他们前面,问:“来多久了,吃早饭了没?”
“嗯。”他随口应了声,思绪似乎还未从手机里抽离出来,茫然抬头,也并没注意到她刚才直呼姓名的小动作。
过了半秒,他把手机揣进兜里,问顾挽:“你吃早饭了吗?”
顾挽点点头,看一眼电子计站显示:“车快到了。”
他闻言站了起来,不到半分钟,车子果然靠了站。
即便是天气阴冷的大早上,但因为是周末,公交车上依旧拥挤不堪。
他俩上车刷完卡,从人挤人的缝隙里艰难地一步步往后挪,等车门口的人上完,司机‘噗嗤’一声关上门,然后立即启动发车。
发动车子那一下,冲力不小,整个车子的人都往后晃了一下,顾挽一时没提防,手里也没抓住什么固定的东西,不受控地向前载了过去。
“当心!”
她还未出声,后面跟着的人一声轻呼,随后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人带了回来。
顾挽慌乱中好不容易站稳,他又将她往旁边一扯,拉着她的手扶上旁边的椅背,轻声道:“扶这里,站好。”
以顾挽的身高,去拉头顶的吊环很费力,她自己每次坐车,确实也是扶着椅背最舒适。
终于能摸着一个稳固的东西,顾挽不禁舒了口气,结果才放松没几秒,她又陷入一个难堪的境地。
站她后面的那位大叔,心宽体胖,挺着个将军肚,被人挤得紧紧贴着顾挽,他那个西瓜一样的大肚子,就抵在顾挽的后背,顾挽被挤得站姿都扭曲变型了。
车上人多,谁都不好受,顾挽默默抿紧唇,想着再忍忍,忍到下一站,兴许能下去一拨人。
季言初就站在她并排,看到后面那个将军肚,小姑娘低着头,锁着眉,唇线抿得笔直,怎么看都不是舒适的模样。
于是,他轻拍了下后面那个人的肩,笑眯眯的说:“大叔,要不咱俩换个位子吧,我看您挤得挺难受,我这儿稍微宽敞点儿。”
将军肚自然求之不得:“诶好啊,谢谢啦,小伙子。”
等他俩相互挪完换好位子,两人体型相差悬殊,顾挽只觉后背一空,像个被挤扁的气球突然又松了手,瞬间有了吸气的机会。
季言初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吊环的那个栏杆上,将她半圈在怀里,不声不响地给她围出一个狭小的舒适圈。
车内偶尔颠簸,他们的身体时不时地轻微碰在一起,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虽然是件极正常的事,他甚至都没在意,开始和将军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顾挽尽量把注意力放到窗外,提醒自己不要坐过站了,但身后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们的距离很近,顾挽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洗衣液的淡淡清香。
毫无缘由的紧张感让顾挽呼吸不畅,觉得捂得慌,她想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
早上图方便,她把围巾绕了两圈,在脖子后面系了两个扣,现在要一手扶着椅子,一手去解扣,有点困难。
她单手在后面胡乱抓了两下,找到一头,然后使劲一拉
“呃……”
她发出轻微短促的窒息声,活扣被拉成了死扣,围巾缠得更紧。
“你这干嘛呢,自残?”
注意到她的举动,季言初不由失笑。随即伸了只手过来帮忙,三两下把围巾解开,嗔了句:“傻子。”
两人本就靠得极近,他说话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扫过顾挽的耳廓,像片恶作剧的羽毛在故意挠她痒痒。
顾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颊边升腾起的温度越来越高。
她强装一脸镇定,仿佛内心从未起过涟漪般,不慌不忙地解下围巾,将鬓边乱七八糟的碎发勾到耳后,暗暗吐了口气。
随着她的动作,季言初视线不经意一瞥,看到她无心露出来的耳朵,忽地笑了:“你这是冻的还是热的,怎么耳朵那么红?”
“……”
顾挽刚放松的呼吸又一窒。
…
一路艰难,好不容易到了游乐场。
上午九点多的时间,游乐场里人还不是很多,顾挽他们前面也才进去两三组人。
顾挽强迫症作祟,把上次顾远害她没玩穿心的那个剧情又玩了一遍,之前解密过的地方她都记得,不到二十分钟,她和季言初就出来了,她心里瞬间一下子畅快多了。
之后他们又玩了两个越狱和生化危机的主题,即便他们只有两个人,可是配合默契,分工合理,又加上两个人的逻辑思维及推理能力都很强,很快就摸索出了一套通关技能,两次几乎都是用了不到三十分钟就“活着”出来了。